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穿越绝地:罗布泊腹地神秘探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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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拿起地质队给我发的那个吃饭的小碗,夹上毛巾和剃须刀,做贼似的在那个储水罐旁边转悠,嘴里还哼着歌儿。瞅人不注意,我迅速地滴了一碗水,继而转悠到雅丹的后边。在雅丹的后边,我找一块平地,放下碗,将毛巾在碗里浸湿,往胡子上面拍。胡子湿了以后,再涂上肥皂,便嚓嚓地刮起来。这些做完以后,碗里还有半碗水,我就用毛巾将这水汲干,然后又将毛巾顶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半个小时以后,我仍然哼着歌儿,从雅丹后边转回了帐篷。

我为自己的这一次浪费羞愧。而后来,当淡水几近用完,雅丹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种惊慌状态时,我的羞愧感又增加了儿分。我注意到在我刮胡子的整个过程中,儿位地质队员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

早出晚归的地质队员睡在一个大帐篷里,打着地铺。罗布泊的好几个晚上,我都在他们的帐篷里,和他们谈话到深夜。关于石文生,以及那些年轻队员的事情,正是我在拉话中得知的。

小型发电机在嗡嗡地叫着,帐篷里有一个不太明亮的灯泡。罗布荒漠上,一弯新月影影绰绰,闪现在瘴气和雾霭中。天上的星星,密极了,一颗挨着一颗。银河从我们的头顶上方横亘而过。北斗七星组成的勺把,以北斗为圆心,悄悄地转动着。

小石三十岁,结婚已经三年了,爱人在库尔勒南疆油田。他还没有孩子,他说现在的条件无法照顾孩子。当我说出他们地质队真辛苦的时候,他说最苫的是家人,是父母,自己两手一甩,出了门,一去就是几个月,不能去照顾他们,他们才最苦。

小石走过许多地方。天山深处,阿尔泰山深处,阿尔金山深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深处。总之,需要到哪里找矿,他就得到哪里去。他叹息说,去年的这个时间,他是在阿尔金山的。

队里更年轻的那儿个小伙子,一个叫雷平,南京地质学校毕业的,一个叫王勇,武汉地质大学毕业的。他们都是在新疆出生的,父母那一代到的新疆。毕业分配时,本来可以留在内地,但是他们回了新疆。王勇说:我想新疆的大盘鸡,手抓肉,想疯了,于是就回来了。说起目前,他们都有一些悔意,觉得内地毕竟好一些。

他们都还没有对象。陈总说,地质队那叫人羡慕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工资不髙,整天在野外,到哪里找对象去。春节放假,回去谈一个,刚刚谈热,春节一过又得去野外,这一走又是半年。

除了正式的地质队员外,这次进罗布泊时还雇了几个民工。一个是帮厨的年青人,一个是为测绘队扛标杆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十六岁,甘肃定西那个地方的人,他说他十三岁,就出来当盲流了。地质队给这些民工开的工资,是每月一千元。这是一个富有诱惑力的数目。不过,一想到这是在罗布泊,是搭上命在这里干活,那么一千元也就不算多了。

同是天涯客,正式职工和民工之间,十分友善,情同手足,丝毫没有尊卑之分。大学生们都由衷地说,那个十六岁的小伙子,能干极了。听着这话,那小伙子钻在被窝里,叼着烟,抿着嘴笑。

夜晚从地质队的帐房出来以后,我到野外去解手。在这里,离帐篷十米以外,你就可以随便往地上蹲,没有人会说你什么,也没有女人可避。我在汽车的旁边蹲下来,四周寂静得好像传说中的冥界一样,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感向我涌来,我想此刻在城里,该是万家灯火吧!白花花的光屁股露在外面。我在屙屎的途中老往后看,担心让狼咬上一口。后来我哑然失笑了。这里如果有狼,该是一件奇迹了。

回到帐篷里,电视台的人都睡了。我趴在床上,把小本放在枕头上,打开手电(小发电机已经停了),写下了这些。

在罗布泊谈彭加木。黄风暴--老地质张师傅如是说。黑风暴--汽车司机任师傅另持说法。在罗布泊谈余纯顺。余纯顺后话。

电视台安导和张作家,从罗布泊深处拍摄回来,拿着一只帆布手套,一只袜子,说这是彭加木的遗物。

大多数人知道罗布泊,是从这个科学家一九八〇年在罗布泊失踪时开始的。在人满为患的地球上,居然还有一个去处,能让人失踪,大家记住罗布泊,很大原因是因为这个。彭加木当时是科学院新疆分院的副院长,他是从马兰原子弹基地那里进入罗布泊的。他是综合考察,或者如陈总所说,是泛泛地考察,而钾盐也算一个项目吧。

