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省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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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良知”是何方神圣(3)

官司的当事人双方均为背景深厚之人。一方是高天鹏的前秘书尹君,一方是东泰经贸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永乾。这个王永乾,除了省高层,谁也不知他的背景有多深。老百姓只知道,林州城里有几十个亿的外资是通过他引进来的。所以,他便成了连“一哥”高天鹏也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

再说尹君下海后,创办了一家装修公司,因为实力原因,规模一直做得不大。凭着做省委书记秘书时结下的人脉,虽然拿不到大的工程,但小工程也有做,比起那些真正白手兴家者,他的处境要好多了。所以,他也没怎么跟陈元彬等来往,更没求他们帮过什么忙。即使那次给高云雁装修“云天娱乐城”,他也是出于帮忙拿下的,可以说是保本经营,没赚他的钱。经过一两年打拼,多多少少积累了一些资金。手上有了点资本,他就想好好发展一下了。如果公司实力不壮大,打出品牌,老是求人拉点关系找业务做,将永远在人家腋下讨食,挣了钱也挣不回做人的尊严。更何况而今各行各业竞争激烈,是肥肉人人都想吃,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当年他在高天鹏身边做秘书时,他是说一不二,很多地方官员或小吏们对他无不言听计从,他也是冲着这一点才敢下海的。可是,那些人当年对他言听计从,是冲他的地位特殊而来的。

地方官员上省里批项目,求拨款,若是没有过硬的人际关系,恐怕烧香找不到庙门。他们都希望巴结上尹君,只要尹君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而尹君呢,不知帮过多少人的忙,但是,他当时几乎未向他们要过什么回报,充其量就抽了点他们送的烟,喝了点他们送的酒,他们也会依“行规”给他送红包,但他一个也没收过。不是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想要,也不是他的风格有多高,不会要,而是他不敢要。跟了高天鹏十多年,他深知高老板的性格脾气。除了恋权,他不爱财,不贪色,如果手下秘书犯忌贪欲不止,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而当看到而今的陈元彬胡作非为,为所欲为时,他曾后悔过,干吗要把这家伙介绍给高老板呢?也不知这小子施展了什么蛊惑术,在外坏事干尽,可高老板对他的信任和重用却有增无减,远远超过了那时对他尹君的信任。他担心,长此以往下去,高老板迟早会被那小子玩了的。他对高老板还是忠诚的……可是,而今人走茶凉,过去巴结奉承他的人,倒开始拿冷屁股对他的热脸庞。开始下海时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社会资源,谁知这些资源随着权力的消逝不再存在,说起来令人心寒。尝够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尹君不由感慨万千。难怪领导干部会死死抓住权力不放,一旦权力失去,便会有权力失落症,有退位、退休综合征类的心理毛病出现,这个世界很多事情确实也太邪门了!

尹君在经历了系列的曲折之后,终于逮住了一个机会。在一个饭局上,他认识了王永乾,王永乾手头正有个工程需要融资,而尹君却为找不到项目而头痛,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合作。尹君投入200万元,与他利益均占。那段时间,尹君几乎在梦中都笑醒,用不了半年时间,把项目拿下来,可以稳赚三四十万。他下海两年都没赚足这个数啊!

工程如期完工,可当结算的时候,王永乾却耍花招了,他借口业主拖欠工程款,手上没现金分账,只好分摊债权,谁收到就进谁的腰包。写了个债权分割协议强迫尹君签字。尹君去追问业主,那个滑得像鳝鱼一样的房地产老板却说他已付完了工程款,要么就跟他捉迷藏,深山打锣不见面。尹君不是傻瓜,知道王永乾是勾引业主在玩他。他忙了半年,投入200万,如果在这个债权协议上签了字,就意味着不但利润分文没有,连本钱也要赔进去几十万,几年的血汗等于打了水漂,他当然不会干。于是,他与王永乾闹了起来。可是,他尹君又怎么是王永乾的对手?说到最后,王永乾一瞪眼,发横说:“反正就是这样办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玩红道,玩黑道,我都奉陪你玩到底。”

