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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生示爱狂(1)

八一节要到了,团里举行“庆八一“系列活动,其中一项是黑板报大赛。先前S中队的板报都是沈晓宾出的。我每次经过中队门口,看到门口里侧放置的板报,总觉得它们都太平庸了:字倒是写得还凑合,但题图和插画都太蹩脚了。我本来不打算在S中队暴露我的美术专长的,大概最终还是没有对抗过一展才华的冲动,有一天吴指导员来学习室询问有没有谁特别擅长绘画时,我自告奋勇站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涉及中队的荣誉,所以我的毛遂自荐,也并不太算作高调之举。

这一天,我抱臂站在黑板前,若有所思地望着刚刚完工的题图。画面上是一男一女两个战士的头像。男兵正脸朝前,头戴白色无檐帽,脖子后面蓝白相间的披肩,与帽后的黑飘带一起飘扬而起,这是一个英武的水兵。女兵的脸侧过去三分之一,头戴绿色钢盔,表情肃穆,嘴抿得紧紧的,位于男兵后方稍往上处,仿佛是在跟男兵对抗。两个人虽然紧紧靠在一起,但看着还是格格不入。

很显然,作为同一个画面里的两个人物,这种格格不入不是可取的。我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们,在脑中寻找能够使他们变得协调的画面语言。有了,我取起排笔,开始给画面添加类似报务音符的点与线。很快他们看起来融洽了。我满意地收起排笔,站得稍远了些,对这幅画作最后的审视。

我盯着那水兵的脸,突然怔住了。水兵英挺的鼻子、薄嘴唇、迷蒙的眼神,使他看起来太像一个人了。这不是仲义吗?

我不安地把身后的椅子拉近,坐下,愣起神来。

“你这--这也画得也你好了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蓦地转过头去。正是仲义。

“听你说过你会画画,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看来牛皮不是吹的啊!”

我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仲义的赞扬令我激动,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话茬。一个月来我不是一直在尽最大努力躲避他吗?我真担心他看出画面上的人物与他相像。

“真是才女!才女啊!你是怎么画出来的?怎么跟真人一样?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谁能在黑板上把个人画得这么活泛。你这本事也你大了吧?咱们中队真得拿一等奖了。哎!真的,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仲义吃了兴奋剂似的。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过来跟我攀谈。不呢,自从他们认识起,他还从来没有用如此热烈的态度主动来跟我交谈过。

我还是不能确定要不要立即接他的话。但是显而易见,我内心里有种温热感正在弥漫。我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迎着仲义的目光,向他投去璨然一笑。随即,我心里面刻意针对仲义树起的那面墙倒塌了。原来它一触即倒。

“你真的觉得--我画得很好?”

“那还有假?才女!我请你去服务社吃东西吧?中午!”

仲义跟我说话的口气全变了,仿佛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说话似的。难道是这些天来我一个人的冷战对他起了推动作用?

服务社仿佛成了新兵们惟一的去处似的,我记得当初陆键在的时候,他们有限的几次聚会都是在那里举行的。也难怪,除了服务社,我们这些新兵确实找不到消愁解闷的地方。

沈晓宾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足到我们中间。这个新兵,据说是河南一个什么镇的副镇长的儿子,因为过分斯文和矜持而总让人感觉有点女气。他无缘无故地生起了气。

“张致玉同志!工作的时候请不要随便跟人聊天。吴指导员说了,下午就得把这块板报出好搬到团部去。咦!你把广告粉全用完了?”

仲义很离奇,毫无过渡地伸出手,在沈晓宾后脖上用手指头凿了一下。“找抽是不是?”

酸秀才遇到最鲁莽的兵了,沈晓宾仓惶回望仲义,紧张兮兮地向后快退了两步。

“就你?男不男女不女的,还追我们才女?”

“谁要追我啦?”沈晓宾方寸大乱地抓紧时间辩解。

“你没跟别人说陆键的坏话?说你比陆键更有资格追女兵?”

“我才没说。不理你!”

