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见才起意
中年汉子眼睛一瞪,说道:“小声点,见财不取三分罪,妇人之见,财还怕多呀,走开。”
说着一推妇人,蹑手蹑脚进了内屋,不一会儿身子一闪,提了一个包袱出来,招招手,两人在油灯下打开包袱,包袱一打开,两人蹬蹬退了两步,倒抽一口凉气,天啊,那么多黄澄澄的金条,碧绿的翡翠,鲜红的玛瑙,晶莹的珍珠,白晃晃的银锭。
两人活了半辈子,做梦也没有见到这么多的奇珍异宝。
妇人道:“我不管你的事,但不义之财,我怕,你想人家若没有些本事,敢单身一人带这么多宝贝!”
汉子咽了一口口水,嘿嘿一笑道:“嗯,这话有理,嘿,你看着他,我去将铁匠赵二找来。”
妇人一惊,道:“你找那挨千刀的干啥?”
汉子道:“铁匠是黑道人物,又是我表兄,不怕不到手。”说完匆匆从后门出去。
汉子走后,妇人提着包袱,禁不住浑身颤抖,不安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等了一会儿,见汉子还没回来,心里更急,手心出汗,两眼发虚,松了驴子,吹熄灯火,推开里屋的门一望,见游云龙鼻息均匀,沉睡正相,心里稍安。
再等了一会儿,中年汉子领着一个身如铁塔,脸如锅底的壮汉从后门进来,妇人忙将包袱藏了起来。
壮汉低声问道:“点子在哪里?!”
中年汉子道:“在里屋睡着。”
壮汉大步向里屋走去,推门而入,他见游云龙兀自未醒,嘿嘿冷笑,目光一扫床头的皮囊,取了过来,掂了掂,只觉份量甚重,打开一看,竟是一具黑黝黝的古琴。
中年汉子盯着双眼一看,见是古琴,颇感失望,笑道:“******,原来是个卖唱的!”
可铁塔壮汉却转抚琴身,俯下身细看琴的两端,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中年汉子见他神色不对,忙伸手一摸琴身,触手却一片冰凉,惊问道:“难道这古琴也是金子铸的不成?”
壮汉不答,转身就走,中年汉子急了,忙拉住壮汉问道:“表弟,怎么样了?”
壮汉神色紧张道:“表兄,这小子来头不小,凭你我休想动人家的一根汗毛!”
中年汉子大惊,道:“有这种事,他是什么来路?”
壮汉扫了扫妇人,招手说道:“此处说话不便,我俩出去。”
两人从后门出去,壮汉望望四下无人,始沉声说道:“那古琴的两端,一头有四条龙,一头有五条龙,这似是九龙堡堡主的东西,听说他有这样的兵器。”
中年汉子道:“九龙堡堡主是什么东西?”
壮汉一摆手道:“吓,那可是一个大人物,我只说有这么一个人,神龙不见首,象我这样哪能见到。”
中年汉子平时对这位表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平时这表弟在这一带称王称霸,无人敢惹,没想到还有他见不着的人物,不由也紧张起来,刚才的高兴劲一下子全没了,颤声道:“那怎么办?!”
壮汉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只听得中年汉子脸色大变,额上冷汗直冒。
壮汉说完,最后一拍中年汉子的肩头,说道:“你盯着,我去去就来!”
中年汉子连连点头,说道:“你可得快些!”
游云龙数日来心力交瘁,难得如此酣睡,睡得格外香甜,竟不知东方发白。
朦胧中,似有一只颤抖的手在摇他,一个细小的声音迫促转呼道:“公子醒醒,快醒醒!”
游云龙似醒非醒,竭力想睁开眼睛,可两片薄薄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身边急切的呼喊更急。
这一次,游云龙清晰听见,惊坐而起,目光所及,窗外朝霞如烟,屋内阴暗如故,一切情景平静得无奇,跟他入睡之前没什么两样,床侧站着一个乱发妇人。
那妇人见游云龙突然坐起,也吓了一跳,旋即摇手示意,压低嗓音道:“公子,你醒了,你赶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游云龙凝目注视,这才记起是屋里的女主人,惊诧道:“大娘,出什么事了?”
