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可见犯罪团伙轮廓--
詹科长同情人一并消失--
世纪老总突然接走“疯”妻--
一
怎么说,胡凤鸣也一步步逼近“8·18”大案确定的目标,尽管到目前为止还不十分清晰,那个犯罪团伙的轮廓隐约可见,缠绕的迷雾正渐渐散去。
万达在警方虚拟的团伙中处在什么位置?目前尚不清楚那个团伙的脉络情形,也只能暂用虚拟一词。查清他的身份,迫在眉睫。
“查万达必须秘密进行,切不可公开,以免打草惊蛇。”这是指挥部对他的特别指示。万达何许人也?胡凤鸣一无所知,世纪实业集团是私营企业,人事档案由企业自行保管,就是说万达的档案十有八九存放在企业内部的人事部门,也不排除存于市人才开发管理中心。
上午,胡凤鸣到人才开发管理中心,找到一位很可靠的人,请她查找,结果没有此人。如此说来,万达的档案肯定存放在世纪实业集团,这又是不能公开去查的。假若万达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又不晓得,有没有个人档案或持一份假档案也说不定,这样就难搞清他的身份。
“请‘鲣鸟’帮助。”胡凤鸣给“鲣鸟”发信息,询问万达的情况。信息很快回来,这是他绝没想到的迅速。明确告诉他:万达老家在兴安镇。
“兴安镇?”冯国强听来心里一震,脱口说出,“纪刚下乡就在兴安镇。”
碰巧同在一个乡镇应该说不算什么,但作为侦查中的案子,这一丝一缕的联系,专案组也不会放过。
“我准备去一趟兴安镇。”胡凤鸣说,他向两位副总指挥请示去万达的老家调查。
“有必要。”冯国强强调要策略,“也别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以私人身份出现。”
胡凤鸣动身前,在冯国强的安排下,秘密看了纪刚的档案,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六年,纪刚在兴安镇的腰坨子大队插队落户,后抽调到县公安局任侦查员,再后来调入地委行署公安处,蓝河撤地建市后他任市刑侦大队长、支队长,以及现职市公安局副局长。
坐长途汽车到达兴安镇,胡凤鸣选择一家小旅馆住下。小镇狭长,差不多有十多里,缺乏厚度,形状像一个豆角。镇虽小,但却古老,约有百年历史,他在条泥泞街巷里,一堵墙壁上几十年前的香烟广告牌子被他撞见。风雨浸剥,“老兰刀”字样尚可辨认出。
他走进一家挂着旧时幌子,店名很怪--刘罗锅子理发店,一位身穿白大褂,口袋里装着把剃头刀子的上年纪男人。他见面就问胡凤鸣:“刮脸?”
“刮脸。”
时下理发使用剪子,大多理发师不会刮脸,或会刮嫌费事也不给刮。给刮脸的也都是上年纪的老理发匠,就是专门学过徒,练过剃刀子的人。胡凤鸣选择这样一家理发店根本不需要理头发,目的是接触理发匠。剃头棚历来是信息较集中的地方,来理发的有各色人等,理发匠成为消息灵通人士。
“少去一点儿?”理发匠在给他披上白布围裙后,似乎也觉着头发并不长,因此才这样问。
“对,剪一点儿。”胡凤鸣许久没有坐在这种理发店理发了,在蓝河老式的理发店已很少见到,给刮脸的基本没有。像这样使用理发剪子的人更少见。
嚓嚓,声音十分好听,理发剪经过头皮,凉瓦瓦的,可以想像到花木师在修剪树墙。他主动与理发匠搭话:“您这样手艺的人不多见啦。过去在理发店干过?”
“国营理发店。”理发匠口气中充满对过去时代的怀念,“那时候不会使用剃刀子怎成?刮脸,剪鼻毛都得会。现在就简单多了,电推子一剪,脸自己回家刮去。”
“是,有了电动剃须刀、安全刀架什么的。”胡凤鸣附和着。
“那些东西刮不干净。”理发匠讲了一番剃刀子刮脸皮肤如何舒服,如何使人感到去掉些重量似的轻松。
“您是老住户?”
