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诧异抬眼,却见萧焰带着一队黑衣侍卫疾步赶来。
那并不陌生的黑衣首领怒声喝道:“阿丹,叫你夜里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劫持,真是丢殿下的脸!”
阿丹?他可是在叫自己?怎么尽给她取些莫明其妙的怪名字。被人劫持……
秦惊羽不傻,立时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如他所说,银翼是歹徒,自己和那太医便都是人质。她脑子急急转动,飞速分析局势:落在兰萨手里,此人心狠手辣,结果糟糕透顶;落在萧焰手里,他与银翼是旧识,想来还有生机。
转眼工夫,她已想得利弊分明。将银翼的手搭在自己脉门上,秦惊羽扁扁嘴,哇一声哭了出来,“奴才错了,殿下快救我——”
“阿丹莫怕,他敢伤你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命。”说话之人正是萧焰。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银翼冷哼一声,却被秦惊羽轻轻按住,低语:“我先跟他走,你完事后再来找我。”这只是权宜,她可不认为萧焰真会好心帮自己。
银翼轻嗯一声,带着她慢慢转身过去,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几分不舍。
兰萨一直盯着银翼,眼见他转身,额前碎发飘飞,突然叫出声,“是你!”
银翼知道他已认出自己,冷笑道:“是我又如何?”说话间忽然松开秦惊羽,带着那太医一跃而起,直飞上墙。
兰萨闪电般追上去,他身旁八名侍卫紧跟其后,忽见面前人影一晃,萧焰与其黑衣侍卫也同时行动,将被抛下的秦惊羽团团围住,“阿丹!”就这么有意无意,一挡一阻,银翼已带着太医蹿出老远,转眼消失在前方宫墙上。
“该死,又让他跑了!”兰萨憋了口怨气在心里,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瞪了萧焰一眼,目光定在秦惊羽身上,“二殿下,这位是……”
萧焰不慌不忙地道:“这是我的随侍书童,之前跟我闹了别扭,不听话到处乱跑。”说着,板起脸朝秦惊羽道:“阿丹你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惊羽低下头,带着哭声道:“我走来走去迷了路,刚在这里歇脚,就见这男子扛着个人过来,说什么缺个帮手,要掳我出宫……”秦惊羽心中大是庆幸,早前在树林时就已想到,特意换上普通服饰,生火时还用草灰抹了脸,说话也有意捏着嗓子,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辛苦奔波,身形瘦削了不少,当时在大夏皇宫仅是一面之缘,她敢肯定,兰萨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随侍书童?”兰萨盯着她,皱眉开口,“二殿下的手下朕都见过,唯独这位看着眼生……”秦惊羽牢记言多必失的箴言,盯着鞋子不作声,毫不意外地听到萧焰低声解释:“阿丹一直待在我房中,平时不出门,是以陛下不曾碰见。”
“殿下房中?”兰萨会意,干笑两声,“原来如此。”他早闻南越二皇子与皇子妃关系不冷不热,原来娶妻只是掩人耳目,实则另有所好,再看那小书童,只见他身形纤细,面色微黑,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倒是惹人怜惜,不觉打消了疑惑,与萧焰寒暄两句,随即拂袖而去,召集飓风骑布置追捕计划。
秦惊羽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银翼还算聪明,带着太医逃往宫外,将兰萨的注意力全部引了出去,打死也想不到他要抓的人就在眼皮底下。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跟本殿下走吧。”萧焰的声音清朗响起,比以往多了几分欣喜。秦惊羽回头,见他笑吟吟望着自己,那队黑衣侍卫却退至百步之外。
“多谢萧二殿下出手相助,我还有要事在身,人情欠下以后再还。”秦惊羽略一抱拳就打算开溜,话说得好听,心里却想这点小恩小惠,真不值一提。
她刚一抬步,衣袖就被拉住,就像做惯了,那手掌顺势一滑,与她五指扣紧,就听他轻忽笑道:“我可为你背上个断袖的声名,就这么走了,你良心何安?”
秦惊羽横他一眼,冷笑,“我要那么多良心做甚?”使劲甩手,却总甩不开他。
“别费劲了,我说过,要我再放开你,除非我死。”萧焰似是心情大好,也不理她的挣扎,牵起她就走,“既然还得回此处,何必出去,以逸待劳不更好?”
