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谁？”终于，转来转去的威里，把一个正在喝酒的人惹得不耐烦了。他扯着嗓子吼道，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崴斯。”威里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噢！那家伙。”这个人快言快语地说，“你应该早来告诉我。说真的，我早想站起来擂你两拳了。晃得我直恶心。”
“抱歉--非常感谢。”威里缩着身子，咕哝道，生怕这个拎着酒瓶子东倒西歪的人，冲上来。
“他刚才还在叫我‘爷爷’。你知道，只要谁给他酒喝，他就叫谁爷爷。”拎着酒瓶子的人满脸不屑，傲慢地从鼻孔里哼着气，“这会儿，恐怕他已经死过去了。”
威里紧张地瞪大眼睛。
“睡死过去了。”拎着酒瓶子的人补充道，摇摇晃晃地扒开几个人，朝酒吧最阴暗的角落里走去。
“掏大粪的，你眼睛长在脑袋上啦？”有一个被他撞到的人，尖声尖气地叫道，“你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一身臭味！”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拎着酒瓶子的人，对着他吼叫道，“小心我砸碎你的脑袋。”
接着，他说了一大堆威里听崴斯也说过的难听的话，继续朝着阴暗的角落里走。
还没等威里挤过去，就看见他一手提着崴斯，连踢带踹地将他拖到了门外。
令威里感到安慰的是，这个酒吧里的人，没有一个人好奇地瞅一瞅，丑态百出的崴斯。而是继续争吵着，咒骂着。
他猜测，也许这帮人，已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醉鬼。
拖着崴斯的人，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补了一脚。崴斯脑袋朝地，直戳着大街卡了个跟头。
但他毫无知觉，继续撼天震地地打着呼噜。
“醒醒！崴斯。”威里跪到他身边，轻轻地拍打崴斯的脸，希望能叫醒他。
可他无论怎么拍打，怎么摇晃，崴斯都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只好站起来，将求助的眼睛在昏暗的街上转来转去，以试图能发现一个好心人，拯救崴斯。
威里发现旁边一个卖杂货的小铺子里，抻出一颗脑袋。令他惊讶的是，这居然是刚才在路上碰到的那个老太太。
她缓慢地伸出手，里面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给他，马上就好。不过，你可得记得还钱。”
威里重重地吐了口气，来不及想为什么这个老太太会出现在这条街上，也来不及考虑，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没钱。接过药丸，鞠了一躬，就将药丸塞进了崴斯的嘴里。
他僵硬在一起的嘴唇，突然轻轻地蠕动了几下。紧接着，就呜呜地吐了起来。
一股股恶臭令威里一阵反胃。
他强忍着恶心，掏出手帕，将崴斯脸上的食物碎渣都擦干净。
崴斯张开了眼睛，支撑着爬了起来。
正要连连点头，说点儿感谢的话，他发现了眼前的人是威里。就没好气地嚷了起来，“鬼东西，谁让你跑到这里出洋相？”
“涵尔让我来找你。”威里谨慎地说，想扶着崴斯起来。
但崴斯将两条胳膊一甩，自己跳了起来。看样子，就好像没有喝一口酒。
“涵尔--什么事？”
“曼霍魔法师也让我来找你。”威里犹豫地说。
他发现，崴斯脸上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两条眉毛拧到一起，凶恶的神情也消失了，换上了一付好奇的姿态，“他来干什么？”
“好像要领我去一个新的学校。”威里飞快地解释说，“我跟他们说了，我们实在是没什么钱。但他们还是让我去。”
崴斯瞪着眼睛，盯着威里，站起来，朝着酒吧街尽头的那一条小路赶，“他们让你去卡希拉学校吗？”
“好像是。”
崴斯好像还没有缓过神来，边走，边将脑袋侧向威里，“那么，我们不用在那栋破房子里住了？”
“他们好像说要去另一座城市。但我可不敢保证，我一定会去那个学校。”威里说。
崴斯看向他。
“也许他们不要我，”威里说，“就像这座城市里的许多小学一样。”
崴斯不理会威里了，疾步朝前走着。
大街两旁的酒吧里，有不少脑袋都贴在玻璃上，盯着两个人。
“一会儿到家，你可别跟曼霍魔法师说我喝醉了。”崴斯威胁地说，马上露出一脸微笑，“只要不提我在酒吧里的事就行。”
威里点点头。
“还有，”崴斯忽然变得亲热起来，“我照顾你这几年，没让你受过什么委屈吧？”
威里什么也没说。
“你可不要没有良心！”崴斯咕哝着，“回到那座城市里，你多少要照顾我的--说不准，你以后真有什么大出息。”
他说完，就一直盯着威里。
“我可不相信，我有什么大出息。”这是威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个人默不作声地顺着小路走着，各自想着心事。
威里发现，路上那家店铺又消失了。
他虽然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却难免要琢磨一番。
当眼前渐渐透出亮光，两个人已经穿过垃圾回收站，来到了那条肮脏不堪的大街。
崴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挺起脖子，朝着玻璃窗里挥挥手。
威里发现，玻璃窗上，还贴着那三颗脑袋。就好像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似的。
