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街道宽阔平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两旁店铺大都开张营业,时有小商小贩夹杂其间,大声吆喝,甚是热闹。
闻香楼,位于朱雀大街中心地段,乃天京城最富丽的酒楼,以菜品别致、环境风雅著称,又仗着地利人和,每日都是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时近午时,一高一矮两名锦衣公子优哉游哉,漫步而来,直奔闻香楼。
在他们身后,一名少年神色淡然地默默跟着,拎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包,与前方两人保持着不出三尺的距离。
“两位公子,请问有预订座位吗?”
大门口的小二迎了上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俊美!
身着湖蓝衣衫的那位,剑眉朗目,挺鼻丹唇,五官明亮深邃,光芒耀目,腰带上还挂着块价值不菲的玉玦,身份不可小觑;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位,虽然身高矮了半个头,却是面带春风,眉目如画,尤其那一身素白锦服,领口与衣袖布满精致云蔓绣纹,泛着淡淡金芒,映在那张绝美小脸上,气质雍容,富贵逼人;就连跟在他们身后的青衣家仆,都是生得温润如玉,俊秀至极,暗淡的服饰全然掩盖不住一身清朗风华……这是神仙集体下凡吗?
就在小二呆愣之际,那白衣小公子朝门里望了一眼,侧头朝向身边之人,语调微嗔,“雷牧歌,你带我来的什么破地方,吃个饭还需要排队?”
旁人听得一声赞,不仅人长得出色,连声音都这般悦耳,如若天籁!不过,雷牧歌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似是雷大将军家的公子……
没错,这三人,就是雷牧歌、秦惊羽和燕儿。至于汝儿,则被留在雷府看守马车,美其名曰职责需要,实则是他那主子嫌他话多,不愿带他出来游逛……
被无端抢白一番,雷牧歌也不气,好脾气地笑道:“这是天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自然客人多些。不过楼上有雅室厢房,尤其是那间梦羽轩,布置极为优雅,你一定会喜欢的。”一边说,一边临空比画,把中间那个羽字写了出来。
“梦羽轩?”秦惊羽秀眉一扬,拍手笑道:“也有一个羽字,倒像是给我量身定制的。走吧,我们就去这间!”
这一句声音清亮,音调不低,连同那柜台后方的掌柜都惊动了,急急奔出来,搓着手,连声道歉:“两位公子,实在对不起,今日梦羽轩已被提前定了,两位换一间如何?我们这里还有别的……”
秦惊羽瞟他一眼,“只是预定,人还没来?”
掌柜忙不迭点头,“是啊,不过应该就快来了……”
“不行,我偏要这间,我说小雷,你要请我吃饭,就拿出点儿诚意来,想法搞定他。”秦惊羽说完,拉着燕儿就踏进门去,“先到先得,我们占位子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凭皇子专属腰牌出宫,到了雷府找到雷牧歌,一百两银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手,还有人当冤大头请客吃饭,秦惊羽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哎,三……公子!”雷牧歌见她根本不理,无奈一笑,转向酒楼掌柜,“我多付些银子,算作赔偿,劳烦掌柜去请那客人换间厢房。”
掌柜瞅着他衣着不俗,面露难色,“不成啊,那预订的客人,乃是当朝御史大夫周大人的三少爷,断不会相让的。”
雷牧歌听得剑眉蹙起,“周卓然?”
掌柜垂头道:“正是。”
所谓名如其人,在这位周少爷身上可是说不通的。别听这名字高雅大气,这位年方十七岁的公子爷,却是天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所不好,走到哪里都是气焰高涨,不可一世。御史大夫周石大人做官倒算是清正严明,只是在教子方面弱了些,之前所生又都是千金,老年才得此子,自然溺爱得紧。府中下人也很会掩饰,劣迹一般也传不到他耳朵里去。
眼前这位公子虽说也是富家子弟,但是一听那周家三少的名号,定会识趣退让。请客吃饭原本是件高兴事,谁会愿意去捻虎须触霉头呢?