秦惊羽沉下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确定两人进宸宫时没被人察觉,萧焰绝不会知道那房间藏有伤者,是以并不担心。
萧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着秦惊羽不悦的神情,又道:“兰萨还没走远呢,你难道想唤他回来?”
一句话就将她噎死!秦惊羽只得忍气吞声跟着他走,路上就听他一个人细碎念叨,“听说兰萨回宫时遇到一老一少行刺,那少年想必是银翼,那老和尚却又是谁?”秦惊羽闭嘴不语,萧焰也不觉无趣,自顾自讲着,“银翼能带着那老和尚逃脱,运气实在不坏。不过当时兰萨尚未出手,否则以他的快刀,结果难料。”
“他的快刀真有那么厉害?” 秦惊羽忍不住问。萧焰点头,“世上鲜有敌手。”
秦惊羽撇了撇唇角,又自闭口。萧焰淡淡一笑,续道:“那老和尚中了一箭,性命垂危,所以你们才冒险来宫中寻医找药。让我猜猜,你们将那老和尚藏在哪里了,客店?城外?都不对,何必舍近求远,难道是皇……”“够了!”秦惊羽咬住嘴唇。这人简直就是个心理学高手,自己在他面前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是,隔墙有耳……”萧焰微笑,压低声音道:“你知我知便是。”
秦惊羽没理他,默默前行,直到鼻端嗅得浓郁花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来到宸宫外的假山瀑布下。此处花树掩映,池水清清,侧旁正是风芷亭。
她环顾四周,隐见树后花间有人影闪烁;再一倾听,呼吸声细微起伏,显是萧焰的那些黑衣侍卫并未走远,隐在暗处,有他们这道防御,也不怕兰萨的人在旁偷窥。想着祁金关于元昭帝手谕的话,秦惊羽心头一动,朝亭子走去。
萧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望向她的黑眸里满是关爱与宠溺,“兰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太莽撞了,银翼又对你唯命是从,还好我早有准备……”
轻责的语气,令秦惊羽听得蹙眉,“谁要你多管闲事?”
萧焰淡淡一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是闲事。”
秦惊羽懒得听他说些莫明其妙的话,大步踏进亭中,借着宫灯,仔细搜索亭子上下左右,双手不时拂过亭柱栏杆,假意欣赏。
“你喜欢这亭子?”听得背后的柔声低问,秦惊羽点头,“看起来还不错。”
“这座风芷亭是元昭帝当年为乐皇后亲手设计的,并在两人名字中各取一字来命名,足显帝后情深,一时传为佳话。”见她听得出神,萧焰微笑道:“日后我们不建亭子,就修座楼,叫作燕羽楼,可好?”艳遇楼?真是恶心死人!秦惊羽忍住心底厌恶,在亭子里搜寻半晌也没见得有异,又径直出亭,朝长廊走去。
萧焰笑意更深,跟着她寸步不离。她行他也行,她停他也停,两人沿长廊漫步向前,直走到长廊深处。前方上有瀑布如练,下有水池幽深,已是路之尽头。
秦惊羽将那长廊也摸索个遍,眼见亭廊都已走完,却没半点线索。以她的超常五感都不能有所发现,旁人也绝不会有收获,想到这里,她心情好了些。
怪也只怪那元昭帝心机太深,藏东西藏得太好,遗言又留得过于简单,什么叫风芷亭附近,这“附近”二字,方圆十里都能够包含进去呢。
“看看,这里美吗?”萧焰问。
“美吧……”秦惊羽漫不经心地答着,心里却想:美你个头啊美。
见她不耐,萧焰笑笑,忽然揽住她的腰,“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秦惊羽低呼一声,想到这是西烈皇宫,又赶紧掩口,这么一惊一恼间,但觉身子一轻,竟腾云驾雾般随他飞起,朝那白茫茫的瀑布直冲过去。
瀑布从高处落下,水的冲击力不可小觑,后方又是坚硬山石,两人这么直直撞过去,结果可想而知,秦惊羽不由猛一闭眼。
“到了,睁眼吧。”耳畔传来低笑,听起来爽朗愉悦至极。
怎么回事,身上只微有湿意,竟无半分痛楚?
