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花见慕容青颜不战而逃,一时越加急于将其斩杀,遂快马加鞭紧随其后一路追去,这一追,追出去十几里路,眼见慕容青颜策马奔上边亭西边的云竹山中,那日花虽有些顾虑中了慕容青颜埋伏,却依然奋不顾身的引马追了上去。
云竹山是边亭西边的一座小山,只因山坡上长满白色云竹,远望如雪,神似浮云,故名云竹山,山中云竹茂密,慕容青颜策马跑进山中,便隐没在了云竹之中。
那日花小心的听着四处声响,下了马,轻轻地一步步在竹林中找寻起慕容青颜的影踪,却看到,慕容青颜独自站在一株云竹下,安然的背对着自己,此时忽然轻轻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不必小心提防,我慕容青颜绝非险恶小人,只是你偏见了我。
那日花看了看四周,遂将长刀垂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怎样的人与我无关,我那日花只想今日取下你性命,以慰我姐姐亡灵。
慕容青颜缓缓转过身,目光憔悴的看向那日花,淡淡说道,青云珠是我一生最大心痛,这错这恨于天不容,我慕容青颜今时已至生命尽头,即便你不取我性命,我也终要魂归此间,这是我欠她的,也是该还给她的,人之一生,皆有心中脆弱,她是我的软肋,亦是我终生难愈的伤,等到你真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便会明白,那种痛苦是无法形容的。
那日花不明白为何慕容青颜会将她单独引到这里,说这些莫名的话,只是她心中想起乌兰雪因哲巴托的变化,不禁心中疼痛,迷茫的问道,爱情真的这么可怕吗,会抽空一个人的灵魂,甚至吞噬掉他的全部人生,既然痛苦,为何还要去爱。
慕容青颜抿了下干裂的嘴唇,轻轻说道,正是因为痛苦才会叫人迷恋,爱情如同你我这般金戈铁马的一场战争,追逐的不是胜败,而是一场心灵的鸣动,你会从她的眼中心跳甚至是一缕思念里,感受到最真实的自己,那种厚重的感觉是无法仿制与替代的唯一,是人一生最珍贵的温暖,我亏欠了她,然而,我却没有空度此生,这四年来,我终日心中绞痛,然却终于等来今天,等来这一场救赎与释然。
那日花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她心中忽然为这个男子感到了一些特别的感觉,她心中的杀气正慢慢地消散,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杀了他,即便是血海深仇,也于这一刻奇怪的变的轻了起来,她摇了摇头,说道,我知这恩怨情仇虽是你二人之事,然而我姐妹有誓言在先,她的死亡我终要以血偿清,今日我必要在此履行忠诚,你抽刀吧。
慕容青颜随手将长剑丢到了一边,目光撕裂般看向那日花,说道,我已是垂死之人,此番前来,我便是为了余生,只是我有心愿望你能应允,若不然,我便无需与你在此谈话。
那日花忽然感到心中有点小小的可怜,为眼前憔悴的男人,为他即将凋落的生命,她似乎感觉自己杀掉现在的慕容青颜是残忍的,便说道,什么心愿,你说吧,也许我能应允。
慕容青颜感谢的笑了一下,说道,今生我欠下她一份守候,来世飘渺,我只愿今生能死于其墓碑之前,这也是我来草原的最后心愿,我已时日不多,最后奢望,愿能得你应允。
慕容青颜说完,便咳了口血,殷红的鲜血落到地上,忽的刮起一阵风,雪白的云竹叶纷纷扬扬的撒落下来,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去,漫天飞舞的竹叶中,那日花忽的感到眼角酸涩,虽然她不懂爱情是一种怎样的滋味,然而这忽然间袭上心头的悲凉却叫她莫名的涌出泪来,她难以置信的试过眼角,再看向慕容青颜,只见他目光晶莹,一身青衣,似一尊风化了的石人,满身的苍凉,看得她心痛。