掌柜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却听得客人一声低笑,“我倒是没什么,在哪里吃都行,但是我这位朋友,要他让位,估计有点悬……”
雷牧歌自觉说的是大实话。别的不说,自己就亲眼见识了他无赖逼债,将天子的老师弄得下不了台的场面,他会怕那御史大夫的三少爷周卓然?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径直朝楼上走,边走边嘱咐:“你还是叫那周三少换间房吧,就说是将军府请客,临时占用。”
将军府?掌柜立在原地,猛然想起先前听到那一声“小雷”,顿时傻了眼。
难道是雷大将军的独子,被誉为大夏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雷牧歌?完了,一位是御史少爷,一位是大将军公子,自己可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啊,怎么办?
雷牧歌走进梦羽轩时,秦惊羽正坐在里面拍桌子发脾气。
一掌下去,大红圆桌上的碗筷杯碟四处翻滚,滴溜溜乱转。
“我也不是吃白食赖账,我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今日我就是看中了这梦羽轩,怎样?”
两名小二在一旁抹着冷汗,“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可是周大人家的三少爷,每回都指定这间的,周三少脾气不好,您大人大量,就别为难我们了……”
这左一句三少,右一句三少,令得原本还抱着一丝玩笑意味的秦惊羽立时软硬皆不吃,一跳半丈高,“他是三少,我也是三少,凭什么该我让他?”
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皇帝的儿子要是输给大臣的儿子,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在天京城里混?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响起纷杂脚步声,有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劈头就问:“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吃了豹子胆,敢霸占本少爷定下的房间?!”
燕儿一步过来,挡在她身前,面色冷冽,“大胆——”一只细若白瓷的小手忽然扯住他的衣袖,面朝来人,嗓音清朗,“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家三少?”
后至的雷牧歌双手抱在胸前,暗自好笑:听此口气,这顽皮小鬼又要整人了。
“你……”周卓然被突然出现的翩翩美少年惊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蛮横道:“你是谁?”
秦惊羽摇头晃脑,眨眼一笑,“我也是三少,我是……秦家三少。”
“秦家三少?”周卓然转向身后的一干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子,细眉微蹙,“这什么秦家三少,你们听过吗?”
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这个周卓然,衣锦着绸,一身华贵,长得虽然也算俊秀,却满面骄矜,摆明了就是个纨绔子弟。秦惊羽瞅着他,淡淡一笑,“我叫秦惊羽。”
原以为一报出名号,必然地动山摇,没想到——
“秦惊羽?”周卓然重复念着,嗤之以鼻,“秦惊羽是个什么东西?”
“放肆!”燕儿跳起来,就要一掌挥过去,秦惊羽及时按住他,朝周卓然惊诧挑眉,“你没听过我的名字?”堂堂大夏三皇子,当是声名远播,如雷贯耳啊!
周卓然冷哼,“哪儿的无名小卒,敢在本少爷面前造次,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她是无名小卒?
雷牧歌凑过来,附耳低笑,“你太高估他了,你的名字要是说给他爹听,效果可能会好些。”这位三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居于深宫,从不曾出来游玩,是以名字并不为世人熟知。
闻言,秦惊羽垮下脸来,脸色微沉,语气强硬,“反正本少爷今日要定了这梦羽轩,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周卓然冷笑一声,“你凭什么?”
秦惊羽一指身边的雷牧歌,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就凭他。”接受到他颇不赞同的目光,立时凶狠反瞪回去——哼,想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热闹,没门!
这小鬼,总想拉自己下水。雷牧歌无奈笑笑,举步上前,朝周卓然一抱拳,道:“周三少,看在雷某薄面,今日就请换一间吧。”
周卓然尚未表态,背后就蹿出个人来,扯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三少,那是雷大将军府上的公子,还是算了,别伤了和气,我们换地方吃去。”
那酒楼掌柜也挤到面前,连连躬身打圆场,“小的准备了三少最爱的女儿红,还有几道新菜式,隔壁的悠然居已备好了,请三少移步就座吧。”
雷牧歌亦含笑补上一句:“今日悠然居所有开销,都算在雷某头上,以谢周三少礼让之谊。”
话说到这份儿上,饶是周卓然再大的火气,也生生压下去几分。他稍作犹疑,就有小二在前方招呼带路,人群也围拢过来,簇拥着往外走。
一场干戈,终于化为玉帛。
掌柜抹一把额上的冷汗,一句谢天谢地正要在心里念出,可惜,连他在内的众人都低估了秦惊羽的破坏力……
“缩头乌龟。”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那张粉润朱唇中飘出来,嗓音不大,却是让门里门外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卓然身形一僵,骤然回转过来,怒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缩头乌龟,哈哈!”