秦惊羽疑惑睁眼,吃惊地看着周遭景致,发现竟身处一处干燥之地,四壁都是平整青石,顶上嵌着的夜明珠发着淡淡光芒,不远有石桌石凳,墙角处还有张宽大石榻,上面垫着张白虎皮,通体雪色,无一根杂毛,十分珍贵。再听身后哗啦水声,周身遍布凉意,立时明白:原来两人竟穿过水帘,进到假山内部。
她早觉那假山瀑布修得高耸巍峨,与周围秀丽的景致不符,原来里面竟别有洞天,不能不说元昭帝还真有两把刷子,这样的构思都能想出来。
可是,萧焰他怎么知道?被她眼波一扫,萧焰浅笑开口,“兰萨对这里颇为忌惮,平时都派侍卫把守,我好奇,夜里摸了进去,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秦惊羽想着上回在此碰到的持刀侍卫,今日不见,必是他提前做了手脚。
既来之,则寻之,她在石屋里巡视一圈,看屋内陈设简单,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倒是石壁上还有些可能,但她总不至当着萧焰的面趴在壁上查探吧?
秦惊羽叹了口气,朝水帘处走,却被萧焰拦住,“你要去哪里?”
秦惊羽挑眉,冷淡地看他,“这里是格鲁,不是苍岐,我想我有人身自由。”若不是顾及银翼,她早在兰萨面前亮出身份,西烈与大夏关系虽不亲近,但料想兰萨还不敢对她为难。萧焰呆了下,收回手来,轻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惊羽脚步不停,往外走去,却听他在背后冷静陈述,“银翼背负那太医跳出宫墙,短时间内没法回返,你若贸然出去,他回来又去哪里找你?”
见她脚步微顿,萧焰眸光轻闪,又道:“你们本来已带人逃走,却又拼命回来,难道是……那老和尚伤势严重,命在旦夕?”
秦惊羽张了张嘴,这种被人看破心事的感觉十分不好,“你想做什么?”
萧焰哑然失笑,“别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想帮你。”
秦惊羽哼了一声,“心领。”刚要抬脚,又听他轻笑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手下有一名随侍大夫,医术还不错。如你愿意,可让他去给那老和尚治伤。当然,你若执意等银翼也可以,不过我只怕那老和尚伤情恶化,等不了那么久。”
秦惊羽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真想从那碍眼的笑里看出他所思所想。
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没错,如今已打草惊蛇,太医院四周想必已是重重把守,再弄个太医出来,真比登天还难。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萧焰看着她肃然戒备的面容,暗自好笑,临时改口,“我要你……陪我一夜。”秦惊羽闻言一怔,唇角抽搐,笑道:“二殿下真会开玩笑。”
萧焰笑容淡淡,“这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眼波流转,掠过四周景致,“如此良辰美景,你我莫要辜负才是。”秦惊羽瞪着他。这样无耻的话,亏他说得出,要不是琅琊被布带裹住掩饰原貌,她真想拔出来一剑刺过去!
默然在心里刺了他几十剑,秦惊羽才似笑非笑地道:“原来萧二殿下有这样的嗜好,只可惜那花容月貌的皇子妃,独守空闺,所遇非人……”
萧焰眼睛骤然一亮,“你记得她?”秦惊羽两手一摊,“听闻南越二皇子妃国色天香,温婉贤淑,与萧二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她还在脑中搜刮着形容词,却被他清淡打断,“听说的事,往往作不得数。”
秦惊羽瞟他一眼,看这神情,好似与那皇子妃婚姻不睦。不过也是,既是个断袖,夫妻感情自然要打些折扣。“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思,他勾唇一笑,“我是否断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惊羽撇嘴哼道:“别那么自来熟,我高攀不起。”
“我们本来就熟……”萧焰不知想到什么,幽幽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时间不早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黑漆漆的眼瞳望来,唇角上扬,笑得那么温润清淡,仿佛在讨论天气,而不是那个让她跳脚吐血的条件。秦惊羽环顾四周。水帘洞天,与外相隔,尤其那张铺着白虎皮的石榻,为这清冷的石屋平添几分暧昧,生生昭示着身旁那人的不轨之心——这荒唐无理的要求,她当然不会答应,但祁金命在旦夕,如若银翼久久不归,她只身一人在这西烈皇宫又将如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见她盯着石榻抿唇不语,满心纠结的可爱模样,萧焰扑哧一声笑出来,“嗯,你可别想歪了,我说的陪我一夜,就是找个清静地方,比如这里,聊聊天而已。”
“当真?”秦惊羽不敢置信。“我再不会骗你。”
再不会?意思是他以前骗过自己?可她怎么想不起来,这该死的健忘症……
她习惯性揉着额头,却见他脸上的正色一闪而过,忽然眨眨眼,笑得无辜,“或者你觉得聊天太无趣,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更深一步接触……”
“一言为定。”生怕他反悔,秦惊羽一锤定音,“现在就开始,到天亮为止。”
祁金是银翼的救命恩人,又是证明其血统的人证,她不能置之不理,此时到天明也就两个时辰,就当萧焰是空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我实则很吃亏的。”萧焰如此说着,面上却是笑得满足,在石桌前坐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盏茶壶与两只茶杯来,眨眼工夫已给秦惊羽倒上一杯,“这里有些凉,喝口热茶醒醒神。”
秦惊羽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这茶壶、茶杯洗没洗干净?”
