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女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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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唯你独笨(2)

一定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过头了,或许是出于说话艺术的需要,他的语气和缓了下来,渐变至语重心长。

“我说你们这些人啊。当兵容易吗?我知道你们当中一些人花钱的花钱,找关系的找关系,好不容易当成了这个兵,可你把它当好啊。这算什么?混日子吗?这是部队,你想混就混得过去?不错!在家里,你们这个岁数是个孩子,但从穿上军装第一天起,你们就是个成人。没有人再会把你当成小孩子。现在你们是一个报务学兵,以后就是部队的一名报务员。我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报务员这个岗位,是多么多么的重要。在战场上,很多时候我们只剩下一种通信方式,那就是电报。那时候一个连,甚至一个团人员的命都交在了你手上。如果到时候你抄得满纸错漏,能行吗?别把我们的专业学习当成儿戏。你坐下吧张志煜。同志们!我这些话不是只针对张志煜一个人。你们全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现在的学习,不仅仅是为你们自己学的,更是为你们这身军装学的,谁扯淡谁就别妄想过我这一关。在学校我们学不好可以留级,我们这里没留级这一说,你们只能学好,只能成为一个胜任报务岗位的报务员,没有其它选择。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姚区队长在借题发挥,这显而易见。如果套用那些传闻,他是在借机鄙薄曹副区队长,因为曹副队长和三班住一个屋,而他竟然不合逻辑地对吊儿郎当的仲义颇为偏爱。撇开这种三八传闻,我倒觉得姚区队长这顿训话是合乎时宜的,是有必要的。毕竟新兵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玩心重,要都像曹副区队长那么善解人意,这训练成绩怎么能上去。训练成绩上不去,以后还怎么在部队立足?

那天上午余下来的时间,我不时别过头去察看仲义。此后他一直坐姿端正全神贯注。我在心里暗暗祈祷他下次跟上区队专业训练节奏。

更重要的是,我讨厌看到仲义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果如陆键计划的那样,下午五点钟中队组织了一次内务卫生大检查,一班拿到了流动红旗。其实新兵们每天从早到晚的时间被安排得密不透风,几无空隙。每天能预见到的例行间隙就只有晚九点半熄灯号与九点之间的洗漱时间了。新兵们洗漱很快,花不了几分钟,大家更愿意把这半个小时的大部分用来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譬如写家信,去服务社买点吃的,跟要好的兵坐到楼下的花坛边聊聊天什么的。拿了流动红旗的陆键趁着那半个小时的时间约我携余蔓琦去服务社小坐。他买了四个黄桃罐头、两包钙奶饼干、一袋话梅。

仲义把他的黄桃罐头让给陆键。陆键饿鬼似的,三两口把两只罐头全报销了。他边吃边向大家宣告他下个星期的打算。这一次流动红旗已经不能调动他的斗志了,他的目标,是在下周五中队的菜地检查评比中,为一班的菜地拿到中队示范菜地的光荣称号。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我觉得陆键是典型的多血质性格,想到什么就一腔热血地要去干。这种人其实挺难被他人掌控的。这么一想我就觉得陆键对我的追求多少有点儿不牢靠。幸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发展成那种关系。

“我家里出事了!”仲义突然嗡声嗡气地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陆键连忙问。

“你别问了,反正出事了。这两天,我烦得很。”

余蔓琦打量着仲义,眼里闪动出先知先觉的光芒。按照我对她业已成型的有限理解,我猜测她一定认为仲义在为学习受挫找借口。果然,余蔓琦哼哼唧唧一番后,吃吃笑出了声。仲义懒得理她。

“我都快给憋疯掉了!”仲义只是抽烟。

一个纠察神出鬼没般闪现,提着电棍指着仲义叫他把烟丢掉并问他是哪个队的。仲义没丢烟更不及时回答对方的提问,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有。纠察来火了,举起电棍欲向仲义捅去。陆键连忙低三下四地请求这两个挂着上等兵军衔的纠察网开一面。要知道在训练团被纠察把名字登记一次是要被全团点名批评的,这岂止是大事,简直会要人命。陆键口才好,也许更因为我们两个女兵的存在软化了纠察一贯的强横,纠察说了声“下不为例”并命令他们赶紧归队后走了。他们换了个花坛坐下来。仲义猛地喝叱一声。

“我日他祖宗十八代。老子真是犯贱,在家里舒服日子不过,跑到部队来受这些罪。”

他的声音大得很,惊得陆键要去捂他的嘴。纠察要再来咱们就完蛋了。仲义的声音小了点。

“我都不知道我是来干啥的。我干啥要来当这个兵。你们个个都学得那么好。就我不行。我抄不了这玩意儿。我一听到那‘嘀嘀嗒嗒’的声音就烦,脑子就硬了,根本转不动。”

余蔓琦很不合时宜地笑了。仲义立时火起。一火起他又“饿”啊“饿”的了。

“余蔓琦饿告诉你,你别笑饿。饿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早抽你了。”

余蔓琦这回不理会仲义的警告。我转过脸专跟陆键说话。“我说陆键,全中队的男兵,就数你最厉害了。你想拿多少红旗哇?”

