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风化停止了,残笙身体的腐坏也停了下来,甚至在缓慢的逆向恢复。
桑宁大概明白了黑衣人宫本说的那些话,这里是她的内心,她其实最应该知道怎么做。给她喝下的那瓶“会帮助她”的奇怪药水想来就是她力量的来源
是力量。
被蛇魅这样迷惑,作弄,逼迫反弹而起的不满和愤怒在心里掀起了某种反应,当她意识到村子的风化和残笙的腐坏都停止的时候,她知道这是自己做的,而且她有力量去恢复。
这力量来的没有道理,却无比的笃定和自信。所以这一定是那瓶药水的功劳。
如果是在别处,她也许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这里,这是她心里的世界,有什么她做不到?
她看着残笙,向他走过去,他那半张腐坏的脸也随着她的脚步越近而迅速恢复,当她走到他面前,他的脸已经完好如初。
那么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鱼骨妖。
“骨头。”
她轻轻开口,即使明知道他不是真的,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幻象,她还是微微低头,喉咙发涩地说着,“骨头,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她一直不敢想,残笙找上她,是不是在向她求救?
他也许不是没有救的,他们有龙珠,打散了他的身体取出魂魄,总会找到办法再替他重塑。就算他疯了,就算他忘记了从前,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但只要愿意,残笙就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她连想也没有想过那个选择,她不能用龙珠,她不想这世上再多任何一个鱼骨妖。
桑宁在残笙跟前蹲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还没有酝酿出感情来为残笙哀悼和为自己黑掉的良心不齿,已经胳膊上一紧,人就被骨妖拎起来,一把摁进了怀里。
这样的拥抱太突然,桑宁一时愣了,还没来得及推开,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他微沉的嗓音“他盯上你也许只是来找一个了结,死在你这个老朋友手里也好过最后被人类抓到。”
桑宁想推开他的手停了,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他抱得那样紧,紧得恨不得把她摁进身体里似的,桑宁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没有拒绝。只是听着他的嗓音继续低声说着,“而且动手的是我,就是要恨,也会来恨我,不会找上你的。”
她也许心里一直都在期待着有人跟她这么说吧。
只要有人对她这么说,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自欺欺人装傻充愣,若无其事地过她的生活,不必自责。
而这个人,似乎也只有和她一起葬送了残笙的骨妖。
她从他怀里侧目,随着他低低的嗓音,旁边的“残笙”正在渐渐灰飞烟灭,那双冷灰色的眼,最终消失在她眼前。
她心里的这个包袱,无论是不是真的,都该放下了。
可是她做下的决定,是眼前这个人替她下了手,即使立场有别,却知道自己欠了他一份人情。将来,如果彼此的立场真的要对立起来,她要怎么处理这份人情?桑宁知道自己处理不好,所以一直无视了这份人情的存在。但在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轻声问:“你可以不要再跟桑主任来往吗?”
一些事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感。问出这句话,像是戳着一层窗户纸,再一用力就要破了。
可是骨妖却放开了她,看起来他似乎是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却也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是回避了她的问题。
“先处理掉蛇魅吧,看起来它也快等不及了。”
他说这句话时,天上已经落下掺着红色的雨滴,像泥水似的颜色,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上,被雨水砸到的地方顿时烧灼得发疼。
桑宁也顾不得去追究他回避的问题了,她抬手遮着雨看向上方乌云滚滚的天空,红黑的乌云泛着一丝黄色,像是泥土被血染脏的颜色。
她死死盯着,雨还没有下大就渐渐淅沥,渐渐停了。没有了雨,桑宁仰着脸,地上开始卷起了风,由小到大狂卷着呼啸而上,像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喷发出来一般。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前生的记忆里似乎还缺失了一些,而这种力量似乎就藏在她缺失的那些记忆里。只是没有人想对她提起,她也不想去回忆。
但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面对那个躲藏在厚厚云团里的入侵者,桑宁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感受着力量盈满喷薄而出。这种仿佛凭空而来的力量,新奇而不陌生,带着一种释放的畅快。
天空厚厚的云团在迅速的被吹散,变得渐渐稀薄。骨妖在一旁看着她,只是若有所思的微微蹙眉。抬头时天上的云团已经散尽了,露出如血色的天空。巨蛇果然藏身在上面,只是此时已经变得更巨大,他们仰着头都只能看到它的蛇头,正吐着信子盯着他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扑下来,像要干脆一口吞了桑宁。
骨妖冲过去抱起桑宁一跃避开,巨大的蛇头俯冲下来带起的气流几乎将人掀翻,骨妖带着桑宁就地一滚,刚稳住身子准备站起来,桑宁小小的身子就已经先爬起来,挣脱他的怀抱反而向巨蛇跑去。
骨妖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去拦。
桑正信一直想要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对桑宁紧盯不放?