妇人满脸惊怖之色,不时回头向房外张望,颤声道:“我那口子已和他表弟赵二约好要害你,公子快逃吧!”
游云龙奇道:“大娘,不要慌,那赵二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
妇人急道:“公子,时间急迫,无法细说,你马上逃走就是了。”
才说到这里,后院已传来一声门响,妇人脸色大变,未及再说,身躯疾转,紧张逃出屋子,游云龙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实在不解,忽听院中有粗重的声音喝起,问道:“贱人,叫你守在院子里,你慌里慌张跑到里屋干什么?”
妇人害怕地答道:“没……没有啥……我……一直在这儿……”
粗重声音道:“胡说,我明明看到你从里屋出来。”
妇人双手连摇,道:“啊,没有,我只是……只是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粗重声音怒道:“哼,你要是妇人之心,连你也杀了!”
游云龙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心道:这世上凶恶的人太多了,我与他无怨无仇,他怎么要杀我?!爹说江湖险恶,可这屋的主人老实巴交,应不是江湖中人。
他哪里知道,世上有见财起心,谋财害命这一说法。
此时他已来不及多想,从床上一跃而起,但马上又躺了下来。
刚一躺下,门开了,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清晰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果真人是这小子!”
另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大哥,从未听说游明宇有什么传人和后人呀?”
苍劲声音道:“说不定他这古琴是偷的。”
两人的谈话声极低,但游云龙字字听得清楚,忍不住瞟了一眼,心里顿时一阵狂跳,床前齐齐站着四个黑衣蒙面人和一个铁塔壮汉,说话的老大是个瘦长的老者,他冷声说道:“ 管他是不是游明宇的传人,先别伤了他的性命,擒回去再说。”
从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识得父亲,但直呼其名,言语又大是不敬,游云龙搞不懂这伙人是什么身份,但可以判断,是敌非友。
瘦长老者说完左手一伸,并指如戟,向游云龙胸前点落。
谁知就要触及游云龙的胸部,游云龙突然一声呓语,恰到好处翻了一个身,改为面向床里侧卧,老者点了个空。
老者吃了一惊,抽身后跃,似是对游云龙颇为忌惮,蓄势戒备。
过了片刻,床上的游云龙鼻息均匀,并没有什么异样。
老者和央后的胖子相互看了一眼,狐疑不定,游云龙背向床外,动也不动,但暗暗力贯右掌,两耳全神凝听身后的动静。
老者见游云龙没动静,长吁一口气,以为虚惊一场,再次走进床沿,提掌护在胸前,但却并不出手,只是静立在那儿,双目寒光暴闪。
一时间,小屋里寂然如死,落针可闻,笼罩着一片萧杀紧张的气氛。
突然,老者“嘿”的一声,左手迅疾而出,一掌拍向游云龙的后背。
游云龙听到风声迫体,蓦地一个翻滚,左肘疾撑,右掌反挥,避招出掌,双式同发。
谁知老者甚是狡猾,这一掌拍向游云龙的后背竟是虚招,待游云龙应招,发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护在胸前的右手,闪电一翻,倏忽拍出。
这一下游云龙倒是始料不及,危急之中只好身子斜倾,腾出左臂,硬接了这一掌。
“蓬”的一声,游云龙被震得金星乱舞,整个身子,滚跌床中,险些昏了过去。
老者得意地冷笑一声,倨傲后退两步,挥手道:“拿下!”
