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努力工作的万人,并不像西方式的机械,大齿轮绾着小齿轮,全无意识地转动,全无目的地转动。
但只为他们的理想工作,为他们四千年来的理想,古圣先贤底遗训,努力工作。
云气氲氤的校旗呀!
你在百尺高楼上飘摇着,近瞩京师,远望长城,你临照着旧中华底脊骸,你临照着新中华底心脏。
啊!展开那四千年文化底历史,警醒万人,启示万人,赐给他们灵感,赐给他们精神!
云气氲氤的校旗呀!
在东西文化交锋之时,你又是万人底军旗!
万人肉袒负荆底时间过了,万人卧薪尝胆底时期过了,万人要为四千年底文化与强权霸术决一雌雄!
云气氲氤的校旗呀!
你便是东来的紫气,你飘出函谷关,向西迈往,你将挟着我们圣人底灵魂,弥漫了西土,弥漫了全球!
飘呀!紫白参半的旗呀!
飘呀!化作云气飘摇着!
白云扶着的紫气呀!
氲氤在这“水木清华”的景物上,莫使这里万人忘了你的意义!莫使这里万人忘了你的意义!
醒呀!
众 天鸡怒号,东方已经白了,庆云是希望开成五色的花。
醒呀,神勇的大王,醒呀!你的鼾声真和缓得可怕。
他们说长夜闭熄了你的灵魂,长夜的风霜是致命的刀。
熟睡的神狮呀,你还不醒来?
醒呀!我们都等候得心焦了!
汉 我叫五岳的山禽奏乐,我叫三江的鱼龙舞蹈。
醒呀!神明的元首,醒呀!
满 我献给你长白的驯鹿,我献给你黑龙的活水。
醒呀!勇武的单于,醒呀!蒙 我有大漠供你的驰骤。
我有西套作你的庖厨。
醒呀!伟大的可汗,醒呀!回 我给你筑碧玉的洞宫,我请你在葱岭上巡狩。
醒呀!神圣的苏丹,醒呀!藏 我吩咐喇嘛日夜祷求,我焚起麝香来欢迎你。
醒呀!庄严的活佛,醒呀!众 让这些祷词攻破睡乡的城,让我们把眼泪来浇醒你。
威严的大王呀,你可怜我们!我们的灵魂儿如此的战栗!醒呀!请扯破了梦魔的网罗。
神州给虎豹豺狼糟蹋了。醒了罢!醒了罢!威武的神狮!听我们在五色旗下哀号。
长城下的哀歌
啊!五千年文化底纪念碑哟!伟大的民族底伟大的标帜!哦,那里是赛可罗坡底石城?
那里是贝比楼?那里是伽勒寺?这都是被时间蠹蚀了的名词;长城?肃杀的时间还伤不了你。
长城啊!你又是旧中华底墓碑,我是这墓中的一个孤鬼--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开,可才能找见旧中华底灵魂,并同我自己的灵魂之所在?
长城啊!你原是旧中华底墓碑!长城啊!老而不死的长城啊!你还守着那九曲的黄河吗?
你可听见他那消沉的脉搏?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金字塔,他虽守不住他的山河,长城啊!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条身长万里的苍龙,你送帝轩辕升天去回来了,偃卧在这里,头枕沧海,尾蹋昆仑,你偃卧在这里看护他的子孙。
长城啊!你可尽了你的责任?
怎么黄帝的子孙终于“披发左衽!”你又是一座曲折的绣屏:我们在屏后的华堂上宴饮--日月是我们的两柱纱灯,海水天风和着我们高咏,直到时间也为我们驻辔流连,我们便挽住了时间放怀酣寝。
长城!你为我们的睡眠担当保障;待我们睡锈了我们的筋骨,待我们睡忘了我们的理想,流贼们忽都爬过我们的围屏,我们哪能御抗?我们只得投降,我们只得归附了狐群狗党。
长城啊!你何曾隔阂了匈奴,吐蕃?
你又何曾障阻了辽,金,元,满?
