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跟踪过一次卫思慧。”丁小朵向两位刑警讲了那次跟踪:大约是在夏天的某个夜晚,卫思慧从市政府大楼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丁小朵偷偷跟在后面。“跟踪原来很好玩吔!”丁小朵心里说。出租车司机见她微微一笑,女乘客一下子变得非常迷人。
“喏,她走进烧烤的棚子。”司机提醒好像心思不完全在跟踪上的顾客。
“谢谢你!”丁小朵付了车费,打发走出租车,朝烧烤的棚子走去。正好挨卫思慧有张空桌子,她便坐下来。鸡胗、板筋、蚕蛹、牛腩各要了五串,往下便可边吃边等她认为要来的人。事实上她已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明晃晃地坐在那,詹科长敢来当着这个情人的面和另个情人幽会吗?
丁小朵第一这么近距离地看不共戴天的情敌--卫思慧,她的高雅气质,渐渐地征服了她,举手投足显露出她具有吸引男人的魅力。“换了我是个男人也会拼命地追她。”丁小朵这样想。
一辆富康出租车紧靠棚子停下,卫思慧的眼睛一亮,将靠近桌子的椅子挪开些,显然是在准备迎接谁。一个高个子,也不缺乏高傲的年纪明显小卫思慧很多的男孩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丁小朵猜想来者是卫思慧什么人之际,男孩开口道:“姐,我吃完饭啦。”
“你爱吃烤臭干,只这个棚子有。”卫思慧要了十串烤臭干。
丁小朵听了一阵他们的谈话后离开的,具体地说是在确定他们是亲姐弟俩儿时,决定走出烧烤大棚子。
“他们姐弟长得像吗?”胡凤鸣问。
“一张脸皮扒下来一样。他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眼圈发青,长期过夜生活那种人。”丁小朵从混乱的回忆中筛选出那次邂逅男孩,说:“好端端的右手没有大拇指。”
“断指?”郁冬冬惊讶。
“残缺的手总让人觉着他不完整。”她说着又马上否认自己的观点,有些意味深长:“怎能完整无缺呢!人很难完美无缺地度过一生啊。”
胡凤鸣在丁小朵弯身去拣从折叠椅子背掉下去的挎包时,向郁冬冬使个眼色,她立马领会,待丁小朵抬起头来,问:“你的手机是226569吧?”
“哦,对。”丁小朵眼光扫了一遍两张刑警的脸,“有什么问题么?”
“是这样,我们的朋友以前用过226569这个号码。”胡凤鸣解释,他的话立刻被丁小朵打断。
“你的朋友名字很怪,”丁小朵忽然想起什么,“老哥,怎么叫老哥。”
“噢?!”胡凤鸣惊诧。
“我购买这个卡号后,先后接到六次莫名其妙的电话,问我是不是老哥。”丁小朵说,“有一次,一个男的反复地问我是老哥的什么人,最后你们听他说啥,说我是老哥的铁子。可气死我啦!”
“是嘛。”郁冬冬说。
“胡队,你的朋友长得困难不?”丁小朵玩笑道。
“困难重重!”郁冬冬顺水推舟,“见了非吓坏你不可。”
红唇茶坊的这次谈话三人都想继续下去,穆楠生电话催郁冬冬马上回专案组。
“好吧,我们改日再谈。”胡凤鸣起身,客套地说,“占用了丁小姐的宝贵时间,再一次表示歉意。”
红唇茶坊三人分手,各奔东西。胡凤鸣用车带丁小朵一段路,车上又交谈了几句。
“听说南郊的女尸是卫思慧,你们不会怀疑詹科长杀了她吧?”丁小朵说这话时该看着他的脸,可是她却没看,目光投向车窗外。
“你认为我们咋样想?”稍微放慢些速度,他有意抻长本不很长的路程,问。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杀她,惟有詹科长不会杀她。”
“怎么那么肯定?”
“道理很简单,因为爱。”她转过头来,他感觉有一蓄积很满的情感之库,闸门正在打开,倾诉如水般地流淌:他太爱她了,没有她,精神和肉体都将离他而去,剩下空玉米壳似的在秋风、广袤、虚无中摇坠。她说,“爱,要么得到它,要么毁坏它。这是文学作品中的描写,还有第三种结局:把爱溶化生命里,终其一生。”
胡凤鸣听出她不仅仅是说詹科长,也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我们爱过了,没什么可瞒的。”丁小朵说,“如果没有卫思慧的出现,我们差不多就结婚了。”
“那么现在?”