穿过黑洞洞的走廊，崴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威里卧室的门，“十分高兴看到您，曼霍魔法师。”
他哈着腰，把脑袋上的破帽子摘了下来。
曼霍魔法师扬着脖子，只轻蔑地朝着他哼了一声，“这就是你一直为威里提供的环境？”
“我可没有别的能耐。”崴斯狡猾地解释说，“你知道，我只是一个看门的，硬被卢雅菲校长安排到了这里。”
“威里可是有一些生活费的。”曼霍魔法师气愤地说，“难道你都把它们换酒喝啦？”
崴斯飞快地摇摇头，“家里的开支可真够大了，我即使再节省，也剩不下一个硬币。想想，他是一个多么顽固的孩子，四处惹事--我照顾他，可没少花心思。”
威里十分生气，崴斯根本就没怎么注意过他。反而，他时常要为自己和崴斯的一日三餐而心急万分。
但他发现，曼霍魔法师的眼睛里，根本就不相信崴斯的话。也就缓缓地舒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床上。
桌子上摆着几盘点心，这对威里来说都是奢侈品。所以，他的眼睛不时偷偷睨向装点心的盘子，却不敢拿上一块。
“是为你准备的。”玛希希飞快地跳到桌子上，将盘子端下来，塞到了威里的手心里。
可没等他看清盘子里有几块点心，崴斯那只肮脏的大手，就伸了过来，将点心抓得一块不剩。
“我可辛苦一天啦！胃里空空的。”崴斯解释着，将几块点心一同塞进嘴里，“说说，这事儿是谁决定的？”
“你以为，你有权力问这件事？”涵尔气愤地瞪起眼珠，“你只是一个守门的废物。”
“这都怪戈登那个老家伙！居然让威里跟着这么一个没用的混球呆在一起。”曼霍魔法师傲慢地抬起脖子，“把东西拿出来，我们现在就走。”
崴斯没有动弹，眼睛打量着魔法师的口袋，“我为了养威里，可是欠了不少债。你们怎么也得让我，轻轻松松地回到卡希拉学校去。”
“你真是一个无赖！”涵尔咬牙切齿地冲上来，“我已经忍你，忍得够久了。现在，你已经没什么用处，我可以用爪子撕碎你。”
“可我是卡希拉学校的守夜的，”崴斯哼哼叽叽地说，“卢雅菲校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完蛋。”
曼霍魔法师从口袋里，掏了掏，将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扔到崴斯的手上。
崴斯转身走出了房间。
四个人都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半开的房门。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崴斯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笼子。
笼子上盖着一块肮脏的白布，令威里惊讶的是，他经常出入崴斯的卧室，却从未见过这个笼子。
崴斯将笼子扔到威里的身上，“谢天谢地！他总算还活着。”
威里不知所措地盯着笼子，在涵尔与曼霍魔法师的眼神鼓励下，轻轻地掀开了肮脏的白布。
他看到有一个精致的小娃娃，仰面躺在笼子里，眯着眼睛，双腿和膊胳张开着，小手和小脚上都是泥巴。
小娃娃的脸和身上白得没有血色，肚子胖鼓鼓的，穿着一件裙子式的衣服。
他的头发就好像被按到过泥坑里似的，沾满了各种脏东西，脖子和脸上也有斑斑的污迹。
“我可不需要一个娃娃。”威里为难地盯着曼霍魔法师，想要把笼子递给他，“我可不是一个女孩儿，不喜欢玩布娃娃。”
但他刚刚伸出手，突然发现笼子里的娃娃的小脚，抽动了一下。
笼子差一点儿在威里的手中脱落下去。
这居然是一个有生命的小人儿。
“他可不是什么娃娃，”曼霍魔法师说，“他是你肩上的天使。但他被戈登魔法师囚在了笼子里--你肩上现在的小天使，只是他的一个灵魂。当躯体与灵魂合而为一，他就会进入你的身体里。只有当发生意外情况，以致你受伤很严重，他才会出来拯救你。但有玛希希在，我们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我说过它是蠢龙，如果不是因为它丛恿那些战士，王子和公主也不会遭到大难。”涵尔并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他转向威里，“小天使就像一个血泵，有他在，你身上的血液永远不会枯竭。”
威里惊得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从未发现，自己的肩上有小天使。
“嘎嘎！”玛希希又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另一只手揪着床单乱砸，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能把人笑死的事。
“闭嘴！”涵尔没好气地吼道，“真应该把你再关上一百年。”
玛希希没有停止大笑。
它在床上滚了半天，最后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龇着牙齿，紧眯着眼睛，就好像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发笑似的。
它从床上跳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跳到威里的肩旁上，什么也没说，打开笼子，揪出里面半死不活的小天使，就朝水龙头的方向跳去。
“嘿！你这个疯子。他也许会被你洗死的。”涵尔叫着，想阻拦玛希希。