那日花沉默了许久,轻叹了一声,摇头说道,我那日花一生如不熄之火,燥烈间却亦有静水之忧,我一生最珍视的莫过于人心感情,我纵横沙场飞扬跋扈了半生,心中珍视不过二三,青云珠是我姐姐,我们姐妹深情,旁人难测,她因你而死,却又因你弥足一生,你们之间应当有你们自己的了结,我应允你,今日留你性命,姐姐墓碑远在鹿鸣山,然精魂石像近在列王湖,你若有话要与她说,便去列王湖吧。
慕容青颜憔悴的扬了一下嘴角,他轻轻地对那日花鞠了一躬,遂策马下了云竹山,一路往北,便去了列王湖。
留下那日花,她茫然的站在竹林中,看着竹叶飞舞,一时不知自己所做是对是错,她心中有种迷茫越来越深,让她感到有些寒冷,甚至是一种孤单。
那日花独自回到边亭时,肃璎已率军败走,盟军一举攻下了边亭城,此时眼见城前伏尸遍地,惨烈的画面不禁忽然让她有些厌倦起来,她站在城墙下,盟军上前报与她战果,并询问战俘如何处理,她仰脸看向城楼上破损的旗帜上的慕容二字,淡淡的说了句,都放了吧,她惆怅的垂头走去,这一战她大获全胜,却奇怪的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
另一边,白鹿原上,乌兰雪率大军与萨伦多大军厮杀许久,战场上到处尸积如山,两军实力庞大,片刻之间实难得出分晓。
查尔汗军凭借人数优势狂压草原盟军,却无奈草原盟军迅猛如虎,故此双方你来我往,一时血流成河,甚是惨烈。
乌兰雪率身边猛将与钟璃子直奔萨伦多杀去,却遭到萨尔苏与忽雷奔的拦截,两军统帅遂杀至一处。
只见忽雷奔手舞狼牙棒直击乌兰雪,被乌颜珠大刀拦下,她转头对其他女将喊道,随主公前去斩杀萨伦多,忽雷奔交给我便是了。
乌颜珠喊罢,乌兰雪遂率领乌金娥,琼妖灵,蒲玉三员女将,一路兵刃飞舞,直奔萨伦多杀了过去。
萨尔苏见乌兰雪等四人汹涌而来,一时自己招架不住,遂引身边群将群迎了上去,双方相遇便打,三员女将皆武力过人,此时将萨尔苏身边群将击杀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时纷纷被斩于马下,而萨尔苏独战乌兰雪,他本已武艺强悍,却仍难敌乌兰雪神勇,交战不足百余回合,便被乌兰雪砍的伤痕累累,他调马边跑,被乌兰雪一箭追去,直接射落下马。
苏尔苏被乌兰雪一箭射下马后,捂着伤口正欲起身逃跑,却见乌兰雪快马冲上来,她怒目圆睁,长刀破空挥来,战马驰过的一瞬间,萨尔苏只感喉咙一凉,继而热血喷洒,他双手掐住咽喉,痛苦的望向乌兰雪,却被乌兰雪调转马头,回身又是一刀,这一刀便将他胸腔砍碎了去,萨尔苏当场毙命。
乌兰雪心中微感安慰,只因她已报了萨尔苏杀她母亲之仇,如今眼见乌颜珠一刀将忽雷奔砍翻在地,查尔汗军两员主帅皆已亡命,全军核心唯独剩下萨伦多,遂一齐奔萨伦多杀了去。
萨伦多与独臂的萨尔沙正于乱军中厮杀,此时见乌兰雪亲率四天骄踏马袭来,不由顿感恐慌,遂与萨尔沙在查尔汗大军的拦截后,没命的跑向了远处。
两军厮杀了足足一天,奈何人数的庞大终让双方难以一时取胜,正鏖战间,天空黑云忽然滚滚聚集,黑如浓墨的浓云仿似乌帐一般遮到了查尔汗军的上空,一时间四周顿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闷雷滚动,借着电光看去,只见草原盟军个个披头散发,凶恶如鬼,长刀呼啸挥舞,犹如天降之军,在这庞大的气场压制下,查尔汗军心大乱,无数兵士纷纷弃械逃跑,被盟军抓住时机,顿时冲击中,杀的查尔汗军丢盔弃甲,伤亡惨重。
