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老友向来守时,月月七号,必定现身。为了佐证,她甚至还追溯至高考,说是那年七月七号,她肚子疼得连作文都写出了一种悲伤。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他小心地问了三遍。每一遍她都回答:“是,没有错,绝对不会有。”
原来眼前婚期临近,他们去做婚检,可当时的她,不宜婚检,因为已是十七号,老友却还没有到。
可婚期是老人结合了八字定的,就在下个月初,偏偏当地民政部门规定周二周四是办离婚的,如此领个结婚证,必须得先排好长的队。于是他们装作很忙,其实心里很慌张,是想边拖边想主意。可他母亲不依,老人家周一早上七点就去排队,拿了婚检次序表格后,还亲自把这俩孩子送到医院门口。
听听心听听肺,她在女科检查室暗喜,原来是普检,不检查隐私的。可随后医生就让她取样去做HCG检查。在洗手间里,她看着水龙头里的水许久,终一咬牙,对那个正化妆的女孩说:“能不能,帮个忙?”
婚礼如期举行。不到七个月孩子就生了下来。大姑大姨围拢过来,说怎么才四斤八两,她说是早产。又解释,那天不过是提了点水果上楼,就有动静了。
孩子一直体弱多病,渐渐地她对人提孩子时,总要说是在娘胎里没待够,直到说得真相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转眼孩子十八岁了,想考军校,她支持,可体检时身体不合格,孩子很失落。她这才想起孩子身体不好,根本就不是因为在她肚里没待够,而是他们当时不懂优育。
她靠在床上叹气,以为他会搂过肩膀说,明天他和儿子谈谈,什么大学都长本事。可他竟说,我哪里是喝酒抱你的,怪你,提苹果上楼。
她恼,故意说是橙。他放下报纸摇着手说对对对,就是橙。
于是她哭到半夜,给我打电话,说用十九年才看明白他原是没有担当的男人。好汉做事好汉当,他若是好汉,当初在婚检的路上,就应拉着她的手对他妈说,他爱她,她有了他的小孩。
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去安慰大姐,说上个世纪,人们的眼光很毒的,若不瞒,她一定不好过。我知道,好好歹歹,大姐只是想一吐为快。
真正让她眼里生出了盐的,并不是孩子夙愿难了,孩子功课好,不做军人也会很优秀。偏偏是男人那忘得一干二净的态度,让她为那十九年的谎言戚戚然了,她比孩子更失落。为了生活得更安宁,有些事,她可以遗忘到它不曾来过,但是,他不可以。当年婚检,他是早早就检查完了在大厅等了她一个小时的,那一个小时,有半个小时她用来在洗手间里束手无策,还有半个小时,她用来在递过去借来的体液时收拾心底的忐忑和悲伤。
她觉得情感大学堂里,爱情这门功课做得好的,引申到生活里更滋润的,一定是女人去美好地遗忘一些,男人去真实地担当一些。她为了把爱情的功课做得更好,维持一种谎言直到它进化成一种真实,那么他为了把爱情的功课做好,就不可以把初衷来相忘。
每一个他,在每一个她面前,无论什么时候,正在面临什么,都该永远用力拽紧她的手字字带风地说:“把你拉进这种生活过一辈子的事,是我做的,为爱做的。”
我想,十九年没有争过的大姐,这深更半夜里争的,就是这个。
日记本
喜欢去文具店,喜欢看一本又一本的笔记本,想着用它们来写日记,买过许多,直到放在抽屉里泛黄,却也舍不得用。那一本本的日记本,用泛黄的色彩记载了光阴,而一篇篇本该写在它们上面的日记,就刻在了心里。
你还没有说永远
我们的城市又下雨了,不大,因为风没有刮起来,它们就细顺得厉害。
有时候,天空会很奇怪,明明是一个城市里的,但是它的表情却不一样,就像此时,你那边的天空正春暖花开,而我这里的天空却小雨霏霏。
对于天空这样的安排,我常常是不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如何?我只能想,不论是花是雨,至少季节我们是相同的,至少白天黑夜我们是相同的,所以我今晚就要借雨来许愿,我但愿:雨辗转到你的天空时,你就会明白,我把我的愿望请它给你捎来了。如果碰巧它到时,你的窗子没有关好,这样受潮的风就会吹到你的脸上,就会告诉你做梦的密码,然后,我就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你的梦里去。
认识你以来,我总是整夜整夜地做梦。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忽然就具备这种功能的,即使是不小心打个盹儿,也会做梦,又多又细。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可是你却不懂,你说真是奇怪,为什么你从来不做梦呢?于是我傻傻地认为,做梦这件事,是得有密码的,所有的人,要想来到梦中,或是到别人的梦中,都得知道密码才行。
