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被华玉盏一路拉着走出学校,她半路想挣开,华玉盏却脚步一停蓦地转过身来,让桑宁几乎快要撞在他身上,就这么紧贴着微微低头警告:“要我在这里再来一次吗?”
桑宁顿时就老实了,再使不出半分力气,直接被他拎上车塞进副驾驶。
看着华玉盏绕到另一边开门上了车,她鼓起勇气偷偷瞄他一眼,再瞄一眼……可是视线才一接触到那优美的唇形就已经一个哆嗦慌忙收回来,根本还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骨气什么的在哪里?她还有那种东西吗?
车子启动开出了学校,桑宁才嗫嚅着问:“……去哪里啊?我的课还……”
华玉盏只是挑着一边峰眉淡淡瞄她一眼,桑宁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华玉盏这才看着前方,边开车边悠悠的开口说:“上课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没……”
“再作zuo下去就差不多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桑宁也该知道华玉盏有所察觉了。本来她也没指望能瞒过他……
“你先跟我回去,不许再去接近桑正信。”
“我才不……”
她的抗议在接触到华玉盏的目光之后又咽了回去,只能乖乖缩在副驾驶座上。
华玉盏加踩油门一言不发,只是不时侧目瞄她一眼看到她乖乖听话毫不抵抗的坐在旁边,竟有种说不清的通体舒畅。几天来烦闷的感觉终于稍稍疏散。
车停在华玉龙别墅的大门外熄了火,华玉盏倒没有急着下车,向后靠在椅背上终于转头正视桑宁,柔和了语气连拐带骗的问“这么大费周章了好几天,查到什么了?”
这语气倒好像不是他把桑宁扫地出门,而是自己跑出去打入敌后搞调查似的。
桑宁就觉得哪里还没理顺,可是一抬眼看见他那温温柔媚的三分笑容,就觉得那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终究她也还是吃软不吃硬,不到半寸的出息,人家招招手她就没了脾气。
她嘟嘟喃喃,“再给我几天,我就能查到什么了……”
华玉盏鼻子里甩给她一声轻哼还想要几天?要知道她跟古珧在一起是为了接近桑正信,他一早就把她捆回来了,还能让她在外面蹦跶这么久?
他淡淡转开脸微默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曲小路的?”
桑宁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你怎么会……?”
她立刻明白过来,“霍师兄出卖我了?”华助教会突然来找她,不只是因为她去接近桑正信,而是因为他看错了曲小路!
桑宁紧紧盯着他,华玉盏却一直一脸若无其事的看着别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没有投向她。
桑宁又伸了脖子过去瞧是她想多了吗?华助教该不会是在自责吧?还是连她都看出来了,他却一无所觉,觉得没面子呢?
对于桑宁这种伸长了脖子看来看去的行为,华玉盏干脆曲着手指往她脑门上弹了一记,“问你话呢!”
桑宁哼哼唧唧的揉了一下脑门,没好气的说:“在你把我丢给他的时候。”
华玉盏又沉默了,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桑宁抬眼想看他的表情,他却微微侧了脸不让她看。
他把她丢给了一只魅。
在发现时她是不是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个现实?甚至当她鼓起勇气对他说她想留下的时候,他却还是拒绝了。
那个习惯跟在他身后的桑宁,是哪儿来勇气,去接近桑正信的呢。
在华玉盏来看,这大概都是因为他把她丢开的这个错误。
他微微蹙眉是错误啊。
把她托付给别人去过安稳生活这种做法本身就是想走一条不负责任的捷径,就这样狠下心来送她走的确要容易多了。不管那是他真实的想法也好,被魅引导了也好,现在这就是想走捷径的下场。
看到华玉盏蹙起了眉头,用手指揉着,一副似乎懊恼的模样,桑宁迟疑着说,“其实……小路也不是坏人的。”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可好歹也是好心不想让华玉盏太自责,谁知只换来一个白眼“你还没给他骗够吗?”
他堂堂一个千年的老妖怪,居然给一只魅蒙得团团转。这就够奇耻大辱的了,桑宁还替他说话?
“曲小路我会亲自找他算账,不搞清楚你就不能再相信他。”
桑宁眉头皱皱“才不要。”
华玉盏眉梢一挑“嗯?”
