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牛眼神丐
老叫化子手臂微抬,一股柔和劲力,硬生生的托住了王林,王林脸一红,再也拜不下去,老叫化子朗声道:“这么多年了,老管家还认识我这穷叫化子!”
王林垂手道:“帮主说笑了。”
老叫化子哈哈大笑,说道:“老了老了,自从上次来九龙堡,已是十五年前的事。”
从他语意中,似乎他还不知道九天琴圣游明宇的死亡。
果然,他突然笑容一敛,指着棺材,喝道:“谁过世了?”
不待王林回答,老叫化子脸色大变,未见移步,身形已直欺而上,一把将面前的王林摔了两个跟头,人已到了棺材前,大叫道:“游兄,老弟来迟了!”
虽然没放声大哭,但那无形的悲痛如无形的真气从他魁伟的身体逼射而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叫化子怔了许久,这才发现灵位一边跪着身穿孝衣的游云龙,眼睛一亮,问道:“你可是游云龙吗?”
游云龙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名字?!转向王林道:“王伯伯,这位前辈是……”
王林还未回答,老叫化子接口道:“孩子,你自是不认得我,伯伯见你的时候,你还刚满三岁。”
游云龙心中一动,暗忖道:我自三岁后便在后山的石洞中长大,爹曾说,这事从未告诉别人,他怎会知道?
老叫化子接着道:“关于你的身世,只有伯伯一人知道。”
顿了一顿,老叫化子突然仰天长叹道:“十五年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当年若你父亲若肯将你交给我带走,恐怕不至落得至今这下场!”
游云龙一惊,这前辈对往事似乎比较了解,不知他还知道什么,正想问,老叫化子突然问道:“你父亲是怎样死的,当时你可在堡里?”
游云龙道:“我也是刚刚赶回来的,才知爹爹噩耗。”
于是就将奉父命前往天山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不知为什么,游云龙见到这老叫化就象见到了亲人,感到亲切无比。
老叫化子听了,神色凝重,叹道:“这都怪你父亲一念之差,当年若依我,三圣焉能被人一网打尽。”
游云龙忙问道:“前辈知道陷害爹爹和两位师伯的人?”
老叫化子摇头道:“这事的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其中涉及一件非常重大的秘密,等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父亲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
立在一边的王林突然插口道:“帮主远来,少堡主也是日夜兼程赶回来,途中辛苦,这些事,留待明天再说吧。”
老叫化子牛眼一翻道:“歇什么,游老哥死得不明不白,叫人怎能安心,龙儿,你说。”
游云龙道:“爹爹在世的时候,我尚未赶回来,听王伯伯说……”
王林突又开口道:“少堡主,当时堡主他吐字不清,难得作准。”
老叫化子极不耐烦,脸色一沉,喝道:“王林,你三番两次打岔,难道我叫化子是外人不成!”
王林望了一眼游云龙,默立一边再不敢吱声。
游云龙颇感蹊跷,但还是说了出来,说完问道:“前辈,你可知江湖上可有一个大有来头姓韩的人?”
老叫化子神色突变,目光倏聚,突然仰天大笑,声震四壁,灵前的烛火,也被他如涛的声浪,逼压得昏暗不明。
游云龙惊诧道:“前辈笑什么?!”
老叫化子不理游云龙,双目精光暴闪,凝注着王林问道:“王林,你亲耳听到游老哥说过这话?”
王林头一低道:“当时我心中悲痛,没听清楚。”
老叫化子面色一沉,说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连老叫化子你都不放过,厉害,厉害。”
游云龙惊起,说道:“你就是丐帮帮主‘牛眼神丐’韩天乞?”
老叫化子面现正容,朗声道:“不错!”
游云龙骇然一震,退后两步,厉声叱喝道:“这么说,是你害死了我爹爹?”
游云龙以前听父亲谈过丐帮帮主韩天乞,并说韩天乞是他一生最为敬重的人,当时他一下子没想起来,父亲最敬重的人就是姓韩。
韩天乞冷笑道:“我若要害他,十五年前早将他害死,何必等到现在!”
游云龙大怒,一声大喝,突然欺身而上,奋起右掌疾劈而出,喝道:“姓韩的,我跟你拼了。”
韩天乞视若无睹,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咕”的喝了一口酒,毫无抵挡之意。
王林惊惶失色,急叫道:“少堡主,千万鲁莽不得!”