萧焰叹了口气,笑得无奈,“好端端的气氛,便叫你给破坏了。”
秦惊羽环顾,看着这简单的石室甚觉无聊,倦意来袭,不禁打了个呵欠。
“困了?”萧焰笑得越发温情。“还好。”秦惊羽揉揉眼,手指勾起,无意识敲击着桌面。话不投机半句多,想着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心里实在憋得慌。
“说说话就不困了。”“洗耳恭听。”秦惊羽避开他直射过来的眸光,懒懒开口,只将他看作一棵会说话的白菜。
萧焰淡淡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让人厌恶生嫌。”
秦惊羽扁嘴,嘟囔一句:“萧家的人,都长得像水仙花。”换句话说,都是些自恋狂,这是希腊神话的典故,用来骂人倒是不错,反正他也不明白。
萧焰看她神情便知不是好话,不由放下茶杯,轻叹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只管冲我来,却不该牵连无辜。”秦惊羽听得愕然,“我几时牵连无辜了?”
“三个月前,月儿被夫家婉言退了婚,理由我不说你也知道。”
“萧月?”秦惊羽有些了然,问道:“她夫家是谁?”
“南越聂丞相之子,聂少谦。”萧焰答道。
秦惊羽点头,心道八卦传得真慢,大半年前的事,三个月前才传到苍岐,不由轻笑开口,“这丞相公子忒不懂事,公主殿下屈尊下嫁,还不珍惜?”
“聂少谦是少年英才,我父皇一向看重,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遗憾。”
秦惊羽哼了一声。当时她一心报复,口不择言,事后想起也觉抱歉,不过在他面前自然不肯承认,只笑道:“要不我就勉为其难地负责吧,让月公主先嫁过来,日后我登基称帝,封她做个美人,你觉得如何?”
“你……”他的眼神里有气有怜,更有说不出的认命,“你拿什么负责?”
秦惊羽只觉那张俊雅的脸在微微抽搐,温润黑眸里闪过一丝慑人光芒,继而又听他叹道:“月儿的事就算你心血来潮开玩笑,可小风呢,为何要与他纠缠不清,还将风影戒送给他?”小风?秦惊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叶霁风。
“我没有,那是他抢……”秦惊羽话没说完就怔怔住了口。
好像自己也默许了那样的行为?还有那不止一次的亲吻,完全就是赌气与报复。可自己当时为何会那般固执?真是奇怪,打死都想不出。
“不是你送的,是小风从你手里抢的?”萧焰眼睛亮了一下。
没有半分思索,秦惊羽抬起头来,矢口否认,“不,是我送他的。”
萧焰狭眸微眯,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何苦用这话来气我……”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听这话说得好生凄苦,整个一三角恋的剧情,话说他南越皇宫里什么宝贝没有,还会稀罕一只失了效用的铁扳指?不想再听他怨妇般的声音,她环顾四周,不自觉往那石榻上瞟。好困啊,真想爬上去睡一觉……
萧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想睡就去睡吧,别担心,有我给你守着。”
秦惊羽嘿嘿干笑,“不困不困,继续聊吧。”再撑会儿,祁金就有救了。
“真不困?”“是。”她倒也好奇,他还能找些什么话题来。
萧焰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周围石壁道:“这里委实简陋了些,若是我来布置,少不得一张琴、几幅丹青。”说着便骤然起身。
秦惊羽被他忽而前倾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虫跑掉大半,“你做什么?”