“差不多有兴安镇我们家就在这里了。我爷当年挑着剃头挑子,满街走给人剃头。”理发匠摇动座椅,使他的身子放平,准备刮脸。他一边往胡凤鸣脸上涂肥皂沫,一边说,“我爷那时很有名气。”
胡凤鸣的脸完全被丰富的泡沫所覆盖,不能张嘴说话,只能倾听和忖量。刘罗锅子理发店,能否是电视剧热播,商家看好刘罗锅子的名字而利用名人效应,起了这么个店名呢?
“您姓刘?”胡凤鸣问。
“我爷刘罗锅剃头的手艺窗户眼儿吹喇叭--名声在外,当年兴安镇商贾大户人家的头全找我爷来剃,小孩的拴马桩(一种在脑后留一绺的头式,意为好养活儿)、木梳背……连剃鬼头也请他。”
“剃鬼头?”胡凤鸣待剃头刀子离开嘴唇后,问。
“就是给死去的人剪头刮脸。”理发匠解释道。他在鐾刀布上刷刷地鐾刀,说,“剃鬼头太难喽,手艺要高,胆子要大,还要懂规矩,不然,可就麻烦啦。”
胡凤鸣闭上眼睛,听见锋利的剃头刀子刮掉眼皮上毫毛的声音如同割秋草,刷!刷刷!
“我爷死在自己的手艺上。”理发匠用刀尖极轻地旋转一下,刮他耳朵眼儿里的毫毛,悠长的叹息一声,说,“万小辫那鬼头难剃哟。”
万小辫是兴安镇皮具店的老板,在那个以车马为主交通工具的年代,经营马鞍、绳套之类的店铺很是挣钱的。万小辫因不肯割掉辫子,满清的遗风延续到民国,具体说是伪满洲国。
万小辫富贾一方,死时故然排场很大。他当县长的儿子重殓其父,遗容总要瞻仰一下。可是万小辫在病入膏肓后,不准家人碰他身上的一根汗毛,这样病榻上半年,脸成了一块弃耕的撂荒地,枯草萋萋。如此脸面怎样让亲朋故友瞻仰?他咽了气,儿子县长差人寻到全镇剃头手艺最高的刘罗锅,叫他给老爷子净脸。
剃活人头剃死人头在刘罗锅的眼里都一样,磨快剃头刀子,刷刷刷,没什么难的。活人皮肤松软有弹性,下刀子轻而快捷,不然会感到疼痛。死人则不同,下刀子要重而且缓慢。已经剃过无数次死人头的刘罗锅,根本没把剃万小辫的头太当回事。在他看来,人活着的时候高低贵贱分三六九等,死时都一样。或许就是他的这种不在意,惹下杀身之祸。
“我爷给万小辫净面时,割掉了他左腮黑痣上的一撮白毛,惹怒了万家的后人。我爷被耢了大耙。”理发匠的刀子开始在胡凤鸣耳唇儿边缘上嚓嚓地行走,问他:“耢大耙,你听说过吗?”
“没有。”
“就是将人拴在马后,活活拖死。”理发匠描述了他爷临死前的凄惨一幕:“快马拖他在镇上跑了两圈,身子拖散了架子,连罗锅也抻开了。有人说我爷抻开罗锅,个子并不矮。”
“他老人家剃死头咋惹怒了万家人?”胡凤鸣不明白,问。
“唉,那时候剃头的是下九流,人命不如棵草……况且万家势力大,又有日本人撑腰眼子,杀个人算什么。”理发匠收起剃刀子装进上衣口袋里,朝他的脖子上扑一点粉类的东西。继续说,“万家人红嘴白牙地说我爷诅咒他们家,断了他家的富根儿。”
“你爷怎么咒他们,不就是剃头刮脸吗?”胡凤鸣越发糊涂啦。“富根儿?”
“万小辫脸上那绺白毛,万家人说是富贵毛,永远动不得,万家人富贾一方、子孙富贵,全得于那绺毛。”理发匠说,“那年月,谁嘴大谁嘴小的事,还有穷人说理的地方吗?杀人就跟杀鸡似的。我爹没挑我爷的剃头挑子,临街开了家剃头铺,打上了我爷的招牌,公私合营那阵子,我家的剃头铺子并入国营理发社,后来我接我爹的班,进店学理发。”
“你们是理发世家哩!”胡凤鸣说,有意无意地问:“镇上的万姓人家多么?”
“仅万小辫这一股人,没第二家。”
“万小辫有没有后人?”