陆键很不自在地看看仲义。仲义往地上吐口水,怆然吼了一声。一听,竟是某种我闻所未闻的戏剧唱腔,与他玩世不恭的样子极不相称。

“你唱的是什么?”我问。

“孙悟空捧打白骨精。”仲义说着瞟了余蔓琦一眼。仿佛这位余小姐就是这出戏的女主角。

余蔓琦接住了他的目光,冷冷地说:“明明是穆桂英挂帅--秦腔里有孙悟空捧打白骨精吗?”

仲义一愣,不敢接余蔓琦的招了,扭开头,不去理会她。我用充满敬意地目光看了一眼博学的余蔓琦。她却还在冷笑。仲义不屑地看了余蔓琦一眼,接着亮了一大嗓秦腔,然后说,“我长这么大,最讨厌的是学习,最喜欢的是听收音机。我听评书,听秦腔、京剧,还会说,会唱。其它我什么都不会。我就不会怎么地?”

我对他们这种无聊的争执提不起兴趣。也难怪,他们二人完全跟我不一样。他们心里对前途命运并无过于沉重的负担,所以有心思放任孩子气。

仲义玩了一次失踪。就在他说“家里出事”的第二天晚上。接下来的情况是第二天我听仲义所在班的沈晓宾说的。据沈晓宾说,这晚十点熄灯号吹响过后,闻队长去各区队查铺,发现仲义的床铺空着。又轮不着他站岗,中队更不允许学员熄灯号后去教室加班训练,这张床铺的主人只能是擅自离队了。熄灯号之后床铺非正常空着是很不应该发现的事情。曹副区队长当晚去政治处值班室送新闻稿去了,回来时发现几个队领导正站在仲义的床铺前。因为他的不在位,他还被闻队长当着众新兵的面数落了两句。

“看好你自己的兵!”

闻队长在黑漆漆的宿舍里硬声交代了这么一句后,就走了,留下曹副区队长一个劲地在宿舍里干着急。大家都知道陆键跟仲义关系铁,曹副区队长便叫一个兵起床把陆键叫了过来。一问,陆键也不知道仲义的去向。曹副区队长觉得事情有点大,便把情况跟姚区队长汇报了。姚区队长没有迟疑,派了陆键在内的五个兵,兵分三路,满院子去搜查仲义。

仲义蹲在S队饭堂下团澡堂之间的墙根下,脚底下烟头撒了一地。等陆键找到他的时候,他因为烟全部抽完但烟瘾仍在自己站起来正欲离开那墙根。若不是他自己走出来,也许陆键也发现不了他。

“我妈住院了!”

第二天傍晚新兵们在菜地干活时,我听到仲义突然跟陆键这么嘀咕了一句。在这之前,包括我们两个女兵之内,大家都闷着头在菜地里积极地干活,惟有仲义还坐在菜地边闹情绪。有几次曹副区队长跑过去似是责怪又似是规劝地叫仲义加入干活者的行列,仲义置若罔闻。

我尽量向仲义那边靠,想听一听他接下来会对昨晚的胆大妄为如何作进一步的解释,鉴于他因专业学习不力而必然导致的内心的困顿,我竟像余蔓琦那样,对他的任何解释都将信将疑。

“我不碍事吧?”陆键颇显体贴地追问仲义。

“死是死不了的!”

“那你就别太担心了!”

“你这是啥话?非得等我要死了我才能担心?”

“唉!我这不是找话安慰你吗?我到底啥病?”

“你别问了!”

陆键给了仲义一个“你爱说不说”的表情,向自己所在班的那一垅菜地走去。一班十几个新兵正把几根背包带系成一条长长的拉绳,两个兵站在那垅菜地的两头,一人提着拉绳的一头,使那绳绷得直直的。他们正以它为标尺,将那垅菜地的边沿削得笔直。这种修整菜地外观的主意肯定属于不是陆键第一个想出来的,但真正这么干的,也只要陆键,至少眼前是这样。照他这种折腾法,一班的菜地要不成为中队的示范菜地都难。陆键以身作则地带着本班人员干了一会儿,又走到仲义身边。仲义还懒洋洋地坐在原地。

“你还是把你妈的病情跟我说一说吧。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没学过保密守则吗?不该问的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