古来只有塞下的雪没马蹄,古来只有塞上的烽烟云卷,古来还有胡骢载着一个佳人,抱着琵琶饮泣,驰出了玉关!唉!何须追忆得昨日的辛酸!
昨日的辛酸怎比今朝的劫数?
昨日的敌人是可汗,是单于,都幸而闯入了我们的门庭,洗尽腥羶攀上了文明底坛府,--昨日的敌人还是我们的同族。
但是今日的敌人,今日的敌人,是天灾?是人祸?是魔术,是妖氛?
哦,铜筋铁骨,嚼火漱雾的怪物,运输着罪孽,散播着战争,哦,怕不要扑熄了我们的日月,怕不要捣毁了我们的乾坤!
啊!从今哪有珠帘半卷的高楼,镇日里睡鸭焚香,龙头泻酒,自然歌稳了太平,舞清了宇宙?
从今哪有石坛丹灶的道院,一树的碧阴,满庭红日,--童子煎茶,烧着了枯藤一束?
哪有窗外的一树寒梅,万竿斜竹,窗里的幽人抚着焦桐独奏?
再哪有荷锄的农夫踏着夕阳,歌声响在山前,人影没入山后?
又哪有柳荫下系着的渔舟,和细雨斜风催不回去的渔叟?
哦,从今只有暗无天日的绝壑,装满了么小微茫的生命,像黑蚁一般的,东西驰骋,--从今只有半死的囚奴,鹄面鸠形,抱着金子从矿坑里爬上来,给吃人的大王们献寿谢恩。
从今只有数不清的烟突,彷佛昂头的毒蟒在天边等候,又象是无数惊恐的恶魔,伸起了巨手千只,向天求救;从今瞥着万只眼睛的街市上,骷髅拜骷髅,骷髅赶着骷髅走。
啊!你们夸道未来的中华,就夸道万里的秦岭蜀山,剖开腹脏,泻着黄金,泻着宝钻;夸道我们铁路络绎的版图,就像是网脉式的楮叶一片,停泊在太平洋底白浪之间。
又夸道麕载归来的战舰商轮,载着金的,银的,形形色色的货币,镌着英皇乔治,美总统林肯,各国元首底肖像,各国底国名;夸道西欧底海狮,北美底苍隼,俯首锻翮,都在上国之前请命。
你们夸道东方的日耳曼,你们夸道又一个黄种的英伦,--哈哈!夸道四千年文明神圣,俯首贴耳的堕入狗党狐群!
啊!新的中华吗?假的中华哟!
同胞啊!你们才是自欺欺人!
哦,鸿荒的远祖--神农,黄帝!
哦,先秦的圣哲--老聃,宣尼!
吟着美人香草的爱国诗人!
饿死西山和悲歌易水的壮士!
哦,二十四史里一切的英灵!
起来呀,起来呀,请都兴起,--请鉴察我们的悲哀,做我的质证,请来看看这明日的中华--
庶祖列宗啊!我要请问你们:这纷纷的四万万走肉行尸,你们还相信是你们的血裔?
你们还相信是你们的子孙?
神灵的祖宗啊!事到如今,我当怨你们筑起这各种城寨,把城内文化底种子关起了,不许他们自由飘播到城外,早些将礼义底花儿开遍四邻,如今反教野蛮底荆棘侵进城来。
我又不懂这造物之主底用心,为何那里摊着荒绝的戈壁,这里架起一道横天的葱岭,那里又停着浩荡的海洋,中间藏着一座蓬莱仙境,四周围又堆伏着魍魉猩猩?
最善哭的太平洋!只你那容积,才容得下我这些澎湃的悲思。
最宏伟,最沉雄的哀哭者哟!
请和着我放声号咷地哭泣!
哭那不可思议的命运,哭!看那亘古不灭的天理--哭着宇宙之间必老的青春,哭着有史以来必散的盛筵,哭着我们中华的庄严灿烂,也将永远永远地烟消云散。
哭啊!最宏伟,最沉雄的太平洋!
我们的哀痛几时方能哭完?
啊!在麦垅中悲歌的帝子!
春水流愁,眼泪洗面的降君!
历代最伤心的孤臣节士!