那么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说不幸,可我一直知道自己的密码,可以很容易就到梦里去;说幸,可我的梦这样沉重,想改变也改变不了,每天都要很累地醒来。
那次看到一个笑话,说一个电脑菜鸟问人家,他要登录某个论坛,键入用户密码时,明明敲的是123456,可出现的怎么全是星星。我笑出眼泪,笑过之后我又沉默了,我的许多密码设置得也很俗啊,我与菜鸟唯一的区别的就是,我把它们真的当星星,然后在一个城市的遥远天空里,它们就会带着我想你。
梦里真是好孤独,永远都没有第三种色彩,我一个人奔跑在黑白的世界里,绊倒,起来,又绊倒,真的好苦,我总是在再也撑不起来的那刻就醒了,然后发现,我的碎花枕头总在受罪,承受着不可思议的带咸味的小雨点。
你就是上帝安排的,你是注定要来的,就像我对于你来说,也是如此。可是,你老在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却没有一次给我更坚固的表达,让我感觉你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说过就会忘记。让我感觉自己总是失落得像盛宴中最后离开的那个宾客,依稀留在原地回味刚刚繁华的气息,可所有的人都已在奔赴另一场景,或是有新的安静,或是有新的热闹,只有我,心里堵着,总是想着他们回来继续前面的盛况。
我一直不敢问你,我们会永远吗?我怕看到你有一点点的思索或是一丝丝的迟缓。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是不用想的,我早就已是时时准备回答你这样来问我的。我想说,不论哪种情况下,即使我是在半夜被叫醒、即使我正在繁忙地工作、即使我病中发烧烧得很糊涂,甚至,即使我有一天失忆了,只要你找我要这个答案,只要你要它,我都可以随时对你说:我们是永远的!
我的记性太好,可以对我们之间许多日子的日期都随时道来,我更是清楚地记得在那些日子里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甚至头发被风吹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我不知道你记得有多少。或许你都忘了对我说过什么,或许你从来就没有多少时刻想起过我。正因为这些不确定在心里来回磨着磨着,所以,我的梦就伤势严重,我害怕我们是没有我们的永远的。
所以,我老借雨来堆积伤感,然后就没完没了地做梦。不是我不相信你,不是我不能感知我们之间的默契,而是我的性格,像是站在雨缝里的,虽然来不及被淋湿,不至于太忧郁,却也逃不掉要受受潮,于是想得很多。我之所以容易伤感、容易在梦中惊醒,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对我说永远。
幸运星
每一颗星星,都是无法摘到手中的,每一份幸运,也是无法计算到生活里的。折得太多,用心太多,其实都不如随遇而安。
幸运日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变得迷信起来,认定星期三是她的幸运日,于是就总把重要的事放在这一天做。
印象中,好像真有很多次她都如愿以偿,比如星期三去银行,排号总是很靠前,星期三等车,总是不会超过五分钟,还有啊,星期三做下的决定,总是不会后悔……
有时,碰巧在星期二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她会认为那是由于明天才是期三;如果星期四那天受委屈了,她则说那是因为星期三已经过去了。
这样一来,星期三在她眼里真的就神奇了。每当到了星期三,她都认真地想今天要做些什么,排得满满的,为的是把每一秒都过得很仔细,为的是不浪费这星期三的好运气。
她恋爱了,刚好在星期三那天认识的他,他的模样、性格等等,每一样都符合她的标准,她认定她的终身伴侣就是他了。
她决定和他结婚的消息一散开,亲人朋友都替她高兴,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甚至连她的家人都还很客观地、毫不袒护她地说,他配她,过头了呢,她遇到他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她听了也不生气,坐在沙发上边折着幸运星边对家人说:“我说过了嘛,我是被幸运之神照顾着的人啊!”