后面的三个黑衣蒙面人和铁塔壮汉,一拥而上。
游云龙抓起床头的琴囊,来不及解开,双手一抡,一阵横扫竖劈,那冲上前的三名黑衣蒙面人被迫退了数步。
游云龙状如疯虎,起身一跃,一声大吼,向屋门冲去。
老者没想到游云龙如此神勇,微微一怔,扬掌暴喝,斜刺里推出一掌,抢先堵住了屋门。
游云龙举起琴囊一封,胸口顿时一甜,哇的一张口,鲜血激射。
壮汉和三个黑衣蒙面人反扑而到,壮汉在前,被游云龙的鲜血喷个正着,不期然一缓身势,他身躯高大,倒反把后面的三人给挡住了。
这小屋本来就小,蓦然多了六七个人,自是拥挤不堪,游云龙一口鲜血吐出,人反而觉得舒服多了,游目一顾,见小屋里的门窗尽都被人堵住,身子向墙壁撞去,“轰”的一声,泥土横飞,小屋的墙被撞塌了一个大洞,屋子整个也一齐震动,沙尘滚落,小屋顿时烟土弥漫。
老者大惊,没想到游云龙会破屋而出,大喝道:“快追!”壮汉和三个黑衣蒙面人争先恐后窜出屋子。
刹时小屋里走得个人剩,中年夫妇过了许久才敢从外面探出头来。
妇人怒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安分守己的日子不要过,总想意外之财,哼,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中年男子不再答,没有刚开始的兴奋。
突然,妇人一声惊叫,破墙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直插插的站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影,手提着琴囊,双目逼视着他两人。
汉子大惊,正想大叫,游云龙举手遥指,汉子顿觉胸前一麻,不但叫不出声来,连脚也挪不动了。
妇人两股颤颤,说道:“公子,你没被他们抓去?谢天谢地。”
游云龙拂去身上的尘土,说道:“大娘,不要害怕,你是个好人,我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忙从怀里掏出包袱,递给游云龙,颤声道:“公子,我们财迷心窍,实在不该,害了公子。”
游云龙嘴角浮现一丝嘲笑道:“大娘,我不怪你!”说着从里面掏出一块金条,递给妇人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虽然你有心,但良心不安,送信让我逃命,你心是好的,这点金子就算报答你,但你丈夫为恶不仁,为财连你也想杀,我留他不得。”
说着,取出九龙短剑,妇人一见,连忙扑倒在地,抱住游云龙的双脚,哭道:“公子,挨千刀的财迷心窍,死有余辜,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他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他若死了,我也难独活,望公子高抬贵手,不要杀他。”
游云龙面色铁青,说道:“不,从此,我游云龙对任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别人对我怎样,我就对别人怎样,决不更改。”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游云龙对世事有了自己的看法,他变了,变得冷酷,这是他的心里话,他知道没人会懂,但说出来人要舒服些。
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游云龙手中的短剑一送,那中年汉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之中,双眼一翻,就气绝了。
妇人见丈夫已死,突然张口在游云龙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象发了疯一般,又撕又拉的。
游云龙痛得大叫一声,摔开妇人,妇人见自己不能伤游云龙,绝望道:“你这小畜牲,就算我丈夫千错万错,你一定要杀了他吗?你好狠的心啊!”说完一头向墙上撞去,这一撞使尽了他全身之力,脑浆迸裂,倒在地。
游云龙握着短剑,惊骇不已,心头一片茫然,心想:难道我错了,别人害我杀我,为什么我一定要饶别人,可别人为什么不放过我,连一个山林野夫也想杀死我?
她丈夫穷凶极恶,对她喝叱如牛马,可她竟为他死,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尚能如此想,那爹爹与两位师伯,情同骨肉,义重如山,爹爹会对两位师伯下毒手吗?
一时之间,游云龙感慨万千,他用力摇了摇头,定一定神,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出去,寒风吹来,人不禁打了个冷颤,突觉血气上涌,连将那毛驴牵出,趴上驴背,再也无法压抑,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的搭在驴背上,任凭驴子扬开四蹄,一气乱跑。
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奔向哪里,游云龙趴在驴背上,气若游丝,人已失去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赫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锦被。
游云龙转动头,打量周身的环境,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巧的卧房,卧房收拾的一尘不染,壁上糊满翠绿色的花纸,窗明几净,靠窗摆有一张书桌,桌前放着一张软椅,桌上点着檀香,香雾缭绕,映着窗外的残霞,情趣怡然不俗。
房间看似一个女子的卧房,但并不豪华,不知是什么所在。
游云龙惊疑不已,突然伸手一摸,见自己的包袱和琴囊还在,不由松了一口气,复又躺下,暗提一口真气,竟发现除了有些倦怠,一切都已恢复,并且体内真气充沛,如海如潮,这可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心里暗暗奇怪,无形无觉中,自己体内的真气似乎激增不少。
其实他不知道,他吞了肖世平的“还魂丹”起的作用,“还魂丹”可是武林至宝,当年“北网天罗”从少林寺的密室中夺得,不仅有起死还生的功效,而且还能增长功力。
游云龙又惊又喜,从床上站起来,发觉自己身上换了一身合体的长衫,心想:不知是谁救了我?