眼见大势已去,八十万大军竟被四十万盟军彻底击溃,萨伦多悲愤交加,不由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他身边家将慌忙将其掩护,带着少数残兵败将拼命地摆脱掉盟军的追杀,一路逃向了新月城。
而黑暗中,萨尔沙却被乱军冲散,带着几百人马跑去了西方,乌兰雪见查尔汗军四散逃亡,一时高呼全军乘胜追击,直打到新月城去,并命乌颜珠带人追杀萨尔沙,她自与钟璃子引大军往新月城追了去。
随着整个白鹿原战场上战局的破碎,天空中杀气冲起的黑云也渐渐散了去,阳光一束束的照耀到大地上,广袤辽阔的白鹿原上此时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几十万年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凌乱在战场上,冷风吹起,这残忍的画面叫人难以想象。
白鹿远望着白鹿原上的残忍画面,心中起伏,疼痛生起,这样壮阔惨烈的场面大概似乎都要超过了当年与虹姬的一战,这一战是更加的雄浑浩瀚,难以言形,白鹿眼中满是为苍生陨灭的心痛,他只想让这一切早早的结束,让这些牺牲与死亡归还给天下久远的安宁,遂轻轻闭上了双眼,似为无数亡魂默默的哀悼起来。
乌颜珠带人马一路往西直追萨尔沙,眼见萨尔沙仓皇的逃亡在自己眼前,遂于马上大刀一指,对身边众人喊道,杀,一个都不留。
盟军纷纷放箭射向萨尔沙一部人马,箭雨飞去,瞬间便将萨尔沙连同所带百余人尽数射杀,乌颜珠策马上前,冷冷的巡视了一番,确认了萨尔沙已死,便带人马往北奔去了新月城,与那里的乌兰雪军汇合。
萨伦多被属下护送返回新月城,从昏迷中醒来便长叹一声,他难以想象查尔汗八十万大军竟败于盟军之手,如今盟军反扑,兵临城下,一时心中恼怒烦恨,情绪复杂,他命人清点了所剩人马,除却被杀与逃散的人马,新月城此时残存竟已不足十万,面对城外乌兰雪近三十万大军的围城,一时不由怒火攻心,又吐了一口鲜血。
乌颜珠赶到新月城前时,乌兰雪已准备攻城,此番与查尔汗一战大获全胜,草原江山吞并整个大北疆已如同探囊取物,这一切似乎有来的太快,草原人千年来的夙愿与梦想,未想到竟然在乌兰雪的手中变成了现实,一时城外盟军气氛严肃,皆感壮怀。
萨伦多愤怒的独自坐在王位上,他背上似有一种纹身图腾,此时红光泛滥,似欲脱离,萨伦多出神的看着眼前玉玺,半晌,一刀将手掌割破,鲜血涌出,他目光凶狠的将手中鲜血淋洒到玉玺之上,白玉玉玺吸收了萨伦多的血液后,竟变得漆黑似墨,隐隐透出一股黑气。
他将污染了的玉玺置于王位之上,猛然起身,召集起城中全军,似要与盟军鱼死网破最后一战,只见萨伦多大刀一指,喊了声开城门,随着城门大开,查尔汗全城军队一齐冲杀了出去,与城外草原盟军在城墙下召开了最后的殊死搏斗。
另一边,列王湖边,慕容青颜静静地一个人站在湖水旁,看着湖中林立的许多石像,当他看到威武高耸的青云珠的石像时,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一笑却是四年里他笑的最暖的一次,微风吹起他凌乱了的头发,他看着青云珠雕像上威严的表情,一步步踏着浅浅的清水,走了过去。
当他站到青云珠身下时,他忽的感到自己竟是前所未有的渺小,他仰脸想望向她的脸,却只能看到她胸甲上雕刻的垂缨,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继而临风自言自语道,云珠,我来了。
他轻轻抚摸着石像光滑的表面,一边自言道,四年了,我尝尽了人间最痛苦的惩罚,每一日,我都在为今天等待,我欠了你一生,也爱了你一生,而如今,我病入膏肓,生命的结尾却是在你的石像面前,这便是我一生弥足珍贵的一刻,只可惜,我还好想听听你对我说一句话。