古来最善哭的胜国遗民!
不用悲伤了,不用悲伤了,你们的丧失究竟轻微得很。
你们的悲哀算得了些什么?
我的悲哀是你们的悲哀之总和。
啊!不料中华最末次的灭亡,黄帝子孙最彻底的堕落,毕竟要实现于此日今时,毕竟在我自己的眼前经过。
哦,好肃杀,好尖峭的冰风啊!
走到末路的太阳,你竟这般沮丧!
我们中华底名字镌在你身上;太阳,你将被这冰风吹得冰化,中华底名字也将冰得同你一样?
看啊!猖獗的冰风!狼狈的太阳!哦,你一只大雕,你从哪里来的?
你在这铅铁的天空里盘飞;这八达岭也要被你占了去,筑起你的窠巢,蕃殖你的族类?
圣德的凤凰啊!你如何不来,竟让这神州成了恶鸟底世界?
雹雪重载的冻云来自天涯,推揎着,摩擦着,在九霄争路好像一群激战的天狼互相鏖杀。
哦,冻云涨了,滚落在居庸关下,苍白的冻云之海弥漫了四野,--哎呀!神州啊!你竟陆沉了吗?
长城啊!让我把你也来撞倒,你我都是赘疣,有些什么难舍?哦,悲壮的角声,送葬的角声,--画角啊!不要哀伤,也不要诅骂!
我来自虚无,还向虚无归去,这堕落的假中华不是我的家!
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我是黄帝底神明血胤;我是地球上最高处来的,帕米尔便是我的原籍。
我的种族是一条大河,我们流下了昆仑山坡,我们流过了亚洲大陆,我们流出了优美的风俗。
伟大的民族!伟大的民族!五岳一般的庄严正肃,广漠的太平洋底度量,春云的柔和,秋风的豪放。
我们的历史可以歌唱,他是尧时老人敲着木壤,敲出来的太平的音乐,--我们的历史是一首民歌。
我们的历史是一只金礨盛着帝王祀天底芳醴,--我们敬天我们顺天,我们是乐天安命的神仙。
我们的历史是一掬清泪,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泪;我们的历史是一阵狂笑,庄周、淳于髡、东方朔底笑。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我的心里有尧舜底心,我的血是荆轲聂政底血,我是神农黄帝底遗孽。
我的智慧来得真离奇,他是河马献来的馈礼;我这歌声中的节奏,原是九苞凤凰底传授。
我心头充满戈壁底沉默,脸上有黄河波涛底颜色泰山底石溜滴成我的忍耐,峥嵘的剑阁撑出我的胸怀。
我没有睡着!我没有睡着!我心中的灵火还在燃烧;我的火焰他越烧越燃,我为我的祖国烧得发颤。
我的记忆还是一根麻绳,绳上束满了无数的结梗;一个结子是一桩史事--我便是五千年底历史。
我是过去五千年底历史,我是将来五千年底历史。
我要修葺这历史底舞台,预备排演历史底将来。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首歌,还歌着海晏河清底音乐。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杯酒,又在金礨里给皇天献寿。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滴泪,我的泪洗尽人类底悲哀。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一声笑,我的笑驱尽宇宙底烦恼。
我们是一条河,一条天河,一派浑浑噩噩的光波--我们是四万万不灭的明星;我们的位置永远注定。
伟大的民族!伟大的民族!我是东方文化底鼻祖,我的生命是世界底生命。
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
爱国的心
我心头有一幅旌旆没有风时自然摇摆;我这幅抖颤的心旌上面有五样的色彩。
这心腹里海棠叶形是中华版图底缩本;谁能偷去伊的版图?谁能偷得去我的心?
回来了
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滚滚的江涛向我迎来,然后这里是青山,那里是绿水……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
你莫告诉我这里是遍体疮痍,你没听见麦浪翻得沙沙响?这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祖国:打盹的雀儿钉在牛背上。祖国啊!今天我分外爱你……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让我镇定一会儿,镇定一会儿;我的心儿他如此在怔忡!