推开房门,人不由一怔,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破庙,残垣断瓦,到处结满蛛网,还有几尊东倒西歪的残破神像,游云龙奇道:原来这是一间荒芜已久的残落古庙!
可为何自己睡的这间小屋却完好,而且房内的陈设却是女子的房间,庙里有女人住吗?
游云龙心里惊奇,提着包袱,背着琴囊转过破庙的偏殿,发现自己所骑的那头驴子系在殿外的古松上,更为奇怪的是,庙前庙后,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游云龙满腹疑云,是谁救了自己,他很想见到救她的人,索性就在庙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是一片荒山,长满了光秃秃的大树,残阳如血,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庙前的空地上,游云龙忽然闻到一股炖鸡的浓香。
香味奇浓,游云龙吐了一口口水,感到肚子里咕咕作响,跃起身来,向里屋走去,香味是从大殿里飘出来的。
果然在大殿的偏角,有一堆炭火,炭火的支架上吊着一个泥罐,罐口香气袅袅。
揭开盖子,里面炖着一只肥鸡,肥鸡炖得烂熟,油脂四溢,香味扑鼻。
游云龙的喉里伸出小手来,馋得口水差点流出来,心想:这难道是小屋主人炖的鸡,唉,******,不管是谁的,先吃了再说。
念头一动,折了两根树枝,作筷子,正要吃鸡,突感身后风声飒然,不由大惊,连忙身子一侧,反掌一扫,可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一把抱住自己的肩头,游云龙一甩,竟没甩脱,被人抱死。
身后传来喋喋怪笑,一看自己肩头的手指干枯如鸡爪,回头一看,一个头发枯白,鸠面独目,敞开一嘴黄板牙的丑老婆子挡在自己眼前,不由吓的一声惊叫。
丑婆子双臂紧紧抱着游云龙,一张丑脸几乎挨着游云龙的脸,口中发出怪笑,连声叫道:“乖孩子,你醒了,乖啊,乖……”
游云龙被他笑得汗毛倒竖,全身泛起寒意,急叫道:“你是谁?!放开我!”
丑婆子眦牙笑道:“乖孩子,你内伤初愈,怎么就跑出来吹风,二十多年了,你还那么任性,不要动,娘不打你,你叫一声娘,答应娘不要再跑,娘就放了你。”
丑婆子喋喋不休,游云龙却一头雾水,心想:听爹说我娘早死了,再说绢图上,娘长得奇美,怎会是你这丑婆子,不由怒道:“谁是你儿子!”
丑婆子非但不怒,反而笑得更大声,说道:“乖孩子,瞧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一点也没改,二十年了,你还生娘的气吗!”
游云龙气苦,大声喝道:“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丑婆子神情一呆,怔怔的松开手臂,丑脸上流露失望伤心的神色,喃喃道:“儿子,你不认娘了!”
游云龙揉揉肩,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婆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儿子,我今年才十八岁,而你却……”
丑婆子独眼里精光一闪,不高兴道:“怎么,你嫌娘老子,不错啊,你离家出走正是十八岁。”
游云龙忽然有点可怜她,口气一缓,说道:“你儿子离开你多长时间?”
丑婆子满脸伤心相,竖起两根手指道:“二十年!”
游云龙道:“就是,算起来,你儿子应有三十岁了。”
丑婆子搬动手指,念念有声,算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嗯,不错,正好三十八岁。”
游云龙道:“可我只有十八岁。”
丑婆子脸色一沉,愤然道:“你不认娘十八岁和三十八岁不是一回事吗!你找这些歪理,存心不要娘了!”说着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游云龙不禁一时语塞,暗想:原来是个疯子!
