何议员看着瑞荣转交来的「黑道翻红录」,看完一次,稍有感触,觉得这名称挺有意思,甚为新鲜。再细心读一次,感受更深。反反覆覆又看了几次,又有一波又一波新观念从脑海中浮现。
从座椅上站起来,在办公室内踱来踱去。脑海中思考着,瑞荣实在是个有勇有谋,会运用智慧的人,这种人在当今黑社会中真是少见。
从柜中取出一瓶新的威士忌洋酒与两个全新的小酒杯放在茶几上,轻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
「阿荣,你等一下有空来我这里。」
「好,我马上到。」瑞荣应答俐落。
...
约二十分钟后,瑞荣到了何议员的办公室。
「来,阿荣,坐,坐。」何议员亲切招呼瑞荣。
「何议员,你想喝酒?」瑞荣看到茶几上的酒,语气好奇。
「我今天没事,可以跟你好好聊一聊。这瓶酒我们边聊边喝,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哈!哈!」何议员说完,把酒打开,倒了两杯满酒,说:
「来,阿荣,第一杯我们干了。」
两个人都干杯后,酒精在血液中流窜,气氛似乎开始活络,何议员把「黑道翻红录」放在茶几上,说:
「阿荣,说实在的,我今天很高兴,你给我的『黑道翻红录』我看了不下十次,大方向我完全认同,至于细节部份我们逐项讨论。」
「首先是企业化方向,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赌场、酒店、舞厅可以好好经营,那你认为那些可以再扩大?」何议员说。
瑞荣思考片刻,说:
「我认为赌场可以扩大经营,电动玩具可以尝试,酒店与舞厅守成即可。我还记得你要选举前,我们借着赌场便可快速进帐,而且我认为赌场中只要麻将场即可,其他不用。因为麻将桌上四个人都是外人,赌桌上都用筹码,最后再用现金或支票结算,不会产生纠纷。何况,我们的人不参与赌博,我们只是提供服务,抽取佣金而已。不过,何议员你看,从过去经验,客人赌金愈大,我们抽成就愈多,他们打牌时间愈长,对我们就愈有利。何况,没有人敢欠我们的帐,也就是说没有呆帐的烦恼。 我也观察到,长期赌客绝对是输家,真正的赢家是长期抽头的东家。」
「这个我同意。那你认为我们目前十处赌场有否再增加的空间?」何议员问。
「有,可以再增加至少六至八处。说实在的,台湾好赌的人真多。男男女女、商场老板、贵妇酒女...,不一而足。」
「喔!有这么多啊?」
「是啊!还有,何议员,依我个人意见,有几位早期跟过你的兄弟,由于议员你宽宏大量,让他们自立门户,各自有小地盘收取保护费,收入都归他们自己。不过,最近我发觉有些人仍打着何董的名号,现在更有恃无恐,旗子愈插愈大,连何议员的名号都出现了。凭良心讲,这样对何议员有致命性的伤害,会坏了我们的招牌,最严重的是,民意代表三、四年一任,他们这群昔日兄弟会成为何议员日后更上一层楼的大石头。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帮那些人转型开设麻将场,至于利润如何分配,就看何议员指示,我没意见。」
「喔!有这种事?我从来没注意到,也没有人跟我提过。」何议员语带惊奇。
「我一直认为,收取保护费是黑帮成长过程中属于最早期的阶段,时间长久后易惹人厌,是最低层次的黑道,高格调的黑道应带有侠义色彩,劫富济贫,对奸商、贪官污吏、欺负善良的富人要穷追猛打,对穷人要帮助,对好人要保护爱惜,这样才可以扩展我们的势力。上次南门市场猪肉摊的老板阿龙、卖菜的丽华姊都跟我抱怨,生意愈来愈不好作,阿忠的保护费却愈收愈多,而且催得很紧。我出身贫穷人家,我可以体会穷人家的感受,只有穷人才可以体会这社会的不公不义。唉!每次看到丽华姊就让我想到埔里乡下种菜的老母亲。除了阿忠之外,其他还有马沙、小顺、阿炮、阿东、树仔等人的状况也都是如此,收保护费没有人感谢,只有一大堆背后的抱怨与谩骂。有时候,我什至于会怀疑,那些兄弟连自己的家都顾不好,那有能力去保护别人? 」瑞荣语气虽平和,但眼光中却略带气愤。
瑞荣今天的肺腑之言让何议员心脏跳动加速,内心深处更有无限感慨。何议员听完之后,火冒三丈,脸色通红,从椅子上站起来,点根香烟,大声吼着:
「这些臭小子,我要把他们扫地出门。」
「不可,不可,兄弟犯错在所难免,帮他们转型才是上策,何况,他们日后必然对何议员忠心耿耿。」瑞荣语调温和,意在降低何议员火气。