走投无路的尹君决定去找靠山了。他想起了陈元彬,尽管他对陈元彬做上高天鹏秘书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些看不惯,也很反感,但他们毕竟是喝过血酒的结拜兄弟。打虎得靠亲兄弟,上阵还要父子兵。他陈元彬总不能见死不救,看着自己的结拜老哥破产完蛋吧?可令他失望的是,陈元彬却劝他放弃,叫他在协议上签字。堤内损失堤外补,今后逮住机会赚回来就是了。听陈元彬这样一说,尹君的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尹君失望了。也开始怀疑和后悔自己当初的人生选择了。商界跟官场没什么区别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一个堂堂副厅级高干,就算不再擢升,不贪不要,工资加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灰色收入,即使发不了财,也会过得平平安安,风雨无忧。熬到退休,也不愁养老。而今连陈元彬这种许过生死愿的兄弟都畏畏缩缩,跟他打官腔了,他还有什么奔头,有什么盼头?一气之下,他走进林州市法院。一纸状纸把业主和王永乾告了。

为了慎重起见,递交诉状时,尹君还特地拜访了纪刚院长。尽管他与纪刚没什么深交,但毕竟还是熟人,他一向对纪刚是敬佩有加的。那天,他打电话邀请纪刚吃饭,纪刚却说:“老兄啊,换上平时,你这顿饭我非吃不可,我纪刚不是没人情味的人。何况我对你不恋官位,甘愿下海自食其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今天你是我的当事人,这顿饭我可消受不起了。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谈,我保证不打官腔行吗?”

“那好吧,我马上过来。”

尹君挂上电话,便赶到了法院,纪刚和民事庭庭长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他。

“纪院长啊,这回可要你们帮忙了,不,是救命啊!”

“别这么说,老尹。”纪刚笑眯眯地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一切按程序走,一切以法律为准则。你有理,泰山压顶也判你赢;你要没理,法律会判你输。哭也好,求也好,都没用。”

“纪院长,你这一表态,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尹君很感动,心想,这个世界感情顶屁用,关键时刻还是正气腰杆硬。他是含着热泪离开法院的。

林州市中级法院受理了尹君的诉讼,依法立案,并将诉讼副本送达了当事人。在开庭前的几天,纪刚家里说情的人踏破了门槛,包括陈元彬在内,也来为王永乾说情。他站在全省经济发展的高度,俨然以省委的名义来做纪刚的工作。慢说王永乾的背景多深,后台多硬,因为他的关系,给F省引来了不少投资商家和资本。如果把他得罪了,对我们这些人的不利放在一边,对全省的经济发展也是个损失。可是,纪刚却不温不火地说:“既然已经立案,我们就只好按法律程序办。在我的眼里,法律不是我这个院长手中的面团,我的一切行为都要依照程序去办。要想我不理会,除非当事人和解,撤诉。”

“弥勒佛”院长绵里藏针的表态,把个陈元彬气得半死,但又发作不得。

纪刚可不是傻瓜,知道连这个“二书记”也出面为王永乾说情,足见王永乾的分量不轻,他尽管不知道这个王永乾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把民庭庭长和负责审理此案的合议庭成员召集起来反复磋商,又亲自批阅了所有案卷资料,反复交待手下说:“一切以程序为方针,以事实和法律为准绳。你们只管实事求是审判好了,天塌下来由我顶。但一定要细心,不能有疏漏,把案子办成了铁案,谁来了也翻不了。”

可是,在开庭的前一天,尹君笑着走进了纪刚的办公室。他这次来却是请求撤诉的。

“怎么?撤诉?”纪刚为尹君的举止感到意外,“也好,法律向来是尊重当事人选择的。”

“纪院长,我无论如何得谢谢您!”尹君动情地说,“王永乾知道自己输了理,你又软硬不吃,坚持公正审判,他没招了,怕丢不起脸。对我说,你领导的林州中院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主动跟我和解了。我想,只要他愿和解,让点步也没关系,和气生财,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觉得这话对不,纪院长?”

