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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篇(10)

夏木荫被子莲的一声大叫惊醒。子莲说,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一帮强盗拖到一个工棚里。说着朝地下的唐无可瞪了一眼,都是这小子把我气的。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天好脆弱,想在谁怀里躺一会儿。夏木荫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听得出,唐无可的呼吸也开始僵硬起来。夏木荫感到自己都有些不会呼吸了,空气变成一个引着信的炸药包。又过了会儿,子莲下床,夏木荫的心都停止跳动了。夏木荫感觉得出,子莲朝他走来,碰到他的脚了。那一刻,夏木荫觉得脚下有一万只老虎。但子莲拉开门,去了卫生间。夏木荫的心还悬着。直到子莲回来躺到床上,心才放下一半。这时,他从未有过地感到第三者的美好。如果没有第三者,他们任何一个人大概都无法抵挡子莲的心魔。

子莲不停地在翻身。夏木荫觉得她每翻一个身,都像是要钻进他被子里来的前奏一样。好久,有响动,睁眼一看,子莲的被窝空了。他的心里一阵疼。每当子莲毫不留情地羞辱无可时,他的心里就非常的疼。这就是修道吗?

还是夏木荫先起,子莲说,今天不打坐了,睡吧,到八点起来上班,睡不好打坐也没用。但夏木荫不想睡了,他到卫生间洗漱已毕,渴得厉害,就到子莲床头拿水喝。子莲说,疼死我了。夏木荫问哪儿疼?子莲说,全身疼。夏木荫说,我给你按摩吧。唐无可拉亮灯,也给她擀。子莲说,哎呀,这小子气死我了。夏木荫问,谁在气?子莲认识到自己掉觉,说,我的这个课真难过啊。我知道我要闹人。真是一念嗔恨起,八万账门开啊。你知道,昨晚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把我搂在怀里哄一哄,就能让我的心安妥,气就不会偏,就不会着魔,身体就不会这么疼。

子莲让唐无可给夏木荫做早餐。唐无可去做时,子莲起来抱住了夏木荫的腰。夏木荫今天的心态是,要么他是父亲,要么她是母亲。这样想时,心里平静了许多。子莲说,你没有睡好,还要给我按摩,像个哥哥。夏木荫努力稳住自己。继续给她按摩,尽管手法比唐无可在时放肆了一些,但终久是没有越过雷池。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为了让唐无可不要有想法,他尽快结束了按摩,迅速叠好唐无可地铺上的被子,然后到卫生间,这样唐无可就能在厨房看到他。

唐无可到夏木荫办公室时夏木荫既意外又兴奋。虽然分别不到两个小时,但他却觉得就像几生几世似的。夏木荫给助手交代了一下,带唐无可到院子里的休闲亭要了两杯酸奶边喝边聊。夏木荫问唐无可今天怎么能够出来。唐无可说子莲让他出来买茶。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憋坏了。夏木荫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唐无可说我能忍。夏木荫说,你能以苦为乐,我心里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姐这样打你,还是说明他看重你,把你当响器敲,当玉琢。她对我客气,显然是把我当外人。唐无可说,没错,但我们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外人。现在的唐无可音色十分好听,磁磁的。面相也好,坐在他对面,就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让人心生温暖和安详,他想,每天和这样的一个人能在一起呆一会儿,什么病都会消失的。也许,这就是医学的最高境界,不医而医。

一杯酸奶的工夫,唐无可就急着要回。夏木荫说这么急干嘛。唐无可说,姐给我规定了时间。夏木荫说,这姐真是把你当她的家奴了。

吃完午饭,夏木荫想起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花该干死了吧。就回家给花浇水。然后在沙发上困了会儿,就去上班。到办公室门前,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穿风衣的女人,背对着他。

是我?有段日子我老是失眠,就去找夏木荫。你猜他给我的处方上写的是什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上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说,开什么玩笑,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也是认真的。奇怪的是,当天晚上,我还真就睡着了。