游云龙盛怒之下,掌力已逼抵韩天乞的胸前,突的收住掌势,大喝道:“姓韩的,你怎么不敢还手?”
韩天乞举手一抹腮边的酒珠,冷笑道:“老叫化子生平不轻易出手,尤其对你这样可怜复可笑,不动脑子的后辈。”
游云龙闻言一怔,忽然,堡外传来人声喧哗的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一人高声喊道:“南阳慕容府前来拜祭游堡主!”
王林急声道:“少堡主快请归位答礼,南阳桐乡‘金剑追魂’慕容辉老爷子来祭堡主了。”
游云龙双眼喷火,对韩天乞道:“姓韩的,我们之间的事还没了断!”
韩天乞冷哂道:“放心,混小子,我韩天乞一生顶天立地,从来未含糊过什么,我会奉陪到底,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这慕容辉我不想见。”
话一说完,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笑道:“韩帮主如此鄙夷慕容辉!”
随着话声,一个锦衣大汉疾步跨了进来,锦衣大汉方头阔脸,举手投足雍容华贵,身上穿着绣着金线,镶着金边的锦袍,足穿一双方头金靴,腰间的宝剑,剑鞘上缀着七颗光彩夺目的宝珠,好大的气派,王林垂手跟在后面。
华服大汉一进大厅,首先向满脸不屑的韩天乞一拱手道:“韩帮主,神龙不见首,多年不见,没想到在九龙堡会面。”
韩天乞冷冷哼了一声,朗声道:“九龙堡会面有什么不好,一样做客,两样心情。”
慕容耀似乎未听出韩天乞语含讥讽,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冷傲,点头,面容一肃叹道:“不错,一样作客,两样心情,人世怆凉,竟未料到九龙堡主,身遭不幸,慕容辉闻讯,不啻于九雷轰顶,立即日夜兼程赶来。”
说完一转身,高声道:“将东西抬起来,拜祭游堡主!”
话声一落,两名气宇轩昂的劲装大汉抬了一口箱子走进了大厅,两大汉抬着箱子,脚步声咚咚作响,箱子似乎很重。
两人将箱子抬到神案前,打开箱子,霎时珠光四射,里面赫然是一个黄金作的大金炉,两大汉将金炉取出,放在神案前,在金光炉上插了三根香,垂手退在一边。
慕容辉遥遥用手一指,一道极细的剑气从指上“嗤”的一声凌空射出,将三根香点燃了,不一会儿,香雾缭绕。
游云龙惊呆了,只听说内功修到一定境界,可以从腹中逼出三昧真火燃物,可这慕容辉竟发出剑气,点燃香火,可真是匪夷所思。
作完了这一切,慕容辉和两名劲装大汉躬身朝灵位拜了三拜。
游云龙慕然想起,这慕容世家可是自己在桐乡镇见到了慕容小姐的家父。
韩天乞在一旁昂头而立,看也不看慕容辉一眼,时不时喝一口酒。
慕容辉整了整自己的锦袍,这才站起身子,望了答礼的游云龙一眼,诧问身后的王林道:“这位小哥是堡内何人?”
王林躬身道:“是蔽堡的少堡主!”
慕容辉更是诧异道:“我只听说游堡主有一爱子,已在二十年前就离家出走,可从没听说游堡主还有一个……”
韩天乞冷冷接口道:“你没听说的事多着呢,这难道有假不成?!”
慕容辉不理韩天乞,上前亲切万分地拉着游云龙的手,看了又看,亲切道:“想不到故人之子已长得如此俊朗,有子如此,你父也当含笑九泉了。”
游云龙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慕容辉又道:“少堡主名讳?”
游云龙躬身道:“游云龙!”
