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注意到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长得特别漂亮。
圆圆的脸、长长的头发、不算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毫无特色的五官组合一张十分平凡的脸,皮肤不黑也不白,标准的黄种人,衣着简单利落不华丽,在绚烂多彩的夏日里,身上要么是短裤T恤,要么是素色长衫和五分裤,干净利落。
不过,她本人却没有一点和“干净利落”四个字挂上边……这个不说也罢!
尽管如此,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对于隐天来说,不过是脚下的一只蝼蚁,虽然没有直接踩死它,但多瞄一眼都觉得浪费生命。
平凡的五官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着打扮,没有任何特色,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的路人甲乙丙丁……隐天会注意到这只蝼蚁,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
那天,风和日丽。
碧空漂浮着朵朵白云,熏风蜿蜒流连于车水马龙的街道,她突然撞了过来,而且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避开的,但双脚却突然在地上生了根,两臂很自然的向外张开,仿佛这个动作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换做平常,早不知道被踹到哪个墙角低叹了。
“对不……”
当两双视线交合,然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鼎沸的街道霎时安静下来,往来的人潮仿似不复存在,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对望的两人。
直到……
啪——
清亮的巴掌声碎裂了虚幻的世界,然后拳头、踢脚如雨点般杂乱无章打落在他的身上。像呼喊、像发泄,是那么的蛮横无理。
他很肯定的不认识这个女人,不过表现得就像遇见杀了她全家的凶手,奋不顾身飞过来报仇……他开始疑惑了,甚至没有还手。
“女人,冷静一点。”琥珀色的眸子不解地看着她。
与其说看不如说盯,看似疑惑,却冷如寒冰。明明是她自个儿撞上来,他也没有坏蛋的不规矩动作,甚至脚不迈手不抬,为什么要挨打?虽然她的拳头根本不痛不痒。
四肢的动作停止了,不是被男人吓退,而是她的手痛了。女人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他,一遍又一遍,表情变了又变。然后,她垂下眼帘,整理稍显凌乱的衣服,说道:“对不起。”
“欸?”
女人这回也不看他,“我道歉了。”
“道歉?”
她再次抬头对上他,不大的眼睛亮如星点,表情却异常平静。“听不懂国语吗?我打了你,所以道歉。”
隐天攒紧眉头,琥珀眸子习惯性半眯,她的语气不像道歉,倒像是……找茬。
“怎么,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莫名其妙被打,又因为对方是女人直觉不好还手,还是基于道德舆论,不想被路人谩骂没风度?虽然跟你道歉,但你心里一定觉得我很没诚意?抑或很无理?”
她轻笑,有点自嘲,过后,小小的嘴巴继续讥讽,“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拿你练拳脚的,而且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样子就很不爽,你会如何?”
一双看不出主人情绪的琥珀瞳眸静静凝视她。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底下人群早在太阳爷爷的热情熏陶下汗流浃背,她却突然觉得身周冷气滚滚扑来。男人的眼睛像蛇一样冰冷,猫一样的锐利,狼一样的凶狠,只差没有露出尖尖的獠牙,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后来,女人她干脆闭上眼睛,想法很单纯——看不见就不怕了。
当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把僵冷的场子交给她一个人演独角戏时,他开口了。
“我不会因为对方是女生而不还手。”
“嘎?”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的回答,因为她的“道歉”已经教人更加意外了。
“更不会在意周围的眼光。”
“……”
“还有……”
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冷冽,女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什……什么?”
“我不是没有打过女人。”
“……”
女人并不在隐天的禁止范畴,或许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敢的,只要他想。
他瞪着她,她也回瞪他,虽然气势上差了一大截,但女人还是勇敢地站在原地不动,然后……无言。
人来人往,世界并没有因两人的小插曲而停下脚步。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女人突然换上一脸满不在乎,“麻烦让一下。”
隐天不动,蹙眉像是探究她话中深意。
“听不懂国语吗?我说让一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悠闲,大清早的压马路。”见他不说话,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女人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
面前的人依然纹丝不动。
抬手看了看廉价的电子表,时间快来不及了。她绕过前面的“石像”,还“很不经意”的用尖尖的鞋跟狠狠压了一下光亮可鉴的皮鞋。
娇小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往来的人群,一双冰冷的琥珀瞳眸才收回目光,幽邃的瞳孔里渗着一丝复杂的眸光。
这是隐天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印象十分深刻。之后的每一天,他在同一时间地点“刚好”散步经过,总会见到那个女人。连他自己也觉得越来越像跟踪狂,也对自己的好奇而感到莫名其妙。
就算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人,也不会像这个女人的言行怪异,料定他不会还手似的,噼里啪啦发泄完后敷衍一句对不起,转身走人。
她应该认识自己的吧?他记得在几本杂志上曾经登过照片,在商界算有些名气,有名气自然有金钱,长相也不错,自然有不少女人飞奔而来。在过去那些所谓的名流宴会,不知打发了多少。
从昨天的态度看,那个女人不像仰慕者群类,也不像间谍,就算所有的间谍死光了,也没人敢用她,因为她根本是个白痴!