“万家帮虎吃食为日本人效劳,解放之初都给镇压了。听说万小辫还有个儿子,在工农五队,现在叫工农五社。不过,他是万小辫与帮佣的女人生的,万家人不承认他。”理发匠说。
工农五社?他要查的万达就是工农五社,会不会是他呢?
二
违章驶入单行线,甩掉了跟踪的车辆,郁冬冬对出租车司机说:“对不起师傅……到公安大厦吧。”
也许租车司机有警察指使,心里有了底儿用不着担心挨罚什么的。
方才郁冬冬为验证被人跟踪的判断,急中生智,令出租车驶入单行线,倘不是特殊情况,哪个司机也不会冒这个违章挨处罚的危险。果真,跟踪的那辆车开走了。
穆楠生在第二专案组办公室等她。
“有新情况。”郁冬冬进屋便说,“穆队,有人盯我的梢,还跟踪我。”
“噢,这么快就露了馅了?”
“露馅儿倒不一定。”郁冬冬像似刚刚平静下来,“我觉得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而已。”
穆楠生收起完全被她吸引去的目光,紧张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但依然一脸的严峻。他有些责备的口吻说:“只是觉得,没拿准是吧?”
“那个田班长盯着我们。”
“又是感觉?”
“不,任医生说的。”
“任医生?”
“他十分清楚我们的行动,他今天找我……”郁冬冬讲了一遍任医生找她的过程,然后说,“我出来时,很快被一辆车跟踪。”
“是田班长?”
“肯定不是,她仍在医院里。”郁冬冬出精神病院大门,远远见到田班长在工勤人员办公室门前,往晾衣绳上搭东西。她说:“她眼瞟着我出来。”
“看清车牌没?”穆楠生问。
“始终隔着一辆车,没看清。”郁冬冬仅能回忆到那是辆流线型外国产的车。
穆楠生从头寻思郁冬冬的话,任医生找她,说田班长盯着她,尔后是出来被一辆车跟踪。如此说来,盯着她的不只田班长一个人。是什么人呢?田班长与开车跟踪的是不是同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们的行动只韩飞院长知道,可任医生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提出疑问。
“不清楚。”
“冬冬,你放纸条的事不会被任医生发现吧?”他问。
“纸条没发现,他看见张冰冰哭了……”
“张冰冰哭了,想必她一定看到了纸条,得知母亲遇害的消息。”
“我想是的。”她说,“任医生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一到住院处A区去当勤杂工他就认定我们在查案子。任医生发现田班长与住院处大墙外一个男人秘谈什么。”
“根据什么说是秘谈?男女之间见面谈谈……”
“不。”她打断他的话,说,“任医生说那个男人在张冰冰刚入院时,来找他询问过张冰冰的病情。半年后出现在精神病院的大墙外,能与张冰冰没关系吗?”
“跟踪你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关注张冰冰病情的人呢?”穆楠生分析道。
“应该是。”郁冬冬说,“田班长肯定为墙外那个男人搞我们的情报,他们是一伙的无疑。”
“谁会这样关注张冰冰?一定与她装疯有关。”穆楠生说。
精神病院出现的新情况,穆楠生感到重大,应马上向指挥部报告,恐怕下步行动需要改变。他说:“我们一起去见冯局。”
冯国强听完他们的汇报,觉得问题严重了。警方的意图被破译,张冰冰立刻就处在危险之中。他说:“我们现在是进退两难,继续下去,恐怕要暴露,停下来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们确实在调查张冰冰。想个办法,得想个办法。”
“冯局,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郁冬冬说。
“讲讲看。”冯国强说。
“每天上午10点钟医院要组织患者到户外活动……我观察有几位患者到围墙边儿去……我想咱们是不是制造一起疯人逃跑事件,我们暗中接走张冰冰。”郁冬冬构思一故事。这个故事可不可以写出来,要待冯国强批准。
“想得很大胆,操作很困难。”冯国强用了两个“很”字,否定了她大胆又不失巧妙的构思。
疯人逃走,即不合情又不合理。他们即使能逃走,又不像越狱的罪犯,他们目的是逃生。疯人如有明确目的,他(她)就不是疯子。何况,只逃走张冰冰一人,更令人怀疑。
“楠生,你的想法呢?”冯国强问他。
“我想我们不能停下来,冬冬继续留在精神病院里面,借工作之机接触张冰冰,必要时直接问她话……我尽快查清在住院处墙外的盯梢的男人身份。”穆楠生说,“只有尽快让张冰冰开口讲话,不然时间一长,他们会完全识破我们。”