慕容辉拍了拍游云龙肩头,道:“龙少堡主,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顺便,游堡主生前侠名扬天下,万人崇扬,誉满江湖,只可惜,却去的太早了。”说这话时神色黯然。
游云龙触动隐痛,泣声道:“云龙年幼愚钝,不经世事,往后望慕容前辈多多赐教。”
慕容辉头一偏,说道:“唉,傻孩子,往后你的事就是我慕容世家的事,只要老夫在世一天,总不让你受到一点委屈就是……”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要答应我,务必在处理完丧事之后,到南阳去一趟。”说完重重一拍游云龙的肩膀。
游云龙正要答话,慕容辉转过身子对韩天乞道:“慕容辉俗务繁忙,先行告退,韩帮主如有空遐不妨到南阳一行,也好让慕容辉尽尽地主之谊。”
韩天乞冷声道:“老叫化子的脾气你知道,不去,就是八抬大轿也不去,要去,就会不请自来的,到时慕容庄主可别意外。”
慕容辉适礼道:“韩帮主的到来定使蔽庄蓬荜生辉,高兴都来不及,哪来意外。”说完和王林、游云龙道别,韩天乞冷哼一声,傲然倨坐,自不起身相送。
游云龙将慕容辉送走,见门外一溜排开十六人,男女各半,女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个个长得娇艳无比,慕容辉刚一出来,就有两名绿衫少女迎上前来,扶他上马。
在桐乡镇游云龙见过慕容世家的排场,心想这慕容世家,一出门就前呼后拥,不知是何家世。
回到大厅,韩天乞仍坐在椅上,望着灵位呆呆出神,而王林却不知去向,游云龙惊问道:“王伯伯呢?”
韩天乞这才回过神来,喝了一口酒缓缓道:“他走了!”
“什么?!走了?!”游云龙霍地旋身错掌,怒目道:“他到哪里去了?!”
韩天乞耸了耸肩,仍缓缓道:“不知道。”
游云龙心头涌起不祥之感,眦目喝道:“你趁我出门时,将他害了是不是?”
韩天乞不屑看了盛怒的游云龙,说道:“他谎言说尽,假事作绝,已经穿帮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早溜了!”
游云龙骇然道:“他说了什么谎话,作了什么假事?!”
韩天乞看着游云龙说道:“看你小子长得眉清目透,作事怎这般糊涂,人的话不信,鬼的话当真,如果老叫化子猜的不错的话,你爹根本没死,这灵位,棺材全是王林作的花样!”
游云龙用力摇摇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惊道:“你是说……”
韩天乞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瞎子,自己看看不就知道。”
游云龙心头一阵狂跳,旋身跨到棺材边,十指紧扣棺盖,力贯双手,低嘿一声,向上猛提,棺盖应手而开,俯身向棺中一看,人不由一下子惊呆了。
棺中平放着一条长的青石,着些绫缎寿衣。
游云龙说不出是喜是愁,喃喃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地游云龙转身问道:“刚才你送慕容辉出去,老叫化子就问王林,王林,你随游老哥三十多年,游老哥待你不薄,你再说一遍,游老哥临终前可说过姓韩的那句话,王林突然跪下来说,韩帮让,老奴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愿有一天能剖此腹心,以死谢罪,说完便叩了个头,匆匆离去。”
游云龙脱口道:“以你的武功,还留他不住?”
韩天乞叹道:“老叫化子自信能留得住他,但王林似是的确有苦衷,加上这件事诡秘异常,我想放长线钓大鱼,再说,说不定就是父亲的安排。”
游云龙摇头道:“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怎会故作灵堂诈死?”
韩天乞脸色一沉,说道:“孩子,天下有许多事并非你想象,你父亲在二十年前,的确算得上是江湖上顶天立地的英雄,但,自从二十年前娶了你母亲之后,雄心壮志,早已泯灭,无日不在巨大的痛苦之中,简直是生不如死!”
游云龙骇然道:“那是为什么?”
韩天乞正要说话,突然侧耳凝神倾听片刻,沉声道:“等一等,又有人来了。”
游云龙急想知道一切,忙道:“爹爹既已未死,别理他们!”