并不是说她哪条神经搭错线或脑袋有问题,而是一个拥有相当能力的企业头子,不会找一个方向感奇差,思路迷糊,还有健忘症经常丢三落四的笨蛋当间谍。只怕一个转身,别家公司的资料没偷到,自己的犯罪证据就落在作案现场,敌人还没乐死,自己先气死。
她到底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古语有云:浅水浸死牛。人不能过于自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搞不好她是装的?目的就是好接近自己?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所以为自己的跟踪行为找了一个不算借口的借口。谁不知,这根本就是一个烂毙了的借口。
因为这个烂毙了了的借口一点一点、深切地了解到——白痴是如何生存的!
她很迷糊,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天生缺少一根神经线,或者说她根本没带眼睛出门,总是“目不斜视”踩了路人的脚、撞上别人的肩膀。每次看到她撞翻一个行人,他就感叹,原来自己不是第一个,可是当他快要放下“芥蒂”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规规矩矩与人道歉的女人,和对自己“蛮力”相向的态度截然不同。
真不知该庆幸她对自己的“特别”,还是该同情她的愚蠢,不是他自傲过高,连不懂世事的天真小孩也不敢随意近他的身,远离危险是动物的本能,何况人类还是高等动物。
而她……确实是动物群的一个异类,不过这个异类挑起了他一丝丝兴趣,因此视线稍微跟远了些。
于是,又发现了她不仅是个路痴,还是个运动低能!
只要路上有稍微的凹凸,都会成为她差点摔跤的元凶,到过好几次的店铺要多绕几个弯子,走了好几遍的胡同也会迷路……也许,她天生就是白痴的代言人。
不止白痴,还很迷糊!
纤细的肩膀总是背着一个挎肩垂腰大布包,起初他有点奇怪,女人不都喜欢精致漂亮的小皮包吗?那种又大又丑的朴素布包到底是从哪个夜市地摊“捡”来的?
几天的观察下他才发现原因,原来她本人也自觉到十分迷糊,不,应该说健忘,只有健忘的人才会忘东忘西,丢三落四。譬如刚从水果摊买的雪梨苹果,才拐了个弯,转到另一个档口,原来的水果就会遭到“遗弃”,有时候碰上好心的老板提醒,但转个身,也会在别的摊位再次落下。到最后,她只能皱着两条秀眉瞪着空空的手掌无限发呆。
所以,她的朴素包包总是胀鼓鼓的,里面装有拉拉杂杂一大堆。背在身上,就算忘记也不会落下东西。
这算是她稍微还称得上万中无一的一点智商了。
还有一次,她依旧一成不变多绕了几个弯路去上班的途中,前面一个年轻少女跟她挥手,她竟然目不斜视直接越过,仿佛眼前人不过是透明的空气。直到少女气喘喘地从后面拉住她,后者吃惊地转身,呆了几秒,才对少女恍然一笑。
身上的缺点不少,又要追加一项间歇性视听失常……
这不是白痴是什么?
而他居然无聊到跟踪一个白痴,这又算什么?或许连本人也弄不太清楚,只能在心里干郁闷。
当作是看免费的娱乐表现,纾减压力?
这边还在疑问,那边的白痴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熟悉的街道……
第一天,不以为言地轻哼一声。
第二天,蹙眉深思,摇摇头,而后轻哼一声。
第三天,甩头转身。
第七天,心底竟然莫名的空虚起来。
她会不会迷路了?难道是遇劫?甚至被绑架?但是,绑架白痴会得到好处吗?而且那个白痴看起来挺“穷酸”的样子,真有歹徒绑架她吗?
想了想,还是第一个可能比较贴近实际,随即又皱眉,真的迷路了?
踌躇了一会,他毅然离开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