你看江水俨然金一般的黄,千樯的倒影蠕在微澜里。
这是我的祖国,这是我的家乡,别的且都不必提起。
今天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我是刚才刚才回到家。
祖国呀,今天我们要分外亲热;请你有泪儿今天莫要洒。
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
你看船边飞着簸谷似的浪花,天上飘来仙鹤般的云彩。
故乡
先生,先生,你到底要上哪里去?你这样的匆忙,你可有什么事?我要看还有没有我的家乡在;我要走了,我要回到望天湖边去。
我要访问如今那里还有没有白波翻在湖中心,绿波翻在秧田里,有没有麻雀在水竹枝头耍武艺?先生,先生,世界是这样的新奇;你不在这里遨游,偏要哪里去?
我要探访我的家乡,我有我的心事:我要看孵卵的秧鸡可在秧林里,泥上可还有鸽子的脚儿印“个”字,神山上的白云一分钟里变几次,可还有燕儿飞到人家堂上来报喜。
先生,先生,我劝你不要回家去;世间只有远游的生活是自由的。
游子的心是风霜剥蚀的残碑,碑上已经漶漫了家乡的字迹,哦,我要回家去,我要赶紧回家去我要听门外的水车终日作鼍鸣,要再将家乡的音乐收入心房里。
先生,先生,你为什么要回家去?世上有的是荣华,有的是智慧。
你不知道故乡有一个可爱的湖,常年总有半边青天浸在湖水里,湖岸上有兔儿在黄昏里觅粮食,还有见了兔儿不要追的狗子--我要看如今还有没有这种事。
先生,先生,我越加不能懂你了,你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回家去?
我要看家乡的菱角还长几根刺,我要看那里一根藕里还有几根丝。
我要看家乡还认识不认识我--我要看坟山上添了几块新碑石,我家后园里可还有开花的竹子。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诗人作《凯风》以愍之。吾国自尼布楚条约迄旅大之租让,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臆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因择其与中华关系最亲切者七地,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亦以励国人之奋兴云尔。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国人视之漠然,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诚所至,金石能开。”诚如斯,中华“七子”之归来其在旦夕乎!
(澳门)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香港)
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母亲呀!我身分虽微,地位险要。
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
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
我胸中还氲氤着郑氏的英魂,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
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城一战。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威海卫)
再让我看守着中华最古的海,这边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
母亲,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将,我有一座刘公岛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来呀,时期已经到了。
我背后葬的尽是圣人的遗骸!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广州湾)
东海和硇洲是一双管钥,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
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
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我要紧紧的拥抱着你的脚髁。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九龙)
我的胞兄香港在诉他的苦痛,母亲呀,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
自从我下嫁给那镇海的魔王,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泪涛汹涌!
母亲,我天天数着归宁的吉日,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空梦。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旅顺,大连)
我们是旅顺,大连,孪生的兄弟。
我们的命运应该如何的比拟?--两个强邻将我们来回的蹴蹋,我们是暴徒脚下的两团烂泥。
母亲,归期到了,快领我们回来。你不知道儿们如何的想念你!母亲!我们要回来,母亲!
南海之神
--中山先生颂
一 神之降生
炎风煽惑了龃龉的波浪;海水熬成了一锅热油--大波噬着小澜,惊涛扑着骇浪。
妖云在摇旗,迅雷在呐喊,天是精铜的破镜一面;世界要变成一场大血战。
贝阙里的老龙睡得不安,仿佛听见了一阵隐约的哭声,像是九霄云外的哀鸿航过。
慈悲的泪在他脸上开成了珠花。
忽地他长啸一声--天昏地黑,南海岸上一个婴儿坠地了!
婴儿醒了,呱呱的哭声载满了一个民族底悲哀。
婴儿又睡了,沉默笼罩着宇宙。
于是蔚蓝的高天是父的庄严,葱绿的大地是母的慈爱。
于是畏惧坐镇在人之心上;鸟儿底歌声涌到喉间又吞了下去了,花瓣儿浮在空中不敢坠落……
一切的都敛息屏声,护持着这新生命底睡眠,倾听着这新脉搏底节奏。
一切的生命都要让开路来,尽这一道新生命往前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