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这次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霍阳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其他三人,按说速战速决的话现实里只要个几秒钟的时间就足够了,可是桑宁进去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华玉盏从门上的玻璃看到桑宁伏倒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使用魅灵的时候桑宁是不该失去意识的!
他推门大步走进去,把桑宁扶起来靠着自己,试着把她唤醒:“桑宁?桑宁!”
声音传入耳中,也传入脑中。
幻境中的桑宁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想睁开眼睛,但半睁的视线中似乎看到地面上伸出无数藤蔓,紧紧地缠着她。意识很沉,像是不停的在被拉向更深的地方……
华玉盏只看到桑宁的手指动了动,眼球在眼皮下转着,睫毛微闪,然而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又沉寂下去。
宫本也迅速来到床边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她的意识被对方捉住了。”
对方?一个人类?
这种时候反而是对妖怪了解的最少的霍阳脱口而出:“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凶犯?既然是附身在尸体上去作案,她人在这里也做得到吧?”
其他三个人心里都是暗惊,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这一个可能,因为他们比霍阳更了解魅。即使是再弱的魅,一旦和人类同化之后也会使人发生改变,一般是不会得上普通的人类疾病这女人看一眼也知道是个病人,所以没有他们没有一个会往她就是凶手这件事上想。
“……难道是在她得病之后才被魅附身?”
华玉龙也只能这么设想,可是在妖怪看来这种想法是有多可笑,生了病的人体,一般来说魅看也不会看一眼好吗,找病上身很难受的!
可是现在桑宁的意识确确实实的被对方困住了,这却是人类做不到的。
“先帮她拉回来再说。”
华玉盏一开口宫本立刻打开黑皮箱找工具布法术,因为没有人介绍,霍阳一直不知道宫本到底是什么人。此时见他手脚利落地施着法术,忍不住问:“我去吗?”
华玉盏却说:“我去。”
霍阳下意识想说不是妖怪太强大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伤害吗?可是想想这个女人跟李妙彤的情况又不一样,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想想其实华玉盏未必真的会在乎一两个人类会不会受伤害,何况万一凶犯真的附身在这个女人身上,霍阳自己去了也应付不来啊。
桑宁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也许只一小会儿,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她似乎只是因为想起骨妖而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就发觉自己已经被地上伸出的藤蔓牢牢缠住,再接下来就只有一片漆黑。
她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是黑的,远处还在上演着关于那个女人往事的一幕幕,却只有她所处的地方是黑暗的,像是幻境里被单独隔离出来的一个空间。
黑暗里还有另一个人在,背对着她也在看着那些美好的过去的梦境。
察觉到她醒来,他转过身,像是已经豁出去了,不在乎地问:“你是妖管会的人?”
桑宁没有回话,她虽然跟妖管会没什么关系,但这一趟最初却的确是在帮妖管会做事的。
她看着那个人,这张脸她是见过的,在这个女人的回忆里,还有李妙彤的意识里。
原来他也不是一直都用无名尸体去摄人魂魄的,想来新鲜的尸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到。至少在袭击李妙彤的时候,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具曾经跟那个女人结婚的躯体。
这具躯体对他来说不是应该很重要的吗?为什么也如此轻易的舍弃了,让警方把它带走。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盘踞在这个跟他结了婚的女人的内心里。
桑宁一时间心里浮起很多问题,千头万绪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对方却已经先开了口:“你是个人类。为什么要和妖怪搅在一起?不害怕吗?”
这个问题让桑宁一怔,倒不是问题本身有什么,而是眼下这种情况这种立场,这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这种不合时宜流露出来的情绪对于桑宁来说却是一个转机。
她摇摇头,很轻却很肯定的说:“不怕。”
那人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你倒是和她有点像,一样的强韧,一样的锲而不舍不肯放弃。上一回如果不是有人来救你,也许你已经被我拿走了魂魄,却还敢找来这里?还是你觉得这一次也有人会来救你?”
桑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其实有些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情景。
因为太过紧张当时她的力量已经有些失控,把那人当时附身的躯体搞得那么惨不忍睹,毕竟死者为大,到现在心里还是对那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愧疚的。
但当时并不知道那只是被附身的身体,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人豁出去毁掉那具躯壳也要摄走她的魂魄的话,也许是做得到的。
终究是因为华助教赶来,察觉到对方的强大,这只魅才匆忙丢下桑宁逃走的。
那只魅悠悠的继续说着,“那个人,也是妖怪吧?你和他在一起?”
桑宁不自觉地稍稍别开头,“没有。”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还是挺淡定的,漠漠说,“我们不会在一起。”
“因为你是人,他是妖?”那只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了几分讥讽,但随即桑宁却反驳他:“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我。”
他嘴角的讥讽消失了,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其实妖并不需要别人陪着,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只有人才会觉得寂寞,孤单一个人的感觉真可怕……”
他那样感叹着,仿佛感同身受。
人心里的世界是藏不住内心的情绪的,也许是都少了那一层躯壳的保护,一不小心感情就会流露。
桑宁捕捉到他的情绪,追问:“你也会觉得寂寞?”
那只魅微微苦笑着看向她,并没有否认,“也许是寄居在人心里太久了,连我都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句感慨桑宁一点也不赞同,这么眉头不皱一下就夺走那么多人的魂魄,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她承认人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也许有时候会无视别人的死活,但真要下手去杀人,几个人能做得到?