秦惊羽朝他扮个鬼脸,再不理会,转向雷牧歌,悠然道:“你要是觉得自己的钱多,改日再请我一回便是,犯不着当冤大头施舍旁人吧?”
雷牧歌哭笑不得。这个三殿下,真是捣蛋功夫一流,唯恐天下不乱!
战火重燃,周卓然大步走来,咬牙切齿,“姓雷的,你爹是大将军,我爹是御史大夫,官职相当,你如此做法,摆明了是欺辱我周家!”
秦惊羽瞟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就是欺辱你,怎样?”
“你找死!”周卓然大怒,五指张开,伸手就去抓她领口。
眼看手指就要触及那团淡金云蔓绣纹,蓝光一闪,立时被横过来的强健手臂格住,稍一用力,杀猪般的号叫哇哇响起:“疼,疼啊!放手,快放手……”
秦惊羽拍手大笑,“好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草包动手就挨揍!”
雷牧歌的身手连她父皇都赞许有加,对付个浪荡子是绰绰有余。
她正开心,却见门边有人踏出一步,轻哼道:“倚强凌弱,胜之不武。”
秦惊羽见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衣着素淡,气质斯文,挑眉道:“你是谁?”
那人没吭声,雷牧歌却松了手,周卓然一个踉跄扑过去,幸得两名随从扶住。他刚一站稳,就转身过来,指着出声的少年,冲秦惊羽道:“这是本少爷新结识的朋友,被誉为天京第一才子的杨峥杨公子!”
“原来是杨公子,久仰久仰!”秦惊羽边拱手边侧头低问:“他是哪根葱?”
雷牧歌小声道:“这位杨峥自幼刻苦学习,饱读诗文,且一向洁身自爱,虽出身寒门,在天京城里名气却是不小,不知今日怎么和这周三少走到一起了。”
秦惊羽点头,“这叫物以类聚……”
两人自顾自低声说笑,那杨峥站定不动,淡淡道:“雷公子声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在杨某看来,这行事确有偏差……”
雷牧歌好笑地看着他,“雷某不解,杨公子请赐教。”
杨峥声音拔高,义正词严,“其一,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既是周少爷先定下的,雷公子就不该鸠占鹊巢;其二,雷公子武功超群,周少爷却是文弱,以武力取胜,不是大丈夫所为;其三,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周少爷已息事宁人,这位秦少爷也不该穷追不舍,咄咄逼人……”
秦惊羽听得直揉额头:妈呀,哪里来的穷酸书生,说话文绉绉,急死个人!
周卓然见有人帮腔,趁势道:“杨兄说得好,我们是读书人,力气不如你,才学不比你差!有本事跟我们比诗词歌赋,胜者才有资格坐进这梦羽轩!”
开玩笑,穿越人士,最不担心就是这个!秦惊羽一口应下,语气狂妄得不行,“比就比,谁怕谁!划出道来,我们三个,对你们所有人!”
很快就划好场地,室内茶香袅绕,点心松软。苇席上设有一方主席位,其下是两张宽大的案几相对放置,众人各就各位,才学比试即将开始。按照商量好的比试规则,双方分别出三道题目,由对方当场作答,以答对数量多者为胜。
因为临时起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裁判,秦惊羽提议由酒楼掌柜担当。那掌柜胆小怕事,连连摆手拒绝,不过还好,他推荐了一位酒楼常客:胡老板。
那胡老板年过花甲,据说是从外地来京经商的财主,隆鼻阔唇,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善。他原本正在二楼用餐,听说天京城的富家子弟在此比试,没费什么工夫就答应过来观战见证了。
胡老板随行还有两人,一人清癯,发色花白,自称姓向,是账房先生;另一人则高大雄伟,长相粗犷,整一个铁塔壮汉,不用说,定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胡某宣布,比试项目由双方抽签决定,两位请吧。”
秦惊羽看着托盘中被绸布盖住半截的数支竹签,侧头唤道:“燕儿,你去取一支回来。”话声刚落,就见周卓然一步抢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支。
燕儿低头上前,取了一支,递回给秦惊羽。
胡老板看了竹签内容,笑道:“周公子一方抽中这琴棋书画之画一项,秦公子一方抽中诗词歌赋的诗一项,由周公子一方先出题吧。”
杨峥已然成为周卓然的代言人,他想了一会儿,道:“临渊照水,风华绝代。请以此为题,作画一幅,二位谁来执笔?”