自从她觉得星期三会带给她好运后,她总是喜欢折这种小女孩才玩的幸运星,玻璃罐里,门帘,窗帘,都是它们。
很快,他们订下了婚期,当然是她要的星期三。
但是,她没想到,他还要一个星期五的婚礼。
原来,他们都是独生子女,两边的父母都要求办婚礼,因为不在同一个城市,他的父母便要求星期五去他家里办。
她有点不乐意,说下周三不行吗?他说不行的,一是因为隔太久了不好,二是因为他的姐姐姐夫被公派出国工作的日子就是周六,他们想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再走。
他知道她不高兴的原因,就搂着她说:“凡事第一为大嘛,我们正式的婚礼就是在周三啊,你相信这个就好。”
她终于笑着点头了。
然而,婚后,她还是计较这个了。按说,当一对恋人走进婚姻,就总是会多出一些琐碎和平淡来,多数夫妻都明白这个道理,即使争吵,也在争吵之后对婚姻充满信心。
可是,她却不行。每次有一点摩擦,她都会联想到在他家那边的婚礼不是在星期三这件事上来,她的计较、责怪、抱怨越来越多,直到生活再也不美好。虽然他一直都在努力,但是她还是提出了离婚。
离婚那天,虽然没有特地去挑日子,但因为恰巧也是星期三,于是她就没有过多地去伤心。可是他却有,直到走出家门,来到民政局的门口,他还在一遍遍地问她要不要再冷静一下,她却坚决要离。
离婚后的一年里,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好好地享受了五十四个幸运日带给自己的快乐,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可以自己掌控的。
然而,到了春节那天,她却不快乐了。原本她也想到了这个春节,自己独自一个人过得孤单,她希望那天是星期三,这样或许会带给她一点快乐,可是春节那天是星期五啊。
一个人的春节,让她不禁伤感起来,等到再到星期三时,年关的喜气已散发九十六个小时了,会很淡很淡的。
她哪里也不想去,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电视、做饭、睡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待遥远的星期三。等啊等,仿佛所有的愿望、期盼都只为新年的第一个星期三。
不知是因为冬天太容易让人抑郁,还是这个春节的天气一直阴雨让人心情不好,她就这样一直等到星期二的晚上。离星期三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她甚至开始固执地觉得,健康、美丽、财富等等都不及她的星期三重要。
就在秒针跳跃过星期二最后一格的那一瞬,她竟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她高兴地让视线离开墙上的时钟,想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出去看看,可是就在一转头时,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多么憔悴而疲惫的女人。
她慌了,找出很久不用的化妆品,焦急地描绘她的脸,可怎么描都描不好。这晚她失眠了。天刚亮,她就赶去美容院。她急于想利用这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幸运来恢复美丽。
可到了晚上,镜中的她依然憔悴渐老。
她第一次在她的星期三里哭了。她没想到在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幸运日里,却有了青春不再美丽不再的不幸。
她开始有些想他了,因为他总说,她老了他也爱,她丑了他也爱。这个晚上,她坐在床上折幸运星,努力让自己的心慌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从此以后,还该不该相信幸运日,还该不该喜欢幸运星。
她一直折一直折,直到睡着。
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她才醒来,她躺在床上想,在这个丧失了幸运的日子,同样丧失了对幸运日的信任的她,该去做什么?
正想着,却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突然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哭着对他说回来吧!
他笑着说:“那快开门啊,我就在门外站着呢!”
她跳下床,赤着脚去开门,然后笑着接受他的拥抱,那笑,是经过了磨砺终于懂得了生活里的幸福的那种美好的笑。
从此,她知道幸运不是能预见或是定格的,有时它其实就在你的头顶,你却绕着圈子去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