夏木荫说不是你,是钟楚儿。他边开门边问她怎么在这儿,病了?钟楚儿没有回答。夏木荫倒了一杯茶给她,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还是不说话。夏木荫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更别说是请她吃饭,送礼物给她了。但还是装作无辜的样子问,怎么啦?平常惯用的那个“贝”却没有说出口。钟楚儿终于开口了,我离婚了,你娶我吧。夏木荫一怔,接着说,别闹了,最近没事不要往医院跑。钟楚儿说,谁跟你闹,说吧,一句话,答应不答应?夏木荫这才发现事情不妙,定定打量了一会儿,看不出她是在恶作剧。正好有病人进来,就说,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应付完钟楚儿,已是深夜。夏木荫回到精舍洗完脚即上床打坐。子莲又开骂了,只知道个打坐。懂个什么呀,就算你每天打上四个小时,其他二十个小时还在乱中,要学会在事中定。说着连连打嗝,像要吐的样子,接着去了卫生间。唐无可悄声给夏木荫说:蒲团坐破无他事,看穿三十三重天。夏木荫似懂非懂。

回来,子莲一改刚才训斥的口气,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木荫啊,你今天是不是又进酒场了,姐怎么这么难受,恶心,全身透心凉。说着,钻到唐无可被窝里取暖。带有打情骂俏的成分。夏木荫在对面床上面向他们躺着,心里非常清静。在子莲和唐无可“缠绵”的时候,夏木荫还给他们讲了几个关于非典的故事。子莲把被子下面的动静做得非常夸张。然后问夏木荫,害怕吗?唐无可说,把人家夏木荫吓坏了。子莲说,木荫你说你怕吗?夏木荫说,我的全身也是凉的。这时,唐无可的被子里响起歌声。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白:先吃俺老孙一棒。哇,掐死我了。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刚翻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白:俺老孙去也。哇,木荫救命啊。去你个山更险来水更恶,难也遇过,苦也吃过,走出个通天大道宽又阔。子莲有点拿唱歌的唐无可没办法,终于出来,回到她床上去。

明天是周末,夏木荫借苏曼殊要来不想到精舍去了,给唐无可打电话。唐无可一个劲地说苏曼殊没有来,他听出来唐无可求他过去。夏木荫说那他晚点过去。没想苏曼殊却在。夏木荫说,无可说你不来啊。苏曼殊说,不来想你们啊。夏木荫说,老头子走了?苏曼殊说,刚走,我就跑过来了。夏木荫说,想我还是想无可?苏曼殊说,既不想你,也不想无可,是想姐。夏木荫看子莲,子莲的脸上是一个夹生的笑。

吃饭时,子莲说,刚才电视台报道,中央领导亲自到广东非典前线,真是难得。夏木荫没有想到子莲还如此关心国家大事。子莲接着说,官要做好了也是修行呢,而且做起功德来,比我们容易得多。他们的一个举动,一个文件,就可以让几亿人受益,这些功德,如果让我们一件一件去做,得做无量劫。这些道理你们懂吗?大家齐声唱诺。

晚课还是学习师父的开示。夏木荫记住了这些话:一个出色的行者,应该是事多了不怕累,事少了不怕闲,人多了不怕闹,人少了不怕静。简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们处在神觉中还不算,还要找到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个知道。手拿杯子的是一个,知道手拿杯子的是另一个,知道知道手拿杯子的是什么呢?真是好。师父就是这样把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层层剥给我们看。

不知为何,子莲今天不让大家给她按摩,早早就安排睡了。子莲和苏曼殊各睡一床,夏木荫和唐无可睡地铺。以前,大家都以苏曼殊的到来为不和谐,但是这晚,正好相反。正是苏曼殊的到来让大家睡了一个好觉。

楼是在夏木荫打坐时塌了的,有无数的石板掉下来,他带着父亲好一阵躲,总算幸免于难。却有无数的蛇追着母亲,他带着母亲飞,飞到一个没有人烟的星球上,不想春天就到来了,大地上刷的一下长出一片金灿灿的头颅来,青草一样,冲着他们笑。夏木荫惊醒,奇怪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梦,而且最近老是这类的梦。而且多是村里去世的一些老人和少亡的伙伴。就想许是他们求度于他?就起来打坐。直到唐无可起来上卫生间。唐无可说,就要像这样精进。