语毕,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雷牧歌。在他们眼中,这位秦家三少实则就是个摆设,青衣少年也就是个下人,这三人当中雷公子才是唯一的战斗力,而杨峥这题目出得倒是很有水准,顾名思义就是一幅工笔美人图,让大将军府的公子当众画美人,多少有些讽刺意味,就算画得精致华美,传出去雷府的面子也不好过。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那纨绔周卓然突然与几名少年推搡,手臂一挥,那刚研磨好的墨汁正好倾在铺开的白纸上,正中一大团浓墨,更衬出纸张如雪。
“哎哟,”周卓然盯着那团墨黑,故作惊恐,“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这丫的,找死!秦惊羽腾地站起,却被雷牧歌轻轻按住,“没事,换张就好。”
“我方才的题目还没说完,”杨峥看两人一眼,语气淡然,风云暗藏,“雷公子,就请在这滴墨的纸上作画吧。”
一言既出,秦惊羽更是怒火中烧——那张大白纸的正中,又浓又黑,乌糟一团,还能画什么美人图?摆明了是要让他们当场出丑。
不过,弃权认输对她秦惊羽来说,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她偏过头去看雷牧歌,只见他剑眉紧蹙,便低声道:“将就下,随便画个乌鸦上去交差了事。”
至于己方题目,她早已胸有成竹,保证让那杨峥气得吐血。
呵呵,她已经等不及要看好戏了!
“乌鸦?”雷牧歌低喃一声,突然眼睛一亮,握住她的手,“好羽儿,我知道要怎么画了!”
见到此情此景,青衣少年垂下了头,人所不见的黑眸里,已是怒焰冲天。
秦惊羽浑然不觉,只怔怔看着雷牧歌去到那边书案前坐下,凝神片刻,即是提起笔来,在墨团处细细勾勒。
咦,他在画什么?不仅是她,屋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一口气,看着他在纸上不住描画,雏形慢慢展现出来——竟是一只墨色凰鸟!
凰落江畔,展翅欲翔,那一瞬,似是见得水中倒影,起了揽镜顾盼之意,刹那间舒展艳羽,光照天地。虽是墨色,羽毛却不是单一的黑,而是一种油亮泛光的墨黑与碧绿夹杂着一起,似墨非墨,似绿非绿,反显出无与伦比的高贵华美!
云行高天,波光潋滟,水中的倒影随风荡漾,碎金点点,美不胜收。空白处龙飞凤舞,大字跃然纸上:帝凰。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写完最后一笔,雷牧歌长吁一口气,把笔随手一扔,抬眼看着秦惊羽,笑意入眼,灿若星辰,“你信不信,这是我有生之年画得最好的一幅。”
“信……”这家伙灵感爆发啦,她不过是提示了个乌鸦,他居然能想到凤凰,还画得这么美!
“不算不算,杨兄明明出题是让画美人,你——”周卓然后面的话,被杨峥沉声打断,“雷公子独具匠心,画技出众,杨某心服口服。”凰鸟贵为神灵,风华绝代,比起一幅美人图,自然高雅多了,也只有周卓然那样的草包才会说偏题。
于杨峥而言,长这么大,极少有低声下气之时,偏偏秦惊羽就是得理不饶人,“杨公子,别着急告饶,我们这儿还有个题目呢!”
“你——”杨峥瞪她一眼,看着那幅没有半点瑕疵的帝凰图,叹气不语。
主席上,胡老板点头,“既然雷公子答题完毕,就请秦少爷一方出题吧。”
“好!”秦惊羽高叫一声,挺身而出,“这一回合我来出题,各位可听仔细了。”
众人吃了一惊,让这稚龄少年出题,那不是摆明了要打个平手,握手言和?