韩天乞道:“不行,这场戏还没完,必须接着唱下去。”说完手一挥,被游云龙搬动的棺盖无声无息的悄然合上,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盖上一般。
韩天乞目光一扫游云龙,低声道:“要象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说着,一边扯下酒葫芦,一边披上王林留下来的那件麻衣,匆匆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韩天乞就引着两位青袍老人步入大厅。
这两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纪也都差不多,都在四五十年之间,两人相貌堂堂,满脸正气,走在前面的紫色面孔,剑眉斜飞,周身罩着紫气,走在后面的一个面泛淡金,双眉如两把扫帚,显得极是威猛。
韩天乞抢前一步,燃香上供,再双拳一抱,行礼道:“青城派郝、姚两位大侠亲祭堡主。”并用眼光示意游云龙上前答礼。
两人都不看游云龙一眼,抱拳遥对神位一拱,便转身退了出去。
两人自进来到退出去,脸上没一点表情,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就好象哑巴一般,面无表情的例行公事。
韩天乞也不以为意,垂着头恭送二人出去,回来时又引进了一老一少两个女子。
前面的老婆子鸡皮鹤发,手中拄了一支精光闪闪的龙头拐杖,拄在地上当当作响,两眼开合,熠熠有光,跟在后面,却是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穿一身青色的衣裙,并遮脸庞,用白纱罩住,体态婀娜,但看不出面相。
韩天乞燃香唱名道:“镜湖‘玄天金母’率高足亲祭堡主。”
游云龙上前答礼,一看那少女,心头一噔,这少女似在哪里见过,可又不象。
那老头子正低头行礼,闻言霍地抬起头,眼中冷电暴射,嘿嘿冷笑道:“老管家好尖的眼力,竟然认得老身。”
韩天乞低头道:“玄天金母大名鼎鼎,虽未蒙面,却听老主人生前提过。”
玄天金母哼道:“嘿,在他游明宇眼里,还有我姓黎的!”
如果是王林,他定然不认得,可韩天乞是天下最大的丐帮帮主,帮中子弟遍及中原各地,江湖上有什么事,什么人能瞒得过他的耳目,所以玄天金母大是奇怪。
玄天金母说话的口气大有不敬之意,游云龙不由冷哼一声,但还是忍住了。
玄天金母听到冷哼声,拐头叮叮,直朝游云龙走去,距离六尺远,举起拐头一指,冷冷说道:“你就是游云龙?”
游云龙一惊,没好气地道:“不错!”
抬起头,那白裙少女正向他看来,四目相对,那少女也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玄天金母一双眼睛,怒火隐射,看着游云龙,重重一顿手中钢拐,一块青砖裂成四块,说道:“小子,念在你丧期,让你多活几天,小玲子,我们走!”
“小玲子”游云龙顿时记起那少女是谁了,但再一抬头,两人已消失在大厅外。
游云龙迷茫若失,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玄天金母可是父亲的故人么?
韩天乞低声问道:“你跟那女娃认识?”
游云龙道:“十几天前在桐乡见过,我们之间还有过误会。”
韩天乞仅轻轻“哦”了一声,道:“男儿大丈夫,行事处世,哪没误会的,以后不难解释,倒是那青城派的阴阳双剑名门正派,竟作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才真令人费解。”
游云龙惊问道:“阴阳双剑怎么了?”
韩天乞手朝棺材一指道:“你自己看看。”
游云龙掀开棺盖,见里面的长条青石,赫然已变成粉末,显是被人暗中用极深厚的内力震碎的。
游云龙怒道:“他们跟我爹有仇?”
韩天乞道:“青城派侠义门派,是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一,我想应该不会。”
游云龙道:“那他为什么要如此心毒,震棺毁尸。”
韩天乞沉吟道:“这就是叫人猜不透的地方了,这是那阴阳双剑中的郝友川下手的,郝友川一向心直口快,性如烈火,不应如此,可他俩来九龙堡,并非为拜祭,而是专为完成这事来的。”
游云龙道:“当时你怎不制止?”
韩天乞脸上泛起无限忧虑之色,说道:“如今武林诡异之事接二连三,或许他们也和王林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棺中只是石条,此事只宜隐忍,从长计议。”
游云龙沉痛道:“韩伯伯,我现在心里好乱,感觉到处处都有无数只眼睛看着我,可又不知背后是谁。”
韩天乞摸着游云龙的头,颔首缓声道:“孩子,别怕,还有你韩伯伯呢,你要坚强,正义终将是战胜邪恶的,黑暗只是暂时的,现在暗流涌动,只怕整个武林都已在野心者的摆布之下,不要紧,一切终将过去,不过希望就在你们这一代身上,唉,不谈这些,来,你坐下,安安静静地听韩伯伯给你讲个故事。”
游云龙道:“是关于我爹爹的?”