丑婆子哭得越发伤心,数落道:“从小娘疼你,可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为了找你,娘不辞万里到北方,可你却不要娘。”
人间最伟大的爱是母爱。
游云龙不由呆呆的怔住了,想自己从小就没有见到母亲,没享受到一点母爱,孤仃伶地在洞里长大,对母亲的渴望,和这老婆子思念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两样,就算父亲对自己疼爱有加,可没母亲,这份爱总是残缺的。
丑婆子一把年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难道不应该思念自己的儿子?
人人都有母亲,而自己却没有,游云龙不觉黯然神伤,突然丑婆子哭着,身形一晃,双臂疾张,竟又来抱游云龙。
游云龙想是这样想,但却不能接受丑婆婆的爱子之情,霍的一矮身,低头从丑婆子的肋下溜过,回头一望丑婆子,一双手抱在石柱上,“轰”的一声闷想,大殿上腰粗的石柱,竟被她一抱而断。
游云龙大骇,心想:这丑婆子原来是个绝顶武功高手,这一抱要将自己抱住,肋骨岂不根根而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滑,闪电般向殿外扑去。
丑婆子身子如鬼影,后发先至,张开双臂堵在大门口,伤心地道:“乖儿子,别跑,是娘不好,二十年不见,你的‘无影步’比以前又进了一步,来来,让娘抱。”
游云龙大急之下,身子一旋,凌空一扭,从断墙的墙头反弹出去,向殿外大树边的驴背上飘落,此情此景,不可理喻,只有逃走。
谁知他身子刚落驴背,突然黑影疾闪,腰间一紧,竟被丑婆子凌空追上,探臂一把将他抓住。
丑婆子将他放落在地,轻声道:“傻孩子,娘为你炖了一只鸡,只怕快炖烂了,来,进去吃了。”不由分说,拉着游云龙的手,又回到大殿。
游云龙惊叹丑婆子的武功了得,只怕和父亲不差上下,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任其摆布。
丑婆子对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桔皮的老脸充满笑意,望着游云龙,游云龙真是不好意思,但又没办法。
丑婆子取下泥罐,将枯枝的爪子伸进罐中取出肥鸡,亲手撕开,一片一片喂给游云龙吃。
反正饿得慌,游云龙张嘴就吃,一顿大嚼,不到一盏茶工夫,一只肥鸡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丑婆子自己却一点也没尝,瞧着游云龙吃得津津有味,脸上浮满满足的笑容。
吃完鸡,游云龙只觉精神一振,丑婆子为他抹抹嘴,拉着他的手回到偏殿的小房子里,硬拖着游云龙躺在床上,为他细心盖好被子,坐在床侧,笑容满面的盯着游云龙,说道:“儿子,你好好休息,娘看着你呢!”
游云龙心中气苦,浑身不自在,干脆一侧,不去理她。
丑婆子自顾自道:“儿子,这么多年,你一人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有人欺侮你,你跟娘讲,娘把他心给挖出来!”
“你怎么不与娘说话,你还在生娘的气,哦对了,娘知道你有心事,这些年你在外流浪是不是又碰到什么知心人!”
游云龙心道:这丑婆子的儿子以前肯定花心得很,三十七八岁了,还在外面找什么知心人。
丑婆子又道:“是娘不好,当初娘逼你娶许青,你不肯,为这事你负气出走,大丈夫三妻四妾算什么,只要你高兴,娘把皇帝老儿的妃子都抓来给你,不过,许青这丫头从小与你一块儿长大,人又长得漂亮,娘喜欢得很,你就娶了她吧!”
游云龙心里好笑,真是个疯婆子,为了讨儿子的高兴,将皇帝老儿的妃子都敢抓来给,又不是个东西什么的,这能随便给!