“他可没这么脆弱。”玛希希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边捂着肚子，边把小天使按到盥洗池里，使劲地揉了揉。
一个喷嚏之后，小天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两只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抖了抖湿漉漉的头发。
威里惊讶地发现，他突然跳到空中，却没有摔到地上，从衣服里拱出一对小翅膀。
他扑闪着小翅膀，盯着眼前的几个人看来看去。最后，飞到威里的肩膀上。
威里只感到眼前出现一片金星，好像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他的肩膀上跳起来，钻到了小天使的身体里。
小天使的身体，顿时变成了深蓝色。身体外有一个金色的光圈，两对毛绒绒的翅膀合起来，就站在了威里的肩膀上。
威里等待他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啦威贝魔法石，他无法进入。”曼霍魔法师解释说，“这些以后你都会知道的。”
玛希希这才停止大笑。但一抓住机会--有谁朝它看上一眼，它就马上龇牙咧嘴地捂住肚子，把盥洗池一顿乱捶。
“好啦！你别再出洋相啦。”涵尔无可忍耐地摇晃着脑袋，“你是龙战士里的蠢货！”
威里本以为，受到辱骂的玛希希会愤怒地变成巨龙，把黑猫撕个粉碎。
可它笑得更来劲儿了！不得不让威里怀疑，它天生是不是脑袋里就缺少点儿什么。
曼霍魔法师一直微微皱着双眉，双手在袖管里哆嗦着。
此时，他抬起脖子，露出慈爱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们现在该走了，结束在这栋房子里不快乐的回忆。以后，我们要面临许多凶险--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
他神情庄重地转向威里，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连鼻尖也微微抖动着。“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坚强地面对。这样，才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玛希希一直愣愣地盯着曼霍魔法师，听到这，它又龇着牙齿，撕扯着肚子上的毛，哈哈地大笑起来，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曼霍魔法师不耐烦地看了它一眼，“能否说一说，你到底为什么在乐？”
“嘎嘎！老头，你总喜欢来这一套。你这话，就像学校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副校长，在念毕业典礼时的废话一样。可有哪个学生喜欢你们念经。”玛希希又叫人无法忍受地笑了起来。
涵尔几步跳到盥洗池上，威胁地盯着它，“我们走吧。”
“当然。”玛希希绷着脸。当跳到地板上，它又做起了怪样子。
涵尔耸了耸肩，“它就喜欢搞这一套。每天，除了要你没完没了地同情它，就是嘲笑别人--我想你是忍受得住的，威里。既然连崴斯你都能忍受得了，就没有无法忍受的人了。”
威里肩上的蓝色小天使，四处瞧着，好像不明白大家在说些什么。但当他一不注意大家，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在叫。
他用肥胖的小手，揉搓着肚子，嚷嚷着要吃东西。
“这可没有你能吃的东西。小乖乖，忍一忍，我们马上就要回卡希拉魔法学校了。”曼霍魔法师慈爱地对小天使说，领头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威里飞快地将自己最好看的两件旧衣服，塞进书包里。又装了几支笔、本子，以及其它的凡是能装进书包里的东西，背上书包，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我是怎么被安排的？”崴斯眼神慌乱起来，“是否跟你们一起回去。可别告诉我，卢雅菲校长已经忘了我。在这里的日子，我真是受够啦！”
“这个要你自己解决了。”曼霍魔法师嘲弄地说，“你现在手头有钱了，可以去任何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崴斯追到了走廊里。
“我每天都能从窗口望见你。”
“可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崴斯狡猾地说，“没有人比我付出的代价更多。威里不是一般的孩子，但戈登魔法师非要我拿他当一般的孩子。我处处受着监视。”
“你现在自由了。”曼霍魔法师不耐烦地说，脸上还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
玛希希时不时地还要大笑两声，它此时，正蹲在威里另一个肩膀上。
黑猫涵尔站在威里的头顶。
所以，玛希希收敛了许多。生怕涵尔跳到它的脑袋上，把它刚才喝的咖啡和吃的鸡蛋都挤出来。
崴斯也走出了这栋破房子。他盯着几个人，不远不近地追着他们。
曼霍魔法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涵尔与玛希希正在逗弄蓝色小天使。所以，除了威里以外，没有人在注意他。
威里倒是很可怜崴斯。他尽量投去同情的目光，暗示崴斯，自己一直记着他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