然后吃早餐。继而喝茶。子莲说,过几天师父来。唐无可听说师父要来,一改平时的沉闷,兴奋地说,定了吗,哪天?子莲说,看把你们高兴的,姐就这么讨厌?夏木荫在心里说,幸亏自己没有张口。

过了一些日子,失眠又开始折磨我。又去夏找木荫。夏木荫像是早就知道我还要找他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方给我:从会漏的路回到不会漏的路上来,途中休息;如果它吹风,就让它吹风;如果它下雨,就让它下雨;尽管没有墙,风却吹不到他;尽管没有屋顶,雨却淋不到他;尽管没有梯子,白云却能爬上天空;当你看见,那个最真实的人坐在那里,你就进入梦。老实说,我有些看不懂。我说,能不能通俗一些?他说,晚上睡不着时,就默诵,你自会懂得。

夏木荫的哥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小便出血,县医院说可能——哥哥没有往下说。夏木荫说,赶快送到市上来。放下电话,他想这就怪了,前天做了那样的梦,昨天子莲姐说师父过两天要来,今天就有了父亲的事,莫非事出有因?如果能让父亲见上师父一面,那该是多么殊胜。父亲已经八十岁的人了,这种机会几乎没有了。

晚上早早回到精舍中。供养时,夏木荫说,我可以供养一下我老爸吗?我哥说他病了。子莲没有表示丝毫的关切,冷冷地说,供养不行,晚课后给他做个回向吧。

吃完饭。子莲说,今天我们四人全了,好好喝泡茶吧。夏木荫仍然双盘,腿痛得厉害。但他一直忍着。大家夸他盘得可以啊。他说,愿以此功德,回向我老爸。子莲说,晚课时,我也给他做个双盘吧。接着厉了脸色说,我今天有课要给你上。夏木荫点头。子莲说,昨天你说苏曼殊来你就不来了,你以为我们真是要你来给我和唐无可作伴吗?一肚子的俗情。如果我们真有什么事,白天难道不能做吗?就是想用这个善巧方便把你引进来,让你在这里成长。只有天天厮磨在一起,我们的情感才能达到和合,你才能得到东西。才能抓住你的过错,让你改进。傻瓜。还有昨天,你回来我说头上有酒气,你就吓跑了,然后说,以后有了这样的应酬之后就不回来了。你认为自己对吗?你俗心是为我好,但是你是否知道作为师父最大的心愿是让他的孩子成长,你这样躲出去,能成长吗?你是否知道作为师父愿意为他的弟子承受一切,如果我怕受苦,我带你们干啥?哪一个做父亲的害怕自己受苦而不让孩子回家?你说对吗?夏木荫说对,愿人以此功德,回向我老爸。把大家惹笑了。

四人坐在床上做晚课,子莲说我发过愿要给木荫父亲双盘,就盘了。当唐无可读到关于冒犯的问题那节时,子莲突然叫停。给夏木荫说,我刚才本来还要给你说个课,但怕你当时心态不到位,现在说给你,我平时宠你,惯你,那是你的福报;我们平时需要一点你的玩笑,给大家提一下兴致,调节一下气氛,但你要把握一点,把握好度。夏木荫心想,自己只是为了搞笑,为了提醒大家处在神觉中。子莲接着说,还有把师父的神觉用在一些自作聪明的事情上。你知道什么是师父的神觉吗?夏木荫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但他马上想到,这样受训不正可以检验自己的“那个”动了吗?知道自己不应该因此起情绪,一阵法喜充满心头,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子莲问,大家体会一下现在谁最进入状态?夏木荫以为子莲要表扬自己呢。但子莲说,不用猜,最曼殊进入状态。这个宣布出乎夏木荫的意外,也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从唐无可抬起头来打量苏曼殊看,他的心理和自己差不多。子莲接着说,尽管有时因为感情我对你们两个偏爱,但是在理上我任何时候都是一个黑脸包公,我们精舍吃的用的都是她供养的,工作也是她干得最多,但她始终是一种无求心。而你们两个每天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可是情感真正归位了吗?夏木荫觉得自己受到污辱,但是因为他处在神觉中,仍然没有起情绪,反而有些着急。想,今天读开示本来是为了回向给父亲,而大家这样的心态能回向吗?因为是双盘,腿疼得厉害,但孝心让他紧咬着牙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