“爱没有过去和现在,云一样随风飘逝,再来的即使是彩云,毕竟不是原来那片。”丁小朵摇下车窗,望眼天边的云霞,那宛如崇山峻岭的云,向东方铺展开去。“哦,不说了,都过去了。”
“可是在八月十八日前夜……”
“我始终是他的避风港。”
胡凤鸣静静地听,也就等于是问。
“精神的”,她这样回答时眼睛看着他,觉出难以使人信服,便补充道:“也包括肉体的。”
胡凤鸣认为她很直率,没隐瞒什么,也就没再深入那个话题。
在一家叫小苦树的茶吧前,丁小朵下了车。
“继续找曾持226569电话号码的许伟。”胡凤鸣想往下自己做什么。
五
夜幕就这样降临了,先前探出头还可望见西北角有薄云不断变换图形,时而如峰峦叠嶂,时而如浅浅海滩……泛着昏沉黄光的太阳眨眼间消逝了。
郁冬冬的注意力还未完全从红唇茶吧转移到这次夜间去执行任务上来。是红唇茶吧温馨的环境,还是与丁小朵、胡队喝茶聊天吸引住了。
“是不是我打扰你甜蜜了吧?”穆楠生奇怪一向乐天派的郁冬冬今个情绪低落,面孔异常寒冷,不见一丝暖意,瞧那架势,风势还在加强。让天气转暖,他玩笑道:“要不你还回到他的身边去,我自己去君山精神病院吧。”
“他是谁?”郁冬冬到底落入了圈套。
“亲爱的呀!”
“我们在红……”她差点儿说出红唇茶吧的实情来,立马打住,转了话题:“晚上到精神病院?你没下错命令吧?”
“下错命令?哈哈!”穆楠生拊掌大笑。他见她身旁多了只铁皮暖瓶,奇怪道:“带它?”
“夜里蹲坑守候,你的胃恐怕又要提出抗议。”她买了两桶方便面,还特意灌壶开水带上。
“谢谢关怀。”
“是关照。”她纠正道。
“冬冬,今晚我们注意精神病院……”
“难道你就不怕?”她说出虚拟的精神病院可怖的夜晚:午夜瘮人的狞笑……“那里肯定比墓地还骇人。”
“我们见张冰冰,你不是挺坦然的吗?”
“大白天的嘛。”她辩解道。
那天,在精神病院等任大夫到楼上去请示韩院长,穆楠生猜对了,他们获得特别批准:可以见病员张冰冰。
在永远微笑者--任大夫引导下,拐过楼角,穿过一片绿地,来到精神病院的A区,砖瓦结构的平房,甬路弯曲而幽深,让人产生一种神秘感。
“见到张冰冰尽量缩短停留时间,也别和她交谈。”任大夫时刻牢记自己的职责,间或是院长的吩咐。总之可以理解,他们俩连连点头,表示遵守院规。
任大夫踏入一条走廊,脚尖先着地,身子一轻飘起来。为不惊动房门紧闭--谁知道房间是怎样的病人--里边的患者,也学任大夫的步履,尽管有些东施笑颦的味道,效果明显,通过一条很长的走廊,没碰到任何麻烦,顺利到达长廊的尽头。
透过看守所监号似的小窗口,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人,半躺半倒在张藤椅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员服,准确地说是斜盖在身上,胸膛凸起的浑圆物顶端涂得红红的。头发倒梳的整齐,披散的黑发绾在头顶,酷似风中的风信子。
“每天她要花费大部分时间用在梳头上。”任大夫介绍张冰冰的情况,他看一下表,“喔,这是上午。如果是下午,她又梳成另个发式。”
小窗口两双目光交替朝里望,丝毫没打扰张冰冰。她始终雕塑般地一动不动,侧身对着观望者。
郁冬冬顿然感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无七情六欲的人,便如一片“羽毛”。
“羽毛”此时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像她,是不是克隆往日的行为,天知道,或是医院和任大夫知道。张冰冰似乎觉着天地间已没第二双眼睛,因此自己活得旁若无人,无拘无束的自由:蓝白的病员服成为多余的东西,她去掉它,女人的大半身白晃晃起来,胸膛前凸起两个浑圆的东西。
“回避吧!”郁冬冬把已离开窗口的穆楠生多此一举地往旁边推了推……
“穆队,请示那个笑面人了吗?”郁冬冬指的是任大夫。
穆楠生神秘地说:“今晚……”
她听了他的话,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惊喜。
“喂,你可给我沉住气,千万别暴露我们的意图,这可是冯局亲自部署的。”
“放心吧!”