她终究相信人是有人性的。
她的不赞同都摆在脸上了,那只魅看到似乎也并不在意,毕竟自己做的事情摆在那里,作为一只妖怪本来可以根本不用在意一个小小的人类女孩怎么想。
但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居然开口解释:“如今就算我说了也许你也不会相信,本来我的确想要履行结婚时的誓言,像一个人一样,随着那具身体生老病死,不再寻找新的宿主。这是很久以前作为一只山魅的我根本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的目光开始放远,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时间,他也就淡淡的慢慢的回忆着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山魅,连一个具体形体也没有,就那么借着山林里的灵气凝聚而成,整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偶尔作弄一下进山的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林就不见了,那里被人类开发了,我们只能下山来,无所栖息,开始寄居在人类内心里。见识了那么复杂又细腻的人心,真的跟妖怪完全不同,不管那些丑陋的还是美好的欲望都是让人舒服的所在。
我就这样一个一个躯壳更换着,有时是活人有时是死人,有时用上几年有时只用几个月,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从来都不曾珍惜的使用过,坏了一具也无非是再换一具。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不再频频的更换躯体,也不再强取豪夺,捡到一具躯体就陪着它寿终正寝,再慢慢的寻找下一具。
我就这样混在人群里生活着,不与人深交,也没有牵绊,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漫长,但对于习惯深山老林的山魅来说也许刚刚好。
就只是,慢慢的,开始觉得寂寞。
真可怕啊,那种孤独的感觉。在当山魅的时候即使独自飘荡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有的,最多不过是有点无聊,但在人心里不过几年十几年就像是要把人逼疯。
我也想过像其他人类那样找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但无论如何却都清楚的明白,他们的寿命太短,一起生活也就意味着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何况聚散无常,就算是一个父母生下的兄弟姐妹,也迟早有一天要各自分开,生下的孩子长大也有离巢的一天。能互相陪伴到最后的,只有夫妻。
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没动过娶妻的念头。
对人类来说,那是个很严肃的责任吧?可是我不是人啊,我不懂人类的****,也许一辈子也没办法爱她,这样要怎么娶一个人,占用她的一辈子?
遇到婷婷的时候,我只是顺手救了她。那时候我受了伤,但是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因为当时那具身体已经跟我同化了,体质受了影响,伤势的复原方式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只能让她把我藏起来,等伤一好就走,本来只是这样,不该再有联系的。
可是我忍不住回去看了她,因为她实在太寂寞了,那么小一个女孩全身都散发着寂寞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忍心放着她不管。直到她说要嫁给我,我猜知道我错了。不想靠近,就不该在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听到这一句桑宁的心像是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不想靠近,就不该再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魅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她知道,但她一字一句的听下来,却只觉得这只魅反而比人更像人,他的很多观念,连人都不会去坚持的。
那只魅看向她,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内心,话锋一转,“你和她像,并不是像在那份倔强,而是散发出来的寂寞。你和她一样……”
一下是刺痛两下是心惊,桑宁已经瞬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被这只魅带着走,露出破绽的结果只会被对方蛊惑。
她心里戒备起来,即使被戳中也要自欺欺人死不承认,把话题引回了正轨“那你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为什么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要了?”
他们都清楚,那具躯体被警方带走,即便以后还能想办法拿回来,恐怕也已经腐坏不能用了。他的誓言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那只魅的目光重新投向女人内心里的一幕幕回忆,继续缓缓说着:“虽然是这种情况之下,但你也算是我们两个一路走来唯一的见证人了。我也不希望这一切在你的认知里留下什么污点。我的确是一心想守住这个誓言的,也做好了她会先一步离开我的心理准备。毕竟即使跟宿主同化作为一个人来过一生,我的身体也比普通人会更健康长寿一些。我只想着即使她老了,病了,我也会照顾她到最后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略略停了一下,压抑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她才四十多岁,我们结婚还不到十年,不该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能够接受人类的生老病死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知道我做不到。即使她会走在我前面,也不该是现在,不该这么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为了自己爱的人能够活下去,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去做”
“有人教了你续命的法术?”
“对,我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妖天师,可是婷婷命不该绝,走投无路的时候让我遇到了。我用他教的续命法术,摄走其他人的魂魄给婷婷续命,一开始的确是有起色的,可是她的病恶化的很快,我眼看着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都在昏睡,已经捕捉不到她的意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几乎已经能够听出丝丝的无奈和痛苦,“我不想看着她被插满了管子,靠管子里那些流质来生存,我只能开始附在她身上,控制她一些日常活动。可是附身在她身上越久,我越明白恐怕已经难以找回她的意识。她的魂魄变得太微弱了,没有我的维持她活不下去的,所以我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有所觉悟最终也许要抛弃那具躯体,即使这样也要不惜一切让她活下去,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句话桑宁没有问出口,她想那只魅已经附身过那么多人,这个答案他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最终被魅所寄宿同化的人,都会丧失自己的意识,真正活下去的人,是魅。
如果即使这样他也要她活下去,代替她,成为她,两个人变作一个,那她也不要去戳穿了。至少,这里还有这些回忆留下来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