萧焰面上微露疑惑,绕过她,走到石壁前,细细查看,“你看这壁上凹槽,还真能放下一张琴。”秦惊羽老早就看见了那处凹槽,正好在石榻上方的石壁上,呈长方形,大小倒是符合,只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她心头有丝怪异,也没多想,笑道:“这洞里太潮湿,挂不了丹青,也放不了琴。”
困意减退,她索性站起来,走去水帘处,堪堪朝外间张望。
脚步声临近,萧焰在背后轻问:“你在看什么?”
求人心软,秦惊羽没有隐瞒,选择实话实说,“我在看还有多久天亮。”
萧焰溢出一声苦笑,“我费尽心思,你却只当是场煎熬。”
听他说得可怜,秦惊羽忍不住道:“实则也不是煎熬……”转回身,见他眸光微闪,续道:“就当是在磨炼意志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萧焰眼神一暗,“你……就那么讨厌我?”
秦惊羽坦然看他,“这个很重要吗?”敌对双方,难道还能相看两不厌?
萧焰怔怔望她,半晌才喑声道:“走吧,我这就陪你去救人。”
“但天还没亮……”“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去吧。”秦惊羽心头一喜,却不表露,跟他走到洞口,忽觉腰间一紧,被他揽住,从那瀑布穿越而出。
先前事出突然,如今已有先例,再被他这么一搂一抱,她周身虽有水珠飞溅,雾气升腾,鼻端却还是嗅得一缕淡淡气息,清新宜人,好像在哪里闻过一般。
唉,一夜没睡,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看来办完正事,须得补眠才行。
两人越过瀑布,刚在池边出现,就有黑衣侍卫过来。
那黑衣首领抢上一步,担忧地道:“殿下,那石室水汽太重,你的腿……”
萧焰摆手道:“我没事,方才有人来过没有?”
黑衣首领答:“有两队西烈宫卫巡逻,我们隐在角落,没被发现。”
萧焰点点头,目光朝他身后一扫,唤道:“小楼,准备些药物和工具。”
那被唤的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后上下打量他,“殿下哪里不舒服?”
萧焰摇头,“不是我。”说罢看向秦惊羽,压低声音问:“人在哪里?”
秦惊羽看天色已泛起蒙蒙亮,银翼还没有任何回返的迹象,再等无益,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了,于是暗叹一声,如实告知:“在宸宫。”
萧焰想了想,招来黑衣首领一阵低语,后者听得连连点头。趁天色未明,那黑衣首领带着手下尽数散开,剩下他们三人潜入宸宫,一路摸进藏人的房间。
祁金仍在昏迷,萧焰也没多问,只叫那楼姓男子替他拔箭医治。
秦惊羽也帮不上忙,一边盯着那人动作,一边寻思萧焰这样做的动机。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点她很清楚,可怎么也想不通他对自己示好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提防,凝神细看,不放过他们任何动作。
“他伤势怎样?”萧焰低声问。
“不太好,先前应该受过重伤,没能及时医治,身体虚空,箭又是正中后心,失血过多,虽然用上了金疮药,但恐怕撑不了几日……”那小楼答道。
秦惊羽正听着两人对话,忽见萧焰从腰间摸出一物,朝祁金嘴里塞了进去,不觉跳起来低叫:“你做什么?”
那楼姓男子看得分明,也叫道:“不可啊殿下,那是你自己的药!”
萧焰盯他一眼,将祁金嘴巴合上,朝秦惊羽笑道:“别那么紧张,只是颗疗伤的丹药而已。”秦惊羽见那楼姓男子的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来,又坐回去,“这次算是银翼欠你个人情,以后他会还的。”
萧焰目光悠悠掠过,低声道:“我不要他欠,我要你欠。”“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听他说得斩钉截铁,秦惊羽瞧着祁金渐渐好转的脸色,只得应道:“那就算在我账上吧。不过先声明,若是违背我意愿之事,我不会认的。”
萧焰笑了笑,也没太在意,对着正在上药的楼姓男子道:“他何时能醒?”
“属下已解开他的睡穴,顶多再等一刻钟,他就会被痛醒了。”那楼姓男子上药包扎完毕,轻问:“殿下还有何吩咐?”萧焰点头道:“很好,你归队吧。”
“是,属下告退。”那男子恭敬行礼,继而从窗口一跃而出。
男子一走,室内顿时安静,只余呼吸之声。见秦惊羽盯着祁金一眨不眨,萧焰轻声道:“你们不顾一切救他,想必他跟银翼的身世有关。”
秦惊羽侧头看他,眼神充满戒备,“你知道什么?”