何议员脸色凝重,许久不发一语,叹了一口气,说:
「阿荣,你肚量够,见解不凡,让黑道带有侠义色彩,你今天讲的话让我对人生有更一步认识,我会永远支持你。改天我会叫阿财、阿成把阿忠、马沙那些人统统找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再来谈谈酒店、舞厅与餐厅,你说守成即可?是否可以说更清楚一些?」
「我们的酒店、舞厅、餐厅在台中已算大规模,虽跟台北不能比,但利润尚可,何况酒店、舞厅的围事都是自己兄弟,安全上无顾虑。不过,我想把众多兄弟纳入编制,组成保全公司,让所有兄弟上班时身穿保全警卫人员制服,如此可提高形象,遇到事情时处理起来也可更合法化。」
「这论点不错,你从那里学来的?」
「从书上看到的,美国拉斯维加斯与欧洲所有大型赌场与酒店都是采用这种模式。」
「喔!不错。赞,赞。接下来,你还提到电动玩具,你认为怎样?」何董问。
「美国、日本、欧洲有很多黑帮都曾经靠着电动玩具让他们的财力有巨大进展,台湾目前还只是开发中国家,跟着人家脚步走准没错,这种情况以后一定会在台湾出现。如果将电动玩具搭配博奕业,其利润更是吓人。」
「喔!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也是在书上看到的。」
「哈!太好了。我们目前并没有经营电动玩具,不过,你可以规划看看,该怎么做我们以后可以讨论。」何议员说完,又倒了两杯满酒,
「来,再干一杯。」
两个人又喝了一杯酒,何议员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办公桌,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然后又走回沙发坐在瑞荣对面,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纸,说:
「阿荣,我跟你讲一个秘密。你先看这个。」
瑞荣接过这张纸,看了一下,是有关瑞荣曾经在新竹少年监狱被关的纪录。瑞荣低着头,低声说:
「何议员,真不好意思。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从未向外人提过。」
何议员轻拍瑞荣的肩头,肩靠肩坐在瑞荣旁边,说:
「阿荣,我跟你说,这个就是让你比同年纪的人更成熟稳重、智慧更开通的主因。一帆风顺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有精彩的中老年生活。早一点受挫折就早一点成熟稳重。你是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做事风格却像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你知道吗?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被关过。我二十二岁退伍时想努力冲刺事业,跟我父亲借了一百万与朋友合伙开设一家小型营造厂,谁知道这位朋友恶意设计骗我,害我血本无归,不知如何跟父亲交待。苦口婆心拜托对方将钱还我,他连理都不理,一副完全吃定我的心态。我气急败坏地拿着刀子到朋友家理论,看他那副狡猾奸诈的嘴脸,情绪失控杀得他全身是伤。最后,我因杀人未遂的罪名在台中监狱被关五年。我是家中独子,我爸爸动用所有关系,花了不少钱,六块土地卖到只剩二块,还是没有办法帮我脱罪,不仅要被关还要负担对方的医药费跟精神损失,逼着我爸爸又急售一块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被我杀的那个人的父亲是中央级的高官,后来打听之下,才知他是有名的贪官,与中央政府高层关系非比寻常,后台很硬。哼!在不平等的法律之下,小市民花再多钱也抵不过高官的一句话。循规蹈矩辛苦赚一辈子也抵不过人家耍特权一次。有钱不一定判生,没钱绝对判死。从那时候开始,我对这个社会才有更深入的认知,循规蹈矩的人不一定会成功,因此,我逆向思考,决定走黑道这条路。家里有人被关,街坊邻居常投以异样眼光,甚至于冷潮热讽,我妈妈心情大受影响,几乎足不出户。我妈妈在我被关后的第三年去世,我到现在还觉得很愧疚,每年清明节一定带家人到我妈坟前烧香磕头。唉!我妈妈是我间接害死的。如果说得更具体一点,我的人生观、社会观与智慧的开通是我被关这几年才真正开窍。哈!哈!其实我今天要讲的秘密不是针对你,而是我自己。」何议员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眼睛。