青云珠的石像傲然挺立,在宽阔的湖水中,隐隐透出一种神圣庄严,她仿佛听到了慕容青颜的话,只见水面上微微的荡起了几圈涟漪,慕容青颜看着,便无力的笑了,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日城前你为何没有杀我,可是你又是否知道你宽容了我,却比杀了我更让我痛苦,我一生因你而生,为你而战,然而两败俱伤的却又是你与我,这天下这命运这样的安排,你我无力挣脱,今日就让我还你一生,我愿永世做你脚边的无名青冢,只为这一场荒芜的爱情,而你与我也终于跳出了一切束缚,得以安宁。
慕容青颜眯眼望向湖水尽头,茫茫中,他口中鲜血连喷,终于无力的瘫倒进水中,双眼轻轻闭合,任由灵魂在身体依靠着青云珠石像上脱离了身体,空中如风一般响起他的呢喃,云珠,若你为天下而来,便让来世我做你的天下,让我在永生轮回里做守候你的所有时光。
慕容青颜最终得偿心愿,他沉眠在了她的脚边,他的错与悔过也同时都随灵魂的飞散,终于得到了释放,微风中,似有悲怆的琴声自远方隐隐飘来,只见,青云珠高大的石像上,两只眼睛竟流出了两行清泪,她目视远方,眼中便映出了无数时光的交叠,在那里,有她与他最初的相遇,直到决绝的分裂。
清音寺中,夜色如水的庭院里,清音正在抚琴静心,一根琴弦陡然崩断,她心中一沉,瞬间便被一股寒凉浸透全身,眼泪止不住的挣脱眼眶,汹涌而出。
清音悲痛的望着关闭的寺门,她仿佛还看得到青颜离去的背影,然而,此时寺门无形中被轻轻推开,慕容青颜一脸微笑的踏着满地如水的月影,走上前,站在青诗面前,笑着说道,我是来与姐姐告别的,这一生沉重的痛苦我终于解脱,如今便要离开了,我不放心姐姐,特意回来看看,望姐姐保重自己,青颜愿与姐姐来生重逢。
清音颤抖的用手试图去抚摸青颜的脸,然而碰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空气,是一片伤心的虚无,青颜依旧笑着看着她,如当年美好的少年摸样,看得青诗心中刺痛,她望着青颜幽灵,一时难以言语,唯有默默地垂泪,直到她眼前化为虚空一片,青颜的影子消失了去,只留下敞开了的寺门,空荡荡的开着。
庭院中石灯幽幽的光照,与空间里水银一般的皎皎月光,都强烈地衬托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女子的难言心痛,她如一支淋了雨水的花,默默地站在空静的院子中,无声的哭着,许久许久……
肃璎被盟军击败,带军撤出边亭,返回中原路上遇到了萧银援军,萧银带了三十万大军前来解救边亭,未想来迟一步竟被那日花占据了城池,一时有些恼火,他是长央公主最亲信的近臣,也是皇族四家将中权位最高的镇殿将军,长央公主独揽兵权,霸占朝野,她身边爪牙众多,所谓的皇族四家将便是这些爪牙的头领,这四家一生都要效忠于长央公主的阴谋与欲望之中,包括进军草原,挑起战争的慕容家,亦都是受长央公主之命。
如今边亭失手,萧银引军反夺城池,三十万大军将边亭团团围住,两军于城里城外对峙不下,那日花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千军万马,高声喊道,方且才败,如何又来送死。
萧银久闻那日花勇猛善战,然而他一身武力恐能堪比青云珠一般,此时见那日花口中张狂,遂冷漠的回道,为何袭我中原疆土,这边亭城自古是我国之所,你等怎可擅自侵略。
那日花眼见城下的萧银器宇不凡,且言谈举止颇多沉稳,便知其绝非泛泛之辈,遂说道,我草原一统成国,这天下疆土我国皆有权力占据,昔时贵国瓜分我草原疆土,为何不说是侵略之耻,如今天下纷乱,何来你我之分,强者得之,方是天地公理。
萧银见那日花毫不讲理,便示意全军准备攻城,他单手抬起,落手间,一片箭雨便飞上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