萧焰笑了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猜到些许。”
秦惊羽挑眉,思量着他话中的可能性,听得他柔声道:“不用这样防备我,我对你没有半点儿恶意,日后你就会知道。”
“这个难说。坏人从不说自己是坏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想必萧二殿下也不会陌生。”萧焰低头笑起来,眉眼越发温润,正要说话,忽听底下一声低吟——祁金醒转过来,哑着嗓音道:“痛死我了!”
“你醒了?”秦惊羽俯身下去。
祁金看看她,又转头看看萧焰,不解道:“我家殿下呢?”
秦惊羽怕他担心,含糊道:“他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祁金挣扎着坐起,拍着胸脯道:“好多了,力气也回来了,放心,我老祁没那么容易死!”萧焰看着他道:“能走吗?”祁金点头,“没问题。”
萧焰微微颔首,“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秦惊羽呆了呆,诧道:“换什么地方?”萧焰笑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兰萨常来常往,迟早会发现端倪。”微顿一下,又循循善诱道:“与其如此,不如去我的别院。那里有吃有喝,有医有药,还有人照顾,不必这样辛苦,好不好?”
听起来还不错。秦惊羽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一点都不好。”秦惊羽闻言跳起来,顿时眉开眼笑,“银翼。”
随着她的唤声,门外一道黑色人影闪身进来,不是银翼又是谁?
萧焰慢条斯理地抬眸,瞟他一眼,淡淡招呼,“回来得真早。”
秦惊羽听着那话竟然有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正想着,银翼已经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将她从萧焰身边拽了过来。
“银翼你……”秦惊羽有些傻眼。狼小子怎么这样冲动?“好消息。”银翼俯身凑近,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到:“找到失踪弟兄了,就在城外,一个不少。”
“你说的是真的?”秦惊羽张大了嘴,心快要跳出胸口,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震撼惊喜的了!“真的。”银翼看了看萧焰,欲言又止。
秦惊羽见他神情有异,知道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当即住了口,笑道:“你回来就好,方才萧二殿下帮了我个大忙,教我欠了老大一个人情,提心吊胆的……那个,时间也不早了,萧二殿下也该回别院了,要不银翼你去送送?”
对这明显的逐客令,萧焰也不动气,只似笑非笑地道:“利用完了就想一手撇开,世间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秦惊羽干笑两声,“那也是二殿下送上门来搭手,这你情我愿的,怎能说利用呢……”“你情我愿?”萧焰眼眸亮了,淡淡笑道:“这词听着还不错。”
“不错就好,银翼,送客。”秦惊羽懒得再与他纠缠,直接下令。
银翼踏上一步,面无表情道:“请吧。”
萧焰看了看秦惊羽,朝银翼轻叹道:“这是西烈,不比大夏,你好生护着她。”
银翼哼了声,看着他施施然出了门,待得其消失不见,才转向秦惊羽道:“这是怎么回事?”祁金醒转不久,听得云里雾里,也将视线转到秦惊羽身上。
秦惊羽耸肩,“也没什么,那萧焰发神经,主动带人替祁侍卫医治。不过你放心,我一直小心盯着的,他没机会使坏。”想着那颗疗伤丹药,她心底莫明一动,那楼姓男子说的如果是真的,那萧焰贡献出自己的丹药,到底是何居心?
银翼点头道:“我倒不担心他使坏,只怕他对你……”说着,忽然住口。
“你想说什么?”这人怎么了,说话说半句,想憋死她?“没什么。”
秦惊羽眯起眼,正要发问,忽听门外传来细微风声,不觉低问:“谁!”