这丫是被那货给迷傻了吗,都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可是桑宁盯着满头压力坚持,“小路又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他挑拨的还不够吗?
小路小路,虽说从以前桑宁也是这么喊曲小路的,可是现在听起来还真刺耳。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和桑宁之间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还在因为桑宁的乖驯而暗自庆幸欣慰。结果终究改变的还是改变了。
桑宁被他丢开的期间里萌生出来的那点自立的觉悟看似不起眼,可既然萌生出来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摁回去。
察觉到气氛的压抑,桑宁想转移下话题,只要不再谈曲小路而她能想到的有足够份量的话题,也属桑正信无疑。
“华助教……你还记得千年前颜姬跟太子联手复仇的时候,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妖天师吗?”
华玉盏眉头又皱了皱,含糊的“嗯”了一声。
这反应有点在桑宁意料之外,不过她还是继续说的清楚些:“我偷偷进了桑正信的内心,在那里看到了颜姬……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妖天师……”
桑宁想说自己对当年发生的事实在了解太少,如果是华玉盏的话是不是就会对当年的妖天师了解更多一些。
可是她一抬头就看到华玉盏的眉头已经像打了结,劈头就教训过来“你居然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还敢偷闯进他的内心,万一被发现了谁能救你?!”
虽然也知道桑宁既然去接近桑正信就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可是一旦真切的知道她都做了什么,才开始感觉到后怕。
他也会后怕。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小蠢蛋!
华玉盏刚想抬手先狠敲她一记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安,可是瞬间就想起正是因为他把桑宁给推出去,才给了她做蠢事的机会。
他抬起来的手就没敲得下去,桑宁却已经抱头冤枉地嚷着“干嘛吼我啊,我们关注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桑正信的身份吗?他可是千年前曾经偷走龙珠的人啊……”
桑宁说完,却发现华玉盏对这个消息未免有点淡定的过分,他不是关注错了重点,而是根本就没把这当成重点“华助教你早就知道了?”
华玉盏又露出那种含糊的态度,应该说这件事他的确是不意外的。
因为蛇魅。
千年前蛇魅还是蛇妖时,就为了她的“主子”背叛了玉盏这个搭档,暗中带走了龙珠,才有了妖天师复活太子的事情。
而后作为背叛的惩罚,玉盏毁了她的道行把她打回原形,才让她又被炼成了蛇魅,附身在桑宁身上。
一前一后虽是相隔千年,但要说她千年前的主子就是千年后命令她附身在桑宁身上的人,又有什么不能相信呢。
一切虽然都没有证据全凭推测,但既然没出所料,华玉盏自然不会感到意外。
只是桑宁有些不满,“你既然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自己冒了那么大风险费了那么多力气,结果只是证实了一些华玉盏早已经知道的事?
华玉盏却媚眼一扫斜她一眼,“告诉你做什么?你不是不记得吗?”
她不记得倒成了她的错,她记得却不说又是她的错……横竖都是他有理,桑宁只能把不满咽了回去。
“只是,我还发现一点问题……”桑宁略略迟疑着说,本以为前面说的才是重头戏,结果重头戏不重,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说后面的补充了,“桑正信前生的那个妖天师,是出生在桑家的啊……”
“什么?”
华玉盏对这个消息倒是有点在意,“说清楚些,是怎么回事?”
桑宁于是把桑正信的双生姐姐的事说了,还有自己在桑正信内心里看到的被溺死的女婴“我知道我一定曾经听说过这件事的,前生爷爷他似乎曾经告诉过我,但是我想不起来……”
“你确定,是桑宴告诉你的?”
桑宁默默点头,华玉盏细长眉眼从她身上淡淡流转而过,落向车窗外的远处。眼底放空,没有焦点。
他在思索。如果桑宁的记忆无法依靠,那就只能依靠他的。
撇开桑宁和桑宴儿时不谈,后来变成水鬼的月见和年老的桑宴,横竖不过相处了那么个把月。(时间观念淡薄自己也根本不记得时日。)那段时见他是在月见身边的,可惜他的记忆里也并没有找到什么。
桑宁在一旁说:“我觉得,我应该再进自己的内心看看。”
他听到这句回神,转头看向桑宁,眼神里却隐约带着点不赞同。
桑宁看到他的脸色,解释说:“虽然我想不起来,但记忆里一定是有的,只要我能进自己的内心,一定可以找到点什么。”
一旦习惯了出入内心这种事,别人的内心都是不是去转一圈了,进自己的看看有什么关系桑宁是这样觉得的,华玉盏却依旧不怎么赞同的样子,眉头又慢慢蹙起。
华玉盏的确不怎么想让桑宁去看自己的内心。
上一次为了蛇魅不得不去也就罢了,好歹她所进的,是自己的内心。但这一次一旦进去,她看的,从实质上来说却是“月见”的内心。
桑宁看着他,轻问,“华助教……?”