丑婆子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惊道:“奇怪,许青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乖儿子,你好好歇着,娘去看看。”说完,风声一动,人已出去。
丑婆子言语怪异,武功却十分惊人,来去如风,游云龙一转身子,她又不见了。
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免得等她回来又夹杂不清,刚一起身,又觉不妥,人家对自己并无恶意,这样不告而别,也太伤人心了,游云龙本是个性情中人,将心比己心,不由叹了一声,复又躺下。
不一会儿,房外风声凛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语声,只听见丑婆的声音道:“傻丫头,怕什么,一切有师父为你作主!”
一个羞涩的声音急道:“师父……”显然丑婆子在推她。
游云龙心想:这女人肯定是叫许青的。
丑婆子的声音又道:“还害羞,不要怕,进去,多年不见,他还难为你不成?”
房门被推开,一条纤小人影冲进房里,紧接着跟后的丑婆子将门关上。
游云龙只觉眼前一亮,进来的是一个体态玲珑的少妇,头发高高梳起,一身黑衣,双颊白里透红,几乎渗得出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瑶鼻端挺,樱唇似火,有一种成熟撩人的风韵和美艳。
游云龙曾在桐乡镇见到端庄涉静的慕容小姐,在茅屋中见到天真无邪的钗儿,原以为两位姑娘已是美到极点,可一见到这黑衣少妇,却另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艳光照人,使人不敢逼视。
少妇一瞅游云龙,秋波暴闪,突然大惊失色,嘴巴一张,差点叫出声来,但转而又恢复平静,低下头来。
游云龙心里一宽,心想幸好这少妇还认得自己的丈夫,不似丑婆子那般糊涂疯癫,奇怪这般美丽的女人,丑婆子的儿子为何不要,真是古怪。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丑婆子尖声笑道:“青儿,你们夫妻见面,还怕什么羞,陪小宝谈谈,我去弄只鸡来,好好为你们祝贺祝贺。”说完,身影一晃,尖笑声已在百丈之外。
游云龙心道:丑婆的儿子叫小宝,丑婆一走,黑衣少妇才抬起头,美目盯着游云龙,突然压低嗓音,低叱道:“你是谁?”
游云龙苦笑道:“我不是你丈夫!”
少女急道:“我知道,你也太大胆了,我知道你是被抓的,可你为什么不逃走,居然还躺在床上,此时师父已离,还不赶快走,等她回来,你就走不脱了。”
游云龙脸一红,心道:这少妇真好!从她话中听,以前丑婆子还认了别人作他儿子,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黑衣少女露齿一笑道:“你自己都性命不保,管我作甚,我师父错认了好几个儿子,后来都穿帮了,都被师父用掌震死。”
游云龙大惊,心想:丑婆子也太残忍了,忙起身下床,说道:“我是被她逼着按在床上的,我走了,大姐,你多保重。”
黑衣少女神色紧张,突然一伸手,拦住游云龙,道:“慢,现在怕来不及了。”
黑衣少女的玉手搭在游云龙的手腕上,游云龙只感到一股热流传到心上,令他心神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不由得俊脸臊红,黑衣少女却神色自然,浅笑道:“小兄弟,反正现在走也来不及,免得弄巧成拙,不如我俩坐下来谈谈。”
她本来美得逼人,这一笑,嫣然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窿如百花齐放,更显得美丽无双。
游云龙这才心神一定,感到这黑衣少妇象个大姐姐,无比亲切,依言真的坐在床沿,黑衣少妇坐在他的身边,笑道:“如果现在冒然逃走,不出五里,定会被师父捉到!”
游云龙见识过丑婆子的轻功,黑衣少女的话绝非虚言,忍不住问道:“她……她是谁?!”
黑衣少女奇道:“我师父你都不知道,谁怪你如此大胆,我师父就是南方黑道头领,人称‘南网地煞’蓝姬!”
游云龙大惊,以前听父亲提过,中原武林分黑白两道,黑道又分南北,北以北网天罗肖世平为首,南以南网地煞蓝姬为首,一男一女分掌南北武林黑道,但彼此都不服,南北黑道常为争地盘发生火拼,于是两大魔头枭雄相约在摩天岭一决胜负,恶斗了三天三夜,未分胜负,最后决定以长江为界,划道称雄,互不侵犯,可现在这荒山古庙,明显是北方地带,说道:“原来是蓝前辈,她怎么到了这里?”