“是我。”房门推开,萧焰去而复返,微笑着走进,“带点东西过来,一是老和尚的药,大瓶的外敷,小瓶的内服,每日各三次;二是几套我手下的服饰,你要是想通了来我别院,穿这个通行也方便些;另外还有些点心,饿了就将就吃吃,若是想热汤热饭,好酒好菜,就来找我。”
秦惊羽看看他递来的布包,用眼神示意银翼接来,口中随意道:“多谢啦。”
“不必客气。”萧焰笑道,瞥了银翼一眼,转身出门。
等他再次走得不见,秦惊羽才拾起之前的话题,蹙眉道:“银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银翼想了想,道:“没有。”“真没有?”“没有。”
听他答得简洁有力,秦惊羽吁了口气,不知为何,一点儿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心思,似乎在内心深处很是抗拒,不愿深入。
以银翼的性情,他说没有,那就真是没有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银翼上前查看了祁金的伤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没说什么,只问:“祁叔你觉得怎样?”祁金喘口气,哑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老祁身子骨硬实着呢,区区一支箭,算不了什么!”银翼听他声音,放下心来,扶他躺回床上,“你好生歇息,我们在这里暂避几日,再做打算。”
祁金握紧拳,恨恨道:“我已经没事了,殿下你等着,我要去杀了兰萨那奸贼,血祭陛下!”“好好养伤,这是命令。”银翼按住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
秦惊羽听得一怔。这段时日,狼小子越发冷峻霸气了。
她定了定神,当下拉了银翼到一旁角落,低声道:“快说正事。”
这一路西行,一直没有弟兄们的讯息,两人彼此都没敢提,心道必定是葬身在那猰貐与伥鬼的利爪血口之下了,却未曾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先前因为萧焰在,秦惊羽才闭口不问,此时哪里憋得住,心急如焚。
银翼看她一眼,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我扛着那太医出了宫,感觉到有数名飓风骑追出来。我也不敢停留,一路往城外奔,直到出了城门,将那太医抛下,飓风骑也追到了跟前。”秦惊羽急道:“后来呢?”
“后来,我刚要动手,突然看到前方半空中焰火冲上云霄,赶紧出声示警,果不其然,跟着跳出来大队人马挡在我前面,将那飓风骑轻易击毙……说起来,都是因为你!”不用他说,秦惊羽也猜到这大队人马就是那失踪的卫部、煞部弟兄,却想不通他们何以神兵天降,“因为我?”
“是的,你难道忘了,你在树林里留下的联络暗号……”
暗号?秦惊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那三堆篝火!”当时她急着找银翼,顺手摆了出来,走时匆忙,也没顾上毁去,不想竟无意促成重逢!
银翼点点头,“他们说,当初我被卷入地底时,他们前来寻找,却遇到风暴,被铺天盖地的沙尘砸得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人已莫明到了西烈境内。后来陆续聚集人等,因为人数众多,目标太大,不敢在城镇出现,就一直待在附近山林,两日前派出一队下山探听消息,没想到在林子里看到联络暗号。他们高兴坏了,立时放出焰火回应,刚好被我碰上。”
秦惊羽略微整理思绪,想来他们定是被妖术镇住,待得那死城幻境灰飞烟灭,方才重现人世。平复下狂喜的心情,她又问:“那他们现在何处?”
“吴峰考虑到几千人太过引人注目,都躲在山上,每回只派出一两队人下山。我怕你这里有事,急着赶回,跟他们约定在城门外待命,随时可以攻进城来。”
秦惊羽拍手笑道:“好极。”银翼带出的卫部、煞部全是暗夜门的精锐力量,有了这样强大的后援,她根本不惧兰萨或萧焰任何一方势力。
眼看天色亮堂起来,前殿远远传来人声,秦惊羽解开萧焰送的布包,里面果然有大瓶小瓶的药膏药丸,还有三套黑色劲装,正是他手下黑衣侍卫的服饰。
“真想不通,他几次三番帮我,打的什么鬼主意……”秦惊羽喃喃自语。
银翼轻哼一声,“管他想什么,这送上门的东西,我们只管用便是。”
两人商量一阵,秦惊羽走回床榻,对祁金道:“我在那风芷亭附近查找过,没见到什么手谕,你再想想,元昭帝真是说的风芷亭?”祁金斩钉截铁道:“我听得非常清楚,还追问过陛下,千真万确就是风芷亭,不会有错。”
秦惊羽叹了口气,望着银翼,“看来地方太隐秘,只有去问皇后了。”
听她这么一说,祁金忍了半晌,终是冷哼出声。秦惊羽知道他对那乐皇后成见颇深,也没理会,只对银翼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让祁侍卫也多养养,等到入夜,就去探探你那母后。”
许是对“母后”这一称呼太过生疏,银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三人歇息得当,待天色渐渐暗下,秦惊羽取出两套衣服,与银翼各自换上,不经意发现布包里的食物已吃光了,药物也用了大半,不由叹道:“看来还得去补给……”银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道:“他是故意的。”出手相助,留食留药,却只给一点分量,就等着她前去找他……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