他看到桑宁跑到巨蛇的正下方,蛇头再一次向桑宁袭下来,然而还没有将桑宁吞入口中就突然发出女声凄厉的尖叫,挣扎扭动着在天空翻滚,整个村子都在随之震动。
而那把本该已经被使用过而失效的一次性匕首此时却插在蛇口里
桑宁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把匕首,此时此刻在现实里是被她握在手里的。
那它应该并没有真的刺过蛇魅,那也就不应该失效了?
如果她猜错了,那么刚刚她就会被蛇魅吞掉。
而她似乎没有猜错不,她并不是在猜。
此时此刻在华玉龙的别墅里,三双眼睛都默默盯着平躺在沙发上的桑宁。她手里握着那把匕首,匕首凹槽里的红褐液体一度干涸。
“看来她已经对上蛇魅了。”
宫本沉沉地盯着匕首,随时做好出手捉蛇魅的准备。华玉盏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儿,心默默的提着,隐约有几分烦躁,可是这件事旁人终究是帮不上忙的。
他终究忍不住问,“时间是不是过太久了?”
宫本看他一眼,“不算久的,有的人被魅迷惑,困在自己心里几天几个月的也有。”
“几个月?”华玉盏眉梢一挑,宫本声明,“心里的几个月。对于现实来说时间是不一样的。”
华玉盏半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看向桑宁,嘴里低低念一句:“可不要睡成老太婆才醒啊。”
但这时华玉龙却惊诧地喊,“快看匕首!”
华玉盏拧着眉头,“这种时候别一惊一乍的”然而他看过去,却看到刚才分明已经凹槽干涸失去光泽的匕首,竟然已经重新填满了红褐的液体,却又在短短一瞬间再次干涸。
他和华玉龙都抬头看向宫本,然而这次连宫本都一脸惊诧莫名,“怎么回事,已经使用过的匕首,怎么会”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们是绝不会看错的吧。
华玉盏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却不说话。有一种讨厌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
桑宁其实猜错了的。
用过了的匕首就是用过,无论现实还是幻境。
但那一刻她的感觉却没有错,她相信着,笃定着,这把匕首还可以用,无论多少次。
这把匕首在妖怪身上造成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
桑宁将匕首插进蛇口里就没有拔出来,巨蛇不断在半空挣扎扭曲,不拔出匕首它的痛苦不会结束。它的身体重重摔落,又再次腾起,几次三番的挣扎,它终于用力一腾直冲向上像是要逃离这里
她做到了!
桑宁仰头看着几乎要冲出这个空间的巨蛇,然而就在它要离开的时候,它的身体却突然开始碎裂,像被雷劈焦了似的,一块块碎裂掉落下来摔成渣滓。
桑宁被这变故弄愣了,她连刺下去的时候都避开了蛇头,记着华助教的话尽量只是把它赶出去。可为什么会这样
她身后,骨妖淡淡开口,“桑正信不会让你们抓到蛇魅,来当他的把柄的。”
所以,在它被赶出桑宁心里之前,就会先被自己的主人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