韩天乞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说道:“以前只关系到你父亲,但现在看来,恐怕已关系到整个天下武林了。”
游云龙神情紧张,凝神而听,这时天已黄昏,大厅里纸幡飘动,显得格外凄凉恐怖,韩天乞咕了一大口酒,开始缓缓说下去,道:“二十年前的江湖正道有两个擎天人物,一个就是你爹九天琴圣,另一个就是牛眼神丐我老叫化子,我老叫化子经常到九龙堡和你父亲切磋武功。”
“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我到了九龙堡,那一天,阴雪初遏,天气也象今天这么沉闷迫人,我突然心血来潮,一时童心突发,便悄悄潜进堡中,想给你父亲开一个小小玩笑,谁知在你父亲的小楼外,却意外听见屋里传来哭闹之声。”
说到这里,韩天乞忽然问道:“你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吗?”
游云龙点头道:“爹爹已经说过?”
韩天乞“唔”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哥哥与你是同父异母,他叫游飞鸿,他那时只不过八九岁,但我听见他正跟你父亲在房中争得面红耳赤,简直不象八九岁的小孩子,好奇之下,我没出声,才知道他竟是不要你父亲娶你妈。”
游云龙道:“娶我妈?!”
韩天乞道:“你父亲号称武林三圣之首,一身武功不但已登化境,人也长得风流倜傥,是当时江湖上出了名的美男子。”
“你想想,象他这样文武全才的美男子,难免会有一些风流韵事,许多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但你父亲自娶了一枝花李素丽后,就不再拈花惹草,生下了你哥哥,两人行侠江湖,不知多少人称美。”
“可天有不测风云,好景不长,一枝花李素丽却红颜薄命,等飞鸿长到八岁时,就与世长辞了,后来,你爹便一掘不振,可不久之后,你爹就遇到了你娘,千金一笑张芬吉。”
“你娘和李素丽简直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但你娘是出身在红楼之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父亲从他身上似乎找到了李素丽的影子,人也鲜活起来,可以说是你娘给了你父亲第二次青春。”
“于是你父亲就有了继弦之意,可你哥哥不同意,只听他大声叫道:‘我不要新妈!拼了命也不要,什么新妈,简直是妖怪,是不要脸的妖精,狐狸精!’”
“你父亲低声喝道:‘飞鸿,不可胡说。’你哥哥哭闹道:‘我便要说,狐狸精,狐狸精!’,你父亲‘啪’的给了你哥哥一个耳光,怒极说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等言语!’你哥十分倔犟,兀自哭闹不休。”
“你父亲似乎有些心疼,良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飞鸿,她虽是你后娘,但作爹的知道为你考虑,她会待你如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如果对你有恶,那时你再责斥爹好不好?’”
“你哥哥坚决不答应,突然蛮横起来,恨恨说道:‘好,娘尸骨未寒,你一定要娶那狐狸精,将来不要后悔,只要她一进门,哪天我乘她不备,我就给她一刀。’”
“这话一出,你父亲怒火又被激起,顺手又打了你哥哥一记耳光,喝道:‘畜牲,是谁教你说出这种忤逆的话来?!’”
“你哥哥这次居然没哭,恨恨道:‘你要那狐狸精,就不是我爹,从今天起,我游飞鸿也不是你儿子!’”
“你父亲见越说越僵,盛怒之下,喝道:‘游家也没你这样的子孙,你给我滚,永远不要进九龙堡。’”
“当时我见事情闹僵了,连忙现身进堡,你父亲见我突然现身,吃了一惊说道:‘韩帮主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
“我笑了笑道:‘夜深人静,还是不打扰的好’!你父亲歉然一笑,不自然说道:‘与小儿争吵,让韩老弟见笑了。’我道:‘什么话,游老哥这般见外!’我说着上前去劝你哥哥,可你哥哥却道:‘韩伯伯,你不用说了,我想你一定要说小孩子不懂事,要体谅父母,为爹爹想,可谁来体谅我,好啦,我没事,去睡觉了。’”
“我拍了拍他的头,说道:‘这样就好,这样才是个好孩子。’你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孩子’!说完头一扭,就走出去了。”
“当时我和你父亲都没在意,以为你哥真的去睡觉了,不由相视一笑,我俩很久没见面,于是在书房里一面印证武功,一面彻夜长谈,好不尽兴。”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才发现你哥哥已与当天夜里离开了九龙堡,你父亲非常着急,后来我传令丐帮子弟,还是将你哥哥找到,并带往九江分舵暂时安置。”
“认为父子之情,出乎天性,过些时候,再让他和你父亲骨肉团聚,哪知却因此铸成大错。”
“我因帮中在关外出了一点事,就远赴关外了,等回到九江分舵,你哥哥却已逃离了九江分舵,不知去向了。”
“我再次传令丐帮弟子,务必要找到你哥哥,并亲自查访了大半年,你哥哥始终杳无音信,无可奈何,只好回到九龙堡告诉你父亲,这时,你父亲已娶了你娘。”
“我怕你父亲责怪我,单独和你父亲谈了这件事,你父亲也是大急,但并没有责怪我之意,说等以后再慢慢查找。”
“说实在你爹娶了你娘的消息传遍武林,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武林同道,连老叫化子也在内都反对。”
游云龙心里有些不高兴道:“那是为什么?”