雷牧歌亦好笑看她,“你终于要出手了?”他很期待,这个小鬼灵精,会出些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让对方铩羽而归。
秦惊羽抿唇一笑,正经道:“周少,我的题目很简单,就是读诗。这里有一首诗,只要照着原样当众念上十遍,确保一个字不差,就算胜出。”
面对众人的疑惑,秦惊羽并不在意,只把雷牧歌扯来,又是耳语又是比画。雷牧歌听得不住点头,取了纸笔一阵疾书,待得墨渍干透,递给杨峥。
杨峥迅速浏览了一遍,感觉无妨,小心翼翼地念出标题:“卧春。”
然而脑中想着少年诡异的笑颜,他不由得越念越慢,“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渐渐地,他眉头拢到一起,隐约觉得不对。
“杨兄,我来念!”周卓然见他迟疑,急得扯过纸来,大声念道:“卧春。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岸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达春绿。”念完他甚是得意,冲秦惊羽笑道:“这诗是你做的?说实话,真不咋地!”
秦惊羽一脸正经,抱拳道:“这是我专门为周少写的,写得不好,多多包涵。那个,还有九遍,周少继续念吧。”
“莫说九遍,就是再念九十遍,我都不会念错字的。”说罢,周卓然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又开始念:“卧春。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
念到第三遍,秦惊羽已是忍不住跌坐在地,捧着肚子笑得不可开交,“我的妈呀!”雷牧歌伸手去拉她,自己也忍俊不已。
一旁观战的人群里,有人听出端倪,即便捂住嘴巴,笑声还是低低溢出。
秦惊羽一边笑,一边鼓掌,“念得好,念得真好!”
周卓然听得飘飘然,声音越发响亮,“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达春绿!”正念得起劲,手臂被人紧紧按住,转头一看,却是已反应过来的杨峥。
“别念了,周少,我们认输吧。”
周卓然大为不解,“我念得好好的,为什么认输?”
杨峥指着他手中的纸,低低说了几句,就见周卓然满脸涨红,抢过那首诗,一把揉碎,指着秦惊羽恨声道:“小子,你敢阴我!”
秦惊羽坐正身体,冷笑,“愿比服输,这是规矩。我胜你败,没什么说的,请吧——从现在起,这梦羽轩,便是我秦三少的了!”
“你!”周卓然低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雷牧歌身影一闪,挡在秦惊羽面前,微微一笑,“想打架吗?我最近手痒着呢,你们并肩子上吧!”
跟大将军府的公子打架,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
杨峥适时将周卓然拉住,“周少,我们输了,走吧。”
周卓然面色泛白,被众少年搀扶着,灰溜溜朝外走。
没走两步,他忽然甩开旁人,冲回秦惊羽面前,“姓秦的,这次虽然我输了,但你有人帮忙,赢得也不漂亮!”
秦惊羽就是个厚脸皮,笑得十分无耻,“我已是绝世美男,不用再漂亮了。”
周卓然怒声道:“你敢不敢单枪匹马,跟我再比一场?”
秦惊羽挑眉笑道:“你拿什么下注?”
周卓然仰起头,“金银珠宝,随便你选。”
“我家虽不缺钱,不过钱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秦惊羽眉眼弯弯,笑得合不拢嘴,“一百两黄金,如何?”
“一百两黄……黄金?”
在场之人都倒抽一口气,周卓然也是嘴角抽搐,迟疑不决。
秦惊羽冷笑,看这样子,一百两黄金在这个朝代算是巨资了,这周卓然要是开口答应,她立马回宫向皇帝老子告状,说御史大夫巨额财产来路不明。
周卓然胸口起伏不已,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秦惊羽笑容刚起,就听雷牧歌凑过来,低声道:“他母亲家是天京城有名的大户,开了好几家钱庄的,比我雷府有钱多了……”
原来如此,不仅有势,还有财,出了这么个纨绔,也不奇怪。不过,自家更有势有财,理应比他更加纨绔才是!想到这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三少一拍桌子,口出狂言,“那好,五日之后,就在此地,我们再比试一回,题目你出!”
周卓然笑了,如释重负,“哈哈,我就怕你不答应!告诉你,本少爷赢定了!”
秦惊羽见他志在必得的样子,摸摸下巴,好笑道:“说吧,跟我比什么?”