气氛似乎有些感伤,四周悄然无声,约过了五分钟,
「来,这个给我。几年前有人拿这个给我看,之后就一直放着,直到今天。」何议员拿回瑞荣手中的那张纸,拿起打火机,
「我们把它烧了,这件事以后在你我心中就永远不再存在。」
瑞荣静听何议员细说过去,看着纸张被烧成灰烬,五味杂陈,顺手又倒了两杯酒,说:
「何议员,来,让我们再喝一杯。」
「好,没问题。」何议员应答非常干脆俐落。
两人都一饮而尽,借着酒气,两人心中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不少。酒喝多了之后,何议员此时似乎特别理智,站起来,看看窗外,语气异常坚定说:
「阿荣,我跟你保证,我们绝不沾毒,不赚女人钱。所有兄弟里面,只要沾毒者,绝对扫地出门。个人花钱去玩女人,我不反对,但绝不可利用女人从事色情业,吃软饭。」
一旁的瑞荣频频点头,心中强烈感受到一股震撼,在何董的强烈支持之下,黑道应该是可以经营且带有侠义色彩的事业。
何议员在办公室慢步走着,虽然脸色通红,但意识完全清晰。
瑞荣坐在沙发上,看着「黑道翻红录」,突然间,何董说:
「阿荣,再来谈谈黑道组织化。依你看法,构想如何?」
瑞荣稍微停顿,思索片刻,
「组织即为群体、团体之意,团结力量大,猛虎难抵猴群,都可说明组织的重要性。即要组织化,就必须分层负责。我研究美国纽约加比诺黑道集团成功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关键就是组织化,因为每个人每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时,但如果有人代劳,互相支援,则每个人每天所拥有的时间都可超过二十四小时。」
「嗯!有道理,我完全同意。不过,你要怎么执行呢?」
「我们可以仿效国外黑帮组织,在我们地盘内分区设置堂口或会馆,各堂口均有负责的堂主,堂主之下有副堂主,堂主直接听命于帮主,分层负责,层层节制。这些组织只是便于内部管理,对外则须保密。除了一般正统的员工之外,我们目前旗下有兄弟三百二十一人,我会先造册,然后把他们分在各堂口,等我全部列清楚之后再跟何议员讨论。」
「好,等你分好,整理完之后再详加讨论。再来,我们讨论纪律化的问题,你尽量讲。」何议员说。
「纪律化就是组织成员必须服从听命,不能违反帮规。违反者必须付出代价。在『黑道翻红录』中有一些初步构想,都写在这张纸上,何议员你看。」
何议员接过之后,看了一下,本欲说话,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哈!哈!真像古代的武侠世界,歃血为盟,对天发誓,如有违反愿自我制裁。你列的这几条蛮合情合理,依我看,只要平时好好管教,依我们两人的行事作风与待人技巧,底下那些兄弟应可做到,没有问题。可是,你这里所谓的自我制裁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被大伙认定有违帮规,这个人应有自我认知的能力,有委屈可提出来解释,如果无法自圆其说,身为江湖中人应知如何自处。例如,如果大家都认定我背叛何议员,经查证属实,依我个人认定必然切腹自杀。」 何议员面带吃惊状,
「阿荣,你举这个例子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我现在了解你的意思。我们强调带人先带心,期望每个人都遵守帮规,如有违反,自行看着办。这里面留有什大之模糊空间,不至于绑死。」
「我认为这件事应与阿忠他们的事一起讨论,何议员可先把阿忠他们找来,下次一起处理。」
「嗯,好,我等一下叫阿财去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