韩天乞又咕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巴,这才道:“因为你娘要小你父亲二十多岁,且又出身红楼,老夫少妻,在一般人来说是艳福,但你父亲名气太大,在武林中名望太重,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加上李素丽尸骨未寒,就续弦,终究不妥。”
“可大家都以为红楼出身的女子,名声不好,空有美丽容貌,他日终会毁了你父亲,但后来,你娘与你父亲共同操持九龙堡,大家才改变了这一看法。”
“你娘当时仅二十出头,正如一朵初绽乍放的青莲,端庄秀丽,可以说是人见人爱,集天下美艳于一身,对你父亲更是体贴温柔,百般爱护,更难得的是,为了找你哥哥,她竟和你父亲涉千山万水,风餐露宿,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原各地,虽然未果,但你娘的风范,在江湖上是有口皆碑的。”
“第二年,你娘就生下了你,你父亲晚年得子,自然欣喜,对你百般疼爱,在你周岁的时候,江湖各方霸主都赶来祝贺,九龙堡里摆起了流水席,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游云龙脸上泛起一丝幸福的笑容,似乎看到了自己在襁褓中的荣华景象,那可是盛况空前的事。
韩天乞忽然叹了一口气,游云龙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现实中爹娘已去,唉,但他还是想知道以后的事,问道:“韩伯伯,后来又怎么样?”
韩天乞神色黯然道:“三年后,你三岁了,等我再到九龙堡的时候,九龙堡已一片萧条,门庭冷落,你娘出走下落不明,你父亲形容枯萎,骨瘦如柴,我简直不敢相认,而你也被藏在后山石洞,这件事你父亲只告诉我一个人。”
游云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从椅耶跳了起来,急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天乞长叹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父亲一念之差,自种的苦果!”
他举目望着屋顶,双目中,隐隐透射出泪光,神情显得有些激动,胸部起伏不平,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看到你父亲短短三年时间变得面目全非,急忙问其原因,你父亲将老叫化子带进书屋,关上门,才告之了老叫化子一段离奇震惊的事。”
“你父亲唏嘘不已,关上门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药瓶,倒出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吞下肚去,说来奇怪,不到半个时辰,你父亲竟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双目精光暴闪,刚才的萎顿神情,一扫而空。”
“老叫化子虽说不出见闻广博,但天下奇事也见过不少,不禁暗暗称奇,你父亲举起药瓶问我道:‘韩老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药丸吗?’”
“我摇摇头,竟不认得那药丸,只听说少林寺有珍藏的‘还魂丹’,有起死还生增长功力之功效,但这颗还魂丹极为罕见,只有两颗,据传被北网天罗从少林寺取走,难道北网天罗送给了你父亲,北网天罗与你父亲有极深的交情!”
游云龙一怔,没想到在茅屋中肖世平给自己吞服的药丸竟是这般珍贵的药丸,肖世平为何对自己这般恩惠,看来自己真是错怪了他。
韩天乞没注意游云龙表情的变化,又道:“于是,我就猜道:‘难道是还魂丹!’你父亲摇头道:‘这是神阳灵丹’!”