黑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找她那宝贝儿子……”
游云龙道:“你丈夫?”
黑衣少女点点头,显得有点神伤地说道:“我师父中年丧夫,仅有一个独子,名叫蓝小宝,师父疼得象个命一般,对他百依百顺,溺爱太甚,养成了他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寻花问柳的脾气,再不听师父的话,师父无奈,便想为他找个媳妇,拴住他的心,因为我从小跟师父长大,于是师父作主,将人许配了他,我相貌平平,难配他英俊潇洒,再说也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就答应了,可想不到成亲那一天……唉!”
黑衣少妇幽幽一叹,游云龙忍不住望了她一眼,见她珠泪盈然,如梨花带露,说道:“那蓝小宝何等人物,大姐还配不上他?”
他心直口快,又无经验,想什么就说什么,言语之间大有抱不平之意。
黑衣少女粉脸微微一红,似乎对游云龙溢于言表的间接赞美十分喜欢,说道:“这也不怪他,怪我命不好,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师父念子成疯,足迹踏遍中原,光儿子就错认了十来个。”
游云龙道:“我现在该怎么做?”
黑衣少女许青螓首一低,想了一会,突然抓住游云龙的手道:“小兄弟,大姐自会安排让你逃脱的,只是暂时你得委屈……”
话还未说完,屋顶上突然有人冷嗤道:“不要脸,哼!”
声音轻脆,是个女子的声音!
黑衣少妇脸色一变,扬声娇喝道:“谁!”身随话出,人已掠出窗外。
游云龙一怔,也跟着上了屋顶,但见荒岭寂寂,月色如浩,远处山脚下江水蜿蜒如一根白色的玉带,黑衣少妇站在前面,裙角飘扬,翩翩欲飞。
游云龙问道:“大姐姐,你看到什么人吗?”
许青摇摇头道:“那人身法奇快,等我上来,已不见踪影。”微一顿,忽然回身问道:“你没同伴吗?”
游云龙茫然道:“没有!”
许青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咱们回房去再说。”
回到房里,许青神色凝重,游云龙好奇道:“大姐发现了什么?”
许青摇头道:“没什么,小意思别理它,我们谈我们的吧,哦,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游云龙正要回答,许青象突然记起,有些心神不定道:“嗯,我是说师父性情古怪,加上心情不好,使许多无辜的人丧身,所以我想委屈小兄弟,暂时冒充一下我丈夫,哄我师父高兴,等她好了,我再找机会让你走。”
游云龙迟疑道:“这……小弟有要事在身,只怕……”
许青嫣然一笑道:“我想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行,小兄弟,不能为大姐留三天吗?当然也为师父,只要三天足以慰藉她老人家的思子之情。”
游云龙大感为难,说道:“可我不会装假!”
许青“卟哧”一笑道:“看得出,小兄弟是个爽直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只顺着她的意思做,使她高高兴兴就行了,三天后,姐姐包你平安离去。”
游云龙还要再说,忽听门外传来风动之声,连忙住口,许青也感觉到了,对他使了个眼色,门外传来蓝姬的尖笑声,象一块瓦片在铁锅里刮过,十分刺耳,高声道:“小宝,青儿快来看,娘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许青以目示意,歉然一笑,自然牵起游云龙的手,并肩出了房子,只见蓝姬左手提着四五只肥鸡,右手高举着一只大酒坛,眦牙咧嘴的笑道:“山下村子里的鸡鸭被我和青儿吃光了,这些是我从百里外的城里弄来的,你们久别重逢,人说久别胜新婚,今晚你们好好亲热亲热,来吃鸡喝酒补补身子。”
游云龙一惊,一来一去两百里路,这女魔头只用了一顿饭的工夫,这轻功真是来去如飞,了得了得,可她说话也太离谱了,一个作娘的怎么在儿和儿媳面前大叫今晚亲热亲热,还喝酒补身子,真是没遮拦,太随便了,不由脸一红。
许青也很羞怯,低着头轻轻捏了游云龙一下,这不经意的动作,使游云龙如遭电击,加上与许青并肩而站,一个成熟女人的体香味使他心猿意马。
蓝姬神情非常高兴,叫道:“青儿,去将鸡炖了。”
许青朝游云龙妩媚一笑道:“相公,你歇着,我去了。”
游云龙木然呆立,许青走过去接过蓝姬手里的鸡,蓝姬瞟了一眼游云龙笑道:“青儿,怎么样了?”