“我们比……”周卓然拔高声音,意在让众人都听得清楚,“吃、喝、嫖、赌!”一说完,他放声大笑,狂恣笑声响彻整间厢房。
“哈哈哈——”不想,一阵更为狂妄的笑,从秦惊羽口中发出。
“你……”周卓然止住笑,惊愕莫名,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步步走来,细嫩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吃喝嫖赌?周少确定要比这个?”
“是,你方才已经答应了,在场都是见证,你可不能反悔!”
“我反悔?我为什么要反悔?”秦惊羽眸光忽闪,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说周少,你属蛔虫的吧,怎么就知道本少爷也好这口?”
周卓然闻言一怔,见眼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只当他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算数,五日后还在这闻香楼,我们再比!我要是再输给你,我就不姓周!”
“好,这回由胡老板在这吃喝嫖赌的范围内当场出题,我跟你比真功夫!”秦惊羽应得爽快,微顿了下,转向胡老板,“胡老板,您到时候还在天京城吧?”
胡老板哈哈大笑,“胡某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比试,真真大开眼界,多留几日又何妨?秦少、周少,我们届时再在此处相会!”
“小子,不见不散!”周卓然自觉胜券在手,心情大好,呼朋引伴而去。
秦惊羽笑道:“回见回见,慢走不送!”看不出,这周家三少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刚当众做了回大蠢驴,这会儿又活蹦乱跳玩耍开来了。
秦惊羽与一干人等拱手道别后,雷牧歌的手掌伸来,揉了揉她的后脑,“你应得那么爽快,对下一场比试到底有几成把握?”
秦惊羽享受着他满含宠溺的动作,满足得只想闭眼,“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雷牧歌错愕而笑,“当然是真话。”
秦惊羽咯咯笑道:“其实,我半分把握也无。”
“什么?”雷牧歌的手停住,蹙眉看她,“那你还答应?”
“管他呢,先答应了再说,总不能让人小瞧我秦家三少。”怀揣一百两白银,想着那同等重量的黄金,不是一般的心痒痒。她的私房钱,实在不反对再多上一笔,反正还有五天时间,可以好好谋划一番。
吃、喝、嫖、赌啊,秦惊羽眯起眼,认真考虑起这场比试的可行性。
其他都不算什么,就是那个嫖不太好搞定,不知那胡老板会设定怎样的题目,会不会提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
“雷牧歌。”
“嗯?”
“问下,你进青楼开过荤没有?”
雷牧歌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喷了出去,狂咳不已,“咳咳……你问这做什么?”说着说着,他俊脸顿时飞起红晕,连耳根都微微透出粉。
秦惊羽沉浸在思绪里,只一个劲儿地问:“跟我说说,第一次滋味如何?你觉得女人胖些还是瘦些好?你都用什么姿势?地方选在哪里最刺激……”
叽里呱啦问了一大通,她终于看见雷牧歌近乎窘困的神情,挠挠头,猛然醒悟,“不会吧,难道你还是个……处?”秦惊羽倏然住口,咬着唇,不知当哭当笑。见鬼了,这朝代不是流行早婚早育吗,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有通房丫头的,他怎么就是个异类?连他都没有经验,自己又该向谁请教去?
暮色苍茫,回宫路上,马蹄声声,叹息阵阵。
“燕儿,你说我会输吗?”
“会。”
本是没精打采一问,听得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秦惊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朝少年一拳捶去,“去,这会儿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想把我气死?”
“燕儿不敢,燕儿愿殿下万福金安。”少年的嗓音略带涩意。
“瞧你那小样儿。”秦惊羽轻笑,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然的气息,忍不住揉了下他光洁的面颊,“说说,跟谁生气呢,可是跟我?”
“燕儿没和谁生气……”声音越发细微,嘀咕一句,似在自言自语,“雷牧歌会的,燕儿也会……”
这孩子,就爱和雷牧歌较劲。秦惊羽继续揉弄着他的脸,慢慢出声,“从明日起,我会非常忙碌,白天除了请安和上课外,还要经常光顾御膳房和御酒窖,研究吃吃喝喝的问题。”
“是,殿下。”
“你帮我把宫里赌术最好、赢钱最多的宫人找来,晚上教我赌钱,要求所有的技艺倾囊相授,不准藏私。”
“是,殿下。”
“还有,”秦惊羽抚着额头,甚是无奈,“你再给我找几本最劲爆的春宫图,要求配图清晰,内容新颖,文字图解一应俱全。”
燕儿瞪大了眼,“春……宫图?”