“想追还不承认。鄙视你!女人。”

我旁观这场不明不白的争吵,觉得这两个人都怪异得像两个事先没进行过一次排练就上台演双簧的活宝。

中午,我和仲义趁新兵们午休的那一个小时,去服务社买了些零食,尔后来到相对避人耳目的服务社与高大围墙之间的狭弄里。这显然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约会了。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单独和男的约会。狂喜不争气地在我身体里涌动。

我以为仲义会说出某些特别的、惊心动魄的话,这样才说得过去,才能证明我一个月的刻意逃避意外促成了卓有成效的结果。可仲义没有新鲜话题,还是赞美我的画。

“真的!你画得太好了。我爸有些画家朋友,常给我家送画,你不比他们画得差。”

这话是夸大其辞的,我自知自己这点本事在哪个层次上。但如果仲义偏偏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呢?我小心谨慎地用余光打量仲义,不知道怎么接仲义的话。

“你看你,那么沉着。你还真不是一般人。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厉害呢?真的,我特别佩服有才的人。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才。我自己没文化,什么都不会,谁有才我就特别佩服!”

也许他真的是直到今天才真正用心来关注我,他看着不像拐弯抹角的人。喔!那样的话,我先前那些时候因他而起的那些内心的起起落落、那一个月的躲避,就真的是一场独角戏了。这无论如何对我都是种打击。不会真的是那样吧?我快速思考着,最终决定不去想那么多。管它呢,最重要的是,仲义开始关注我、正视我的存在,这是我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暗中期待的结果。

“你家里怎么样了啊?”

我让自己变得正常,将心里对他的担扰之一,诚实地道出。

“不说这个了吧。我不大想说这个。”焦虑从仲义眼里一闪而过。

我赶紧像做错了事似地道歉。“对不起!”

仲义笑了。估计他觉得我诚惶诚恐的样子特别可爱。

我被他的笑迷住了。他毛茸茸的颈项、白净得如同果冻的脸、湿漉漉的薄嘴唇、白而整齐的牙齿,令我产生亲吻的冲动。我被这念头吓住了,赶紧把头别开去。夏天是沉闷的,如同蜗牛壳中的无望岁月,我的胸口出了汗。

我们说起了陆键。一说到陆键,我们的交谈就顺畅了。这毕竟是一个可以让他们都滔滔不绝的话题,不管怎么说,陆键在我们生活中隆重出现过,又隆重地消失了--在我们心里隆重地留下了谜团。但是我心里根本不想和仲义讨论陆键。仲义却满口都是陆键。他向我回顾陆键的好,坦承对陆键神秘消失的疑惑,末了他郁郁地说:“希望他没出什么事。我有种预感,陆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过得好好的,只是他被什么原因绊住了,不能联系我们,你说呢?”

“但愿吧!”

我应付于事。

后来仲义站了起来,很突兀地冲我吱吱直乐。

“嘿!我到今天才发现你挺有意思的!如果你不是陆哥的女朋友,我会追你的。”

“我不是陆键的女朋友!”

我条件反射地、急切地说。

“怎么不是?你可不能不承认。”

仲义也条件反射地驳斥我。

“我真的不是!你没看出来吗?”

我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向仲义强调这一点。他也太怪了,干嘛那么固执地认为我是陆键的女朋友?那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玩笑而已。难道陆键背地里给他脑子里施了什么法术,让他如此扼守这固执的思维?

“你不能这样啊,人家陆键生死未卜,你倒好,不承认是他女朋友。”

仲义极严肃地盯着我。事后多年,我发现仲义脑子里的确有一些不常规的思维。他从来都不是个常规的人。

“我要回去了!”

我站起来就走。

仲义刚要跟上,两个纠察出现了。

服务社的房子与高高耸立的围墙,使他们置身的狭弄显得虚黑、深不可测。那二人像两个门神,戮在狭弄尽头。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曹副区队长要趁着八一这一天的假期,把该搬的东西搬到政治处的干部宿舍去。他的新任职命令在前几天到了。他如愿以偿脱离了在他认为乱糟糟的学兵队,要去做一个文雅的机关办公室干事了。有自己的办公室,像地方单位里的干部一样上八小时的班,余下的时候该干嘛干嘛。他获得了一个对年轻军官来说较舒适、有前途的工作岗位。他终于因他的摄影特长改变了命运。他很高调地跟他所在宿舍的所有新兵道别,不顾接替他副区队长工作岗位的那个余姓干部学员在边上对他侧目。

“以后我就不是你们的领导了。我们就是朋友。有事没事都去新闻办来找我吧!”