许久没有这么近看他,这熟悉的媚眼如丝眉目如画,好容易又坐在他身边,却总是看他皱眉的模样。
华玉盏终于缓缓开口,“算了,桑正信前生是谁也没有关系,知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要再费这个心思……”
“才不是啊,”桑宁急急打断他,“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他做的那些坏事的证据,可是如果能证明他的真实身份,就能让妖管会知道他是个多么坏的家伙……”
她正说着却看到华玉盏目光微沉向她靠过来这样近的距离有一瞬间还以为要被亲了,心脏都停顿了两拍,然而他却只是低下头靠在她肩上,额头抵着肩膀,就这么沉默不语的靠着,让桑宁一下子无措起来。
她想做的事他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不喜欢这样。好像她越自立,就离他越来越远,他不习惯。
“华,华助教……”
听到她紧张的呼吸和乱了拍子的心跳,华玉盏才反而觉得踏实。他不要桑宁多聪明多能干,他只要她忘记自己把她丢给曲小路这段事实回到以前的状态
他像是保证着,轻声说:“我不会再把你丢开了。”
然而这句话,却让桑宁想起了自己“八抬大轿也不回来”的豪言壮语。
她才一动像是想要稍稍往后退,华玉盏就察觉到她这一点肢体语言所流露出来的意味,顿时阴沉着脸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顺势搭上桑宁的脖子,凉凉的触感不禁让桑宁打了个哆嗦,看到华玉盏一脸阴沉的居高临下命令道:“从今天开始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人也不许见,把你脑子里那些念头统统丢一边儿去!听到了吗?”
这是什么?瞬间化身暴君的节奏!?
开什么玩笑,在恶势力面前她从不低头!!(真的??←←)
“我,我才,不要,听……”
可是,那居高临下的脸好阴沉!
脖子上冰凉摩挲的手指鸭梨好大!!
这时车窗突然被敲响,拯救桑宁于水火 一转头就看到华玉龙那张和蔼可亲的娃娃脸,正弯着腰冲着车窗里招手打招呼。
桑宁赶忙打开车窗,华玉龙冲桑宁笑一下就夸张地对华玉盏说:“哎哎,这是在人家家门外干嘛呢,要情杀也找个隐蔽的地方嘛。就这么在大门口下手,让我这个善良守法的房主情何以堪啊?”
被他一搅华玉盏也只是悻悻放开了桑宁,从另一边下了车。
桑宁也忙下车来打招呼,“华先生……”
“哎哎小桑宁回来啦,快进屋吧,你回来了就好,两个老爷们在家里天天大眼瞪小眼可无聊了……”
华玉龙招呼着桑宁就往屋里走,一见了华玉龙的脸桑宁也轻松不少,在他的热情面前更不知该怎么开口拒绝,就这么跟他并肩边走边聊,“好几天没见了,华先生都还好吧?今天没在忙?小黑它还在吗?”
“都好,小黑可是好得不得了,都快成了周围野猫的头儿了,天天玩在外面,好几只母猫追着跑呢。”
桑宁眉开眼笑的听着小黑这几天的光辉事迹,华玉龙聊着,偶尔回头冲华玉盏一笑看毛看毛羡慕吗?嫉妒吗?咬我啊?
华玉盏对此等得瑟行径嗤之以鼻,只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着,看着一大一小喜笑颜开的俩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千年前第一次带着月见找到龙骨妖那璍时的情景……
一千年了,他们三人还能够聚在一起。
院子里的阳光洒下来,正斜斜照着他们的背影一团暖融融的,这样的画面让华玉盏一时恍惚,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像是怀念,像是失落,久远得让人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