“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一旦知道了张冰冰的底细,必下黑手,她的生命安全难以保障。”冯国强心情沉重起来,“如果是那样,张冰冰难逃一劫。”
“那我们怎么办?”郁冬冬问。
“你们两人先琢磨着……具体行动方案再定。”冯国强说。他的确需要时间集中精力来思考此事,同袁成罡商量一下对策。
“看样子他们已有所察觉,”袁成罡听完冯国强讲的情况后,说,“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他们有可能行动在我们的前面。”
“张冰冰见到纸条流泪,这使我们看到希望,她有可能相信我们,开口讲话。”冯国强说,“我想让郁冬冬明天直接与张冰冰谈话……你看?”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袁成罡表示同意,他说,“她如果不开口,我们采取必要措施,保护好她的人身安全。”
但是,如何保护张冰冰呢?那是精神病院,又不好直接派警察到她身边去。这种特殊性无疑给保护她设置了障碍。
“我们还得找韩飞谈谈。”冯国强说。
在朝阳区所属的一个基层派出所里,冯国强约见了韩飞。他说:“我们侦查员被不明身份的人盯上了,张冰冰时时处在危险之中,我们打算派人保护她……听听你的意见。”
韩飞听到侦查员被跟踪,并没怎么惊讶。他一直关注着警方接触张冰冰的行动,他吩咐任医生密切注意张冰冰身边出现的情况,及时向他报告。
“田班长的行为有点儿可疑,”任医生对韩飞说,“她同住院处墙外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谈话。”
“鬼鬼祟祟?”
“那个男人到医院来过,问过张冰冰的病情。”任医生说,“半年来,那个男人几乎没离开住院处墙外的榆树下,经常朝里边张望。”
韩飞的脑子里寄存一个清瘦男人,张冰冰刚入院时他来找自己,眼里闪耀诡谲的目光印象极其深刻。倘若是他,张冰冰自始至终处在被监视之中。一贯谨慎的韩飞更谨慎对待此事了。
“张冰冰上午哭了。”任医生说。
“噢。”韩飞对此也没表现出惊讶,穆楠生对他说过,刑警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将谭市长遇害的消息告诉她。听到母亲的噩耗,她悲伤落泪自然而然。他叮嘱任医生:“这几天你别离开住院处,密切注视田班长的行踪。还有,多照眼张冰冰的病房。”
任医生按韩院长的吩咐去做了,韩飞打算找专案组讲这一新情况。未等动身,冯国强便来电话,约他到派出所。
“我想给张冰冰调换个病房。”韩飞说,“让她住高间。”
在冯国强找他之前他就这样想了,住院处有两间特殊病房,设备要比普通的病房高级些,它本是市卫生局在此试验搞的医院宾馆化--彩电、电话--试点,韩飞对此表现不热心。但上级主管部门的行政命令,又不好抵制,也就腾出两间房子,按宾馆的标准进行装修。精神病患者住院还分什么等级呢?贫民精神病患者和贵族精神病患者在医生的眼睛中都是患者,基于韩飞这种看法,这两间病房始终空闲着。事实上,本院迄今尚未收治一名贵族阶层的精神病患者。
“高间?”冯国强尚不知医院的病房还有什么等级,怎有高间普间之分呢?
“医院宾馆化……”
经韩飞介绍,冯国强才明白。
“高间除设施先进高档外,配备了专门的医生护士。”韩飞说,“张冰冰搬到那里,基本上与原先的病房隔开,高间与门诊楼的一间库房窗户相对,我可安排你们隐蔽在那儿……”
“你想得很周到。”冯国强说,“我们马上布置警力,韩院长,什么时候调换病房?”
“明天。”韩飞说。
三
詹科长突然失踪的消息,是纪刚去市政府找詹科长时听说的,关于市政府保卫科长失踪的消息迅速弥漫开来。
“他四天没来上班,家也没回。”举止稳重的赵德才主任说话时略现出不安,他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呢?”
“出事儿?”纪刚对他说的出事儿不甚明白,“他会出什么事?”
赵德才说詹科长历来对己要求很严,从未擅自离开岗位。偏偏三天前,即周日晚间他带班,却一夜不见他的人影儿。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今天第四天不见他来,问他的妻子,说周天早上出去就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