他当然不会当着新副区队长的面跟新兵们这么说话,什么话应该私下里说,他是知道的。这些他清楚得很,他是个聪明人,很有社交天分,只是过分宽容、太孩子气了,不适合直接带兵。

他是在他的办公室跟余蔓琦和我说这句话的。这是八月一号的下午,他邀请余蔓琦和我去参观他的办公室。实际上那办公室不能算是他个人的,里面有三张办公桌,只不过因为假日的原因另两位新闻干事不在屋里。

曹副区队长肩上光秃秃的肩章刚刚由一副少尉肩章取代,他已顺利由一名去年刚从军校毕业的学员过渡到真正的军官,他肩上那颗银豆豆闪闪发亮,使他看起来神气活现。

余蔓琦偷偷告诉我,曹副区队长在追求她。老早就开始追求了,也许是从她来到S中队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了这心思。碍于领导的身份,他始终没有贸然让中队里的人看出他的任何追求之举,但这不代表他真的没有追求的举动,他曾在六一儿童节期间送过她一个笔记本,以鼓励少年儿童好好学习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向她首次袒露了他的心曲--他在笔记本的菲页写了一首情诗。接着,他曾单独带她去过一次营北镇,给她买了一只录放机外加几盒流行歌曲的磁带。除此之外,他还不断地、偷偷地向她供应钙奶饼干。

余蔓琦说,她只能装作不知道曹副区队长在追求她。原因是她不想谈恋爱。不是不想跟曹副区队长谈恋爱,是她眼下压根儿就排斥这种事。曹副区队长人还不错,长得也可以,脾气也好,又有体面的军官身份,挺适合做男朋友的,问题是时机太不恰当了。余蔓琦有说出来能把活人吓死、把死人吓活的远大理想,譬如当一个拥有大量崇拜者的军旅女作家。

之前一天,曹副区队长郑重其事地邀请余蔓琦去办公室找他玩。余蔓琦深觉不妥,今天便拉了我一同前往。

“吃这个!这是政治部昨天发的节日礼品!”

曹副区队长忙不迭地从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几袋零食,忙不迭地撕开,瓜子、奶糖、开心果、话梅什么的,撒了一桌子。他剥了一块奶糖,托着糖纸送向余蔓琦。余蔓琦娇懒地摇头,他又赶紧把它托给我。卸除了领导身份这一牵绊,他在我们面前更率真了。

“一边吃一边看本官的作品!”

他将桌子尽头高高叠放的几本相册拖到近前,翻动着它们,示意我们看,并充当解说员。

我在他快速翻动之际,看到了我们初来训练团那日曹副区队长偷拍的那组照片中被报纸采用的那一张,《最动人的注目礼》,我扭捏、窘迫地沐浴在一众男性的目光里。余蔓琦不时向我挤眼睛,以提醒我关注到曹副区队长的殷勤,借以证明她先前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看得出来余蔓琦为此得意。我觉得眼下的情形很别扭,找个由头就告辞了。余蔓琦这次竟然没跟着借机告辞。

“你先走好了!”余蔓琦嬉笑着对我说。

我往外走,曹副区队在跟了出来,带上门。他像掌握了某个绝密情报似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小声告诉我一桩奇事。

“团里昨天向各中队领导宣布上一周被纠新兵名单,里面有你和张志煜,你们去服务社后面干什么?”

我瞠目结舌,面“噌“地红了。

曹副区队长,不!曹干事赶紧小声解释。

“不不!我不是批评你。我是提醒你们注意点,影响不好!吴指导员想找你谈话,我怕你受不了--女孩子面皮薄嘛--我就请他别找你了。不好的!要注意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

憋了许久,我恼怒地回应。

“那就好!仲义本质上不坏,但是,你是个好兵,在部队在大把前途,每走一步都很关键,要注意你的言行,跟什么人交往,要慎重。你毕竟才是个新兵。日子长着呢!”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谢谢你了,曹干事!”

我羞愤地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