驶入一单行线,街道十分狭窄,车子速度慢下来。郁冬冬眼看车外,车灯扫过的瞬间,她看见肮脏的墙角下蜷缩一团的人,似乎很眼熟。
“穆队,穆队!”她说,“很像卫光男。”
车停下来,穆楠生掏出带在衣袋里的照片,打着手电筒照向墙角,蓬头垢面的人举起右手遮挡强刺眼的光线。
“右手没有大拇指。”郁冬冬发现卫光男的明显特征:右手没有大拇指,从而证明自己判断的正确。
“是他。”穆楠生对照照片肯定此人就是卫光男。在此之前,“8·18”大案指挥部根据纪刚从江口市找到的卫光男照片,印了几千份散发下去,在全市广泛张贴,专案组人手一份。按分工,找卫光男的任务是纪刚组,但却让他们给碰上了。
“告诉纪局,把人交给他。”郁冬冬接着说出自己的疑惑,“怪事,我们所掌握的卫光男,不该是这个样子呀!”
“你认得他?”
“不,但听说过。”郁冬冬还是没说出她是怎么知道的。
穆楠生没再问下去,卫光男突然间变成傻子,很蹊跷。他马上给冯国强打了电话,得到的指示是:将卫光男带上车,把车开到高速公路收费站附近,等他。
“你打开车门。”穆楠生吩咐郁冬冬,“我们带走他。”
“那我们今晚的任务?”
“改啦。”穆楠生去拉卫光男,“走,上车。”
“爸爸!”卫光男直劲儿朝穆楠生叫爸爸,叫得他心直发堵,还是哄他上车。“爸!”
卫光男挺听话,倒使穆楠生省了不少事儿。
“你开车。”穆楠生让郁冬冬开车,和卫光男坐在后座。“高速公路收费站。”
去高速公路收费站的路上,卫光男高兴着呢,不停地唱洪流滚滚、洪流滚滚!
“往左,开到备用道上去。”接近高速公路收费站,穆楠生说:“那棵树下。”
在一棵苍老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榆树前停车,郁冬冬嘟哝道:“到这垂垂老矣的枯木朽木前……”
“你以为你来赴情人约会?”
郁冬冬被抢白,竟一时语塞。
冯国强乘辆桑塔纳到来,穆楠生迎上前:“冯局。”
“人呢?”
“在车上。”
冯国强到车门前,听见卫光男怪腔怪调地唱:洪流滚滚,鸡飘杠……
“他老这么唱。”
“鸡飘杠?”
“打麻将的一种和法。”郁冬冬解释道。
“由此可见他还是个赌徒。”穆楠生说。
开开车门,卫光男停止了哼唱,一把扯住冯国强的胳膊,如见久别亲人似地说:“我想你爸,爸爸!”
冯国强眉头拧紧,心里升腾一种愤怒,当然不是对卫光男的。就在一小时前,胡凤鸣向他汇报见丁小朵的经过,提到卫光男,说他是健康、精神状态正常的人,怎么会是傻痴苶呆这个样子?其中定有蹊跷。
“放开!”穆楠生费了一番事才掰开卫光男的手,“老实坐着,听话。”
“爸……”卫光男极不情愿,又哭又闹,喊叫着:“我吃碗面!我就吃碗面!”
“给你碗面。”郁冬冬拿桶方便面,哪里容她去冲泡,抢夺过去,狼吞虎咽地干吃。
“楠生,你和冬冬连夜送卫光男到省城。”冯国强说,“卫光男变傻的背后隐藏什么,我们要查清。你们直接送他到地矿医院,袁厅长已经周密安排,那儿有人接应你们。送到后立即返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任务。我们期待专家治好卫光男,他是揭开卫思慧被杀之谜、乃至揭开谭市长被杀真相的关键人物。”
“明白了,冯局。”
“出发吧,祝你们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