“一听这话,我不禁骇出了一身冷汗,神阳灵丹,俗称罂粟,是一种极邪的毒物,毒入人骨,永难除去,凡是被它毒性感染的人,初时不觉其害,沾尝少许,反能提神振元,止痛疗疾,但时日一久,渐成瘾癖,非得日日服用不可,否则便生不如死,骨中如虫爬蚁走,其痛楚是没人能忍受的,轻则败徒丧志,沦落自危,重则毒瘾难熬,药断即死。”
“老叫化子不是矫情选作之人,一怒之下,大喝道:‘算我韩天乞瞎眼了,认识你这样的人’!”
“你父亲道:‘事已至此,你就是打死老弟,也于事无补,就当你眼瞎了。’我一想也是,便迫问你父亲染毒的原因。”
“你父亲坚决不吐真情,任我再三逼问,他象哑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却将我引到后山石穴,说道:‘我游明宇现在猪狗不如,之所以苟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一桩心愿未了,就是我儿子游云龙,他也是我游明宇唯一的希望。’”
“那时你刚满三岁,是多么天真,象你这般年纪,都在享受爹娘的福,而你却过早的背负了世界最大的艰辛,我见你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直对我怔怔打量,心里如刀割一般,于是我将心一横,突然点了你的穴道,阴着脸道:‘游明宇,你今天要是不说出实情经过,我俩兄弟之情就此了断,并索性毁了你这条命根子,然后我老叫化子再自行了断。’”
“你父亲知道我的脾气,说到做到,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出来。”
“原来,就是他娶你娘不久之后,便被人暗下了毒药,不知不觉染上了毒瘾。”
游云龙脱口道:“是谁下的毒?”
韩天乞喟然一叹,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你母亲!”
“娘!”韩天乞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不,不会的。”
韩天乞凄然道:“的确是使人难以信置信不过,这是你父亲亲口所说的,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慈祥地拍了拍游云龙的肩膀,柔声道:“天下违情悖理的事,不知有多少,你父亲当时含泪说出实情,连老叫化子也不敢相信,但孩子,这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不由你不信。”
“你父亲爱你母亲之深,世上恐怕难找第二人,当他发觉自己所钟爱的妻子,竟是怀着阴谋来暗害自己的敌人,你知道这是多么令人心痛无比的事啊!”
游云龙抱着头,喊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娘为什么要害爹?!”
韩天乞道:“这是一桩阴谋,一桩为祸武林的阴谋,幕后的人处心积虑,将你父亲和老叫化子作为了先下手的对象,只可惜我老叫化子不近女色,暂时还没受害。”
游云龙问道:“我爹后来怎样?”
韩天乞道:“他用人世间最大的容忍,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尽管他最后知道是最亲的人,他用全心去疼爱的人害了他,他没有半句怨言。”
“他知道你娘虽然是怀着目的和他在一起,但经过几年的生活,你娘是爱他的,他深深体谅你娘的所为,她本性不坏,只不过是受了威胁。”
“所以,你爹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仍毫无保留地爱着你娘,一如既往,但他从此就毁了,必须按时刻到一个神秘的地方,求取药丸。”
“你娘看到你父亲的壮志消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是心如刀绞,她发觉自己残害的不仅是热爱自己的丈夫,也等于残害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幸福,她深深的后悔,这后悔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吞噬着她的心。”
“她决定不惜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她要为你父亲取得解药,于是,她离开了你父亲和幼小的你,可她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到九龙堡,再也没回到你父亲的身边。”
“你父亲失去你娘,就如同失去了整个生命,你娘走了,就一下子将他推进了无 底的深渊,这比食了毒药还可怕,双重的打击,一下子使他彻底的崩溃了。”
“老叫化子听到了你父亲的叙说,不禁怒火中烧,老叫化子性子太燥,当下就逼你父亲说出那求药神秘地方的所在,准备穷我丐帮之力,挖地三尺也要将那幕后的奸雄找出来一决死战。”
“可你父亲死也不说,只说,那神秘的地方叫‘幽冥地府’,是一座古堡。”
“老叫化子当夜就离开了石洞,通令丐帮了弟,查访那叫‘幽冥地府’的古堡,可半年下来,没有谁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地方。”
“老叫化子咽不下这口气,就安排了暗线日夜监视你的父亲,心想:只要你父亲去取药,我就可以找到那神秘的地方,现在只有你父亲一人知道那地方了。”
“果真,你父亲是在一个冬天出堡的,我易容紧紧的跟在他后面。”
游云龙心里大为紧张,急问道:“那古堡在什么地方?!”