“对,春宫图。”面对眼前瞠目结舌的少年,秦惊羽咬牙切齿,狠狠发誓:“我秦三豁出去了,就算临时抱佛脚,也要来个无师自通,所向披靡!”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其间,秦惊羽起早摸黑,忙得像陀螺,到了最后一日,直接累瘫在床,请假停课,懒洋洋躺在榻上,连手指都不想抬。
“羽儿,你这是怎么了?”
秦惊羽睁开眼,勉力一笑,“母妃。”
穆妃觉出不对劲,可号脉之后,又说不出病症来。
“羽儿,你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母妃就没见你好好吃过一顿饭。”
“母妃放心,我没事,只是天热,胃口不太好……”
日日混迹于御膳房,那些珍馐佳肴、南北菜式,经她眼见耳听,记了个十之八九,每天吃吃尝尝,腹中饱胀,连路都走不动,回宫哪里还吃得下饭?
“别急,母妃给你开个清热去火的药方,吃上几日就好。对了,最近上课可有专心听讲?没受老师处罚吧?”
“呃,那是当然,老师还夸我勤奋刻苦。”秦惊羽回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实则她上半夜掷骰子研习赌术,下半夜跟燕儿偷进御酒窖品酒,是以一到白天就犯困,睡着睡着就被韩易拧着耳朵拖出门。如此晨昏颠倒,玉面上也冒出好几颗痘痘,气死个人!好在这苦日子即将过去——明天她就出宫,与周卓然一决高下。
穆妃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又絮叨了一大通爱惜身体的话,方才离开。
秦惊羽喝下琥珀端来的清火药汤,补眠半晌后,又生龙活虎起来,从被褥里翻出燕儿找来的春宫图,孜孜不倦,认真学习。
嫖,是这一次比试的重中之重,也是她的最大弱点!
“唔……好困……”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明华宫一片沉寂。寝殿里帷幔低垂,烛光点点,透出团团黄晕。秦惊羽打了个哈欠,瞟了眼外间已会了周公的琥珀,羡慕得不行。
“殿下,实在困了就去睡吧,明早路上再看。”燕儿跪坐在书案前斟茶。
秦惊羽端起茶杯,咕噜饮下一大口,“不行啊,明早还有明早的事……”目光落在手中书页上,看着那各式各样的姿态动作,她双眸迷离,神志浮游——天底下大概没谁像她这样,抱着本春宫图看得哈欠连天,直打瞌睡。
定了下神,她又开始翻页,努力聚焦,听着燕儿细说文字注释,边看边啧啧称奇——“乳燕学飞?上树偷梨?”用词倒是新鲜,但是平面图画,到底不如立体影像直观,真后悔前世一心打工赚钱,都没好好研究研究!
秦惊羽单手支颐,星眸微张,另一只手在图上比来画去,戳戳点点。
“燕儿你看,这姿势好生奇怪,不会把腰拧断吗?这到底是写实还是写意啊……”倦意袭来,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燕儿闷笑两声,咬唇道:“殿下忙碌一天,定是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我不困。”秦惊羽迷糊摇头,身体却比神志诚实——她顺势歪倒,由燕儿扶着朝里间床榻走去,脑袋一挨上枕头,睡虫就铺天盖地而来。
迷糊中,秦惊羽感觉燕儿给自己脱了鞋袜,除去外衣,仔细掖好被角,似乎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连裹胸的布带都扯了个干净。
这感觉,有点怪……秦惊羽迷迷糊糊地想。不过,他是太监啊,不算真男人,就当是琥珀在做好了……翻了个身,她沉沉睡去。
燕儿轻轻抽去她手中的图册,凝望着那柔美的睡颜,唇角扯动,低笑出声。
“这些姿势我也觉得奇怪,要不我们以后好好实践一番?”
瞄了眼书页上的汹涌峰峦,脑中勾勒出另一处平浅小丘,他又不禁摇头轻叹,“不过,我似乎还要等上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