失踪使彭加木成为一时的新闻人物。其实,他不算一个重要人物,和他同时考察进罗布泊,安然回去的科学家,现在还都默默无闻。他的重要性在于他失踪了。

彭加木始终成为一个我们在罗布泊谈话的话题。尤其当大家谈到,上海市民在前几年曾经发出过一个倡仪,谁若能找到彭加木的尸体,全体上海市民每人出一元钱,予以重奖时,这个话题更趋于热烈。

长期以来有一种小道传闻,认为彭加木没有死,是去了前苏联。他们说彭加木失踪的那一刻,库尔勒停着两架苏联直升飞机。后来当人们赶到时,一架飞走了,另一架被截获。

这事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说法当然属于典型的无稽之谈。茫茫的罗布泊上,在没有坐标,没有标志的情况下,找一个人简直像在大海里找一个蚂蚁。打个比方来说吧。我们现在居住的雅丹这地方,你告诉了飞机经纬度,让它来找,它花上一天半天也很难找到。更何况那里靠近马兰原子弹试验基地,空中也不好飞。

老地质张师傅认为,彭加木一定是碰上了黄风暴。他说彭加木失踪的那一边的地貌,比起我们这里的大盐碱来,其实要好一些,毕竞还有点沙漠,有点零星的草木,也有生物。但是那里的沙漠是游动的沙漠,一遇风暴,沙漠就会游走、变形。当彭加木孤身一人,向沙漠纵深走去时,黄风暴来了,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几米之外看不见人影。彭加木没有经验,他遇到这种情况时,应当站在原地不动,硬撑着让风暴过去。因为人在这种情况下,转两个圈子,就会失去方位感。估计,彭加木见风暴来了,有些惊慌,他挣扎着向他认为是营地的方向走去,结果越走越远,继而,黄风暴将他击倒,流沙随之将他掩埋。这样,一个人就从地表上消失了。

张师傅多次遇见过这种罗布泊的黄风暴;他也多次从风暴中死里逃生。他的话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应当说是有道理的。

但是开车的任师傅说,有一种黑风暴,比黄风暴更厉害。他认为彭加木一定是遇上了这种黑风暴。

老任说,有一次,他们开车,正在路途上走着。很奇怪,刚才还是晴朗朗的天,突然地面上刮起一股黑风,霎时间他们被卷在黑风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吓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停下车,下来查看。风很大,刮得人站都站不稳,两个人明明面对面站着,但是光能听见喊叫的声音,就是看不见人,像中间打了一堵黑墙一样。大家还算镇静,互相呼喊着,靠在车上,等这黑风暴过去。

老任说黑风暴是局部性的,是说来就来,事先一点征候都没有的,而黄风暴是一个大范围的天候,事先也有征兆,因此他觉得罗布泊吃掉这彭科学家的,一定是这黑风暴。

老任的推测当然更有道理。这黑风暴是什么呢?是龙卷风在罗布泊腹心地带形成,然后卷起黑色的碱土,像游走的恶魔一样在这死亡之海上行走吗?或是这龙卷风是在库鲁克塔格山麓的黑戈壁形成的,尔后像一朵游走的蘑菇云一样,黑色的翅膀掠过罗布泊?

在我在罗布泊的日子里,没有遇见过这种黑风暴,就连我遇见的那场将帐篷吹到天上的大风,也不能称为黄风暴,因为据说它才有八级。但是在任旭生师傅那恐怖的讲述中,我能想象出那黑风暴的模样。它仿佛在小学课本上,学过的普希金的童话中所出现的那个从海里捞出的宝瓶中冉冉升起一股黑烟,最后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狰狞面目的魔鬼一样,人类在它面前多么渺小,多么孤独无助呀!

一冷一热也许是这黑风暴形成的原因。我们居住的这些天,中午的室外温度达到五十一点四摄氏度,而晚间温度接近零点,温差之大令人惊讶。而这还是罗布泊最好的季节,人类唯一可以进去和生存的季节。别的季节,可想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彭加木是死了,一位先驱者,一位死在罗布泊的众多人中的一个。据说彭加木失踪后,部队成散兵线像篦梳一样,在罗布泊梳理过几遍,并动用直升飞机等设备,但是,黄沙蔽天,旷野无垠,彭加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导和张作家捡回的手套,当然不会是彭加木的。因为彭加木的失踪是在马兰方向。但是这只手套,却一定是先我们之前的某个罗布泊的闯人者留下的。那么他是谁呢?我们不得而知。

另一个被罗布泊吞没的是探险家余纯顺。

余纯顺用他的双脚徒步走了八万里的路。八万里也就是说是绕地球走了整整一圈,但是他没能走出罗布泊。他像一只长途跋涉的骆驼,后来倒在了罗布泊的沙丘上。最后也就埋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