韩天乞摇摇头,苦笑道:“可惜我失算了,不仅没成功,险些连命都丢了。”
游云龙大惊道:“出了什么事?”
韩天乞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叫化子跟踪你父亲未出川境,就已落在人家的监视之中。”
游云龙脱口道:“幽灵教的人?”
韩天乞点点头,接着道:“盯着我的是四个人,全都黑衣蒙面,在一处山谷中截住了我,这四个黑衣人武功极高,招数驳杂,看不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可以说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不到十招,便连中了三掌,身负重伤。”
游云龙骇然道:“他们怎这般厉害?!”
韩天乞嘿嘿一笑道:“要是全凭武功,不是我老叫化子自夸,就算是你爹和北南天罗地煞,十大神魔,也不能在十招之内伤了我,四个黑衣人武功虽高虽杂,但和以上人相比,还是差得甚远,老叫化子倒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游云龙奇道:“那他们是怎样伤你的?!”
韩天乞道:“四个黑衣人黑夜出手,刚打了一个照面,不知使了什么玩意儿,将手中的东西一辉,那东西发出耀眼的强光,一下子使我双眼瞎了。”
游云龙道:“对,我在天山上也见到这种强光。”
韩天乞出了一会神,深深叹了一声气,说道:“现在回想起来,你爹自小将你关在黑暗的石洞里,原来是多么良苦用心,你爹是专门锻炼你不用眼睛的功夫,而是用听力,就是为了对付那东西。”
游云龙骇然,心想:原来父亲在十五年前就安排了一切。
静了一会儿,游云龙心中一动,从怀中掏出半瓶从****海那里得来的药丸,说道:“韩伯伯,我爹是不是吃了这种药丸?”
韩天乞接过瓶子看了看,打开瓶塞嗅了嗅,脸上骇然变色,沉声说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游云龙道:“韩伯伯,你别误会!”于是就把在桐乡镇的经过说了一遍。
韩天乞心头一松,仰面沉思,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阴阳双剑会出使如此卑劣的手段,看来,江湖上已有许多名门正派的高手受了邪教的威胁,武林将要出现一场灾难性的浩劫了。”
说完这话,韩天乞突然一把拉起游云龙,说道:“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游云龙道:“哪里去?!”
韩天乞道:“不管哪里去,反正不在九龙堡,走之前,我们还得将九龙堡烧了。”
游云龙诧道:“烧了?”
韩天乞点点头,不容置疑道:“不错,从今天起,九龙堡应该在江湖上不存在了。”
游云龙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下去没说,他觉得韩天乞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既然他做出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韩天乞绝对不会害他的。
韩天乞不由分说,端起素烛,点燃了灵堂上的帷幔,顷刻间烈焰腾空,火头已蹿上了屋顶,韩天乞仰天哈哈大笑,拉着游云龙的手,掠出了九龙堡。
两人身形同时纵起,突然“当”的一声,游云龙身上掉下一件东西,韩天乞捡了起来一看,脸色顿变,问道:“龙儿,这就是你在天山东方绝身上取得的凶器吗?”
游云龙点点头,说道:“我正要问韩伯伯,肖世平前辈说这短剑是我爹随身携带之物。”
韩天乞道:“不错,这正是你爹最喜欢用的兵器,当年你爹还经常用这柄短剑与我过招,真是世上锋利无比的宝物!”
游云龙失声道:“韩伯伯,这么说,连你也疑心爹爹害两位师伯?”
韩天乞怔了怔,将“九龙短剑”递还给游云龙,说道:“此事大有蹊跷,不过暂时没时间去考虑它。”
说着,一拉游云龙,两人的身影划过竹林,游云龙回头一顾,见偌大的九龙堡,已在熊熊的火海之中,这九龙堡,对他又亲切又陌生,从此,名震江湖的九龙堡就这样付之一炬,它会渐渐被人淡忘的,不由心头一阵帐然。
还有一片竹林,记得月前,父亲亲送自己踏入江湖,在这里依依惜别的,如今,竹影婆娑,一切依旧,可,那一次竟成了与爹爹的永别之时。
触景生情,游云龙感伤不已,眼睛里不知不觉漫上了睛水。
泪光中,游云龙突然竹林中有一条人影一闪而逝,连忙身形一沉,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