许青回眸一笑,羞怯的点了点头,蓝姬立即纵声大笑道:“怎么样,师父说他会回心转意,现在你信了吧?”
游云龙看到蓝姬幸福快乐开心的模样,真想不通她就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女魔头,心想:一个疼儿子如此的母亲,要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一个绝世武功的女魔头还为思子深情所折磨,一个可怜的母亲,耽误三天也值得。
见两人正忙着炖鸡,不由心中一阵暖和,开心一笑,独自回到房里。
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没有这样笑过,游云龙心情开朗起来,站在窗前,回想这事,感到好笑,无缘无故被人认作儿子,又糊里糊涂作了丈夫。
突然,窗外暗淡的日光下,有一条纤小的身影疾闪而过,游云龙一惊,身子一晃,就跃出窗户。
那人影走走停停,等游云龙追出殿外,才回头一扬手,掷出一件东西。
游云龙一愣,清楚的看到是一个少女的面庞,但蒙了面,不过明亮的大眼睛和额上的留海清淅可见,那双眼睛,似在哪里见过,游云龙来不及多想,翻手接住掷来的东西。
那东西来的不疾,不象是对敌使暗器的手法,平稳飞来,接住一看,竟是一片小小白纸,小纸上写着“危险,小心,不可轻信!”
游云龙一抬头,蒙面少女已去无踪影,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什么意思,是敌是友,我在险境吗?
这是在提醒自己,显然蒙面人没什么坏心,的确,和盖世女魔头在一起,怎不危险,可许青大姐并没害自己之意,“不可轻信”,轻信谁?难道蓝姬和许青大姐有假不成?
正想着,许青站在石阶上喊道:“相公,你出来站在那里发呆干什么?”
游云龙忙将纸片塞进怀里,笑道:“没什么,出来走走。”
许青美丽的大眼睛凝注在他的脸上,不相信道:“你刚才好象在看什么?”
游云龙一怔,忙道:“我低头看地上的影子,李白曾写诗,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我就想不通,对影应是两人,怎么成三人?”
许青妩媚一笑,说道:“还有一人指月上的嫦娥,小兄弟真是个情性浪漫之人,我那位要有如此雅趣就好了,唉,小兄弟,你说姐姐长得美不美?”
许青由妩媚一笑到神色伤感,过渡非常自然,游云龙没想到自己胡谄一句,就瞒过了她,见她伤感,忙道:“美,大姐的天生丽质,真如嫦娥下凡。”
许青大为感动,好象从未听过甜言蜜语的十七八岁少女一样,竟然香肩耸动,“嘤”的一声靠在游云龙的怀里,柔声道:“好兄弟,你真会说话,姐姐听得好高兴。”
游云龙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许青靠在他怀里,幽幽又道:“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姐姐只恨早生了十年,为什么不早认识兄弟你,唉,姐姐命苦……”
游云龙大窘,这许青虽然美得不可言传,但自己可没有什么非份之想,正要提醒她时,突然身后传来蓝姬的尖笑,说道:“看,你们只顾亲热,把我这老婆子晾在一边。”
许青忙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衫,满面娇羞道:“师父,你又取笑青儿。”
蓝姬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独眼一眨一眨,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快进来,鸡都炖熟了。”
许青娇羞地瞟了一眼游云龙,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大殿上鸡香四溢,蓝姬还将神案打破,作了个桌子,泥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她挽起袖口,在滚烫的罐中,用枯槁如骨的手指捞动,手指被烫得滋滋作响,而她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