“法律的目的就是为了主持公道,既然你们自己协商和解了,诉讼的意义也消失了。那就撤诉吧。”

“谢谢你啊,纪院长,像你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不多了。”

“别抬举我了,老尹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我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今后还要喝你的发财酒哟。”

“谢谢……”

纪刚望着尹君离去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忧虑。凭他多年的司法实践,发觉尹君撤诉肯定不是自愿行为,要么是有条件的妥协,要么是人为操纵的结果。但是,他作为一个法院院长,也只能管到这份上。纪刚似乎隐约感觉到,F省涌动着一股暗流,很不简单,弄不好会有一场地震发生……

纪刚的推测没错,尹君的撤诉,并非尹君自己说的那样,是与王永乾平等协商和解的结果。促使他撤诉,完全是因为陈元彬的周旋。

在尹君和王永乾的官司中,陈元彬扮演了一个十分尴尬的角色。陈元彬处处关照他,是想借他再搭一道通天梯。岂料刚与他打得火热,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尹君要与他打官司了。尹君与王永乾于他来说,手掌手背都是肉,看着他们两虎相斗,谁受伤害对他都不是好事。王永乾是知道他与尹君的关系的,如果他情感天平偏向尹君,得罪的便是王永乾,那么,对他日后前程产生的负面影响是可想而知的。而尹君若是受到伤害,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陈元彬是个讲义气的人,更何况,尹君对他来说是个恩重如天的人,如若与尹君反目成仇的话,对他的声誉损害是无法估计的。他靠的就是义气笼络了一大批人,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络,如果“忘恩负义”骂名一背到身上,在自己的弟兄们中缺少了信誉,即使掌了权也难伸展手脚。

陈元彬是何等精明的人,对尹君的心思如何看不透。他下海之后,陈元彬继任,虽说陈元彬当时许诺,他们一政一商要相互提携,可是尹君却从未求过他,与他交道也越打越少了。他知道,尹君想用自己的成功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和价值,或许在心里对他陈元彬嗤之以鼻,甚至把他当成贪官污吏而鄙弃。这不要紧,陈元彬不生气,也不计较,他还没那么鸡肠小肚。

陈元彬觉得自己不能作壁上观了,于是,他找到王永乾,给他晓以利害,劝他不给尹君赚钱,至少不能让他赔进血本,自古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可王永乾却气呼呼地说:“他不是要告状吗,由他告去,看奈何得了我?”

陈元彬感到好笑,真是个利令智昏的家伙,不知道那个纪刚的厉害。于是便耐心地说:“王老弟啊,那个纪刚可是有名的‘纪程序’,他一切都按程序办事,谁的话都听不进的。你就别担这个风险了。一旦纪刚判你输,尹君又申请执行,你该怎么办呢?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吧。法院如果把案子办成了铁案,想翻案也难。”

王永乾问:“依你的看法呢?”

陈元彬说:“你把本金还给尹君,由发展商给点利润,不就行了么?”

王永乾想了想说:“你这个建议我能接受。”

陈元彬松了口气。找到发展商施加压力,因为这家伙在做项目时就有些不法勾当,所以硬不起来,愿意拿出10万元消灾,他知道,陈元彬这尊菩萨,是得罪不起的。

于是,陈元彬把尹君约进了一家酒店,与他吃着佳肴,饮着美酒,掏心掏肺地讲心里话。劝他回心转意,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想打官司,我想与人为敌吗?”尹君激动地说,“不,我只想合法做生意,正正当当地去赚钱!可他王永乾也太黑了,别人说吃肉不吐骨头,可他却连肉带毛都吞下,连屎也不屙了。没了我的活路,我拼了这百多斤肉又怎么样呢?”

“我已跟他谈好了,发展商也答应付完所有余款,可以给你60万,见好就收吧。尹哥,调节好心情,理顺关系,营造好环境,钱有的是你赚呢。”

尹君见陈元彬用心良苦,心想拿到了60万回来,还可以赚到10多万,他也知足了,才半天工夫,赚10多万也不错了。就算官司打赢了,执行也是难事,常言道,赢了官司输了钱,如果是一审二审打下去,拖上个一年半载,不拖死也会被拖垮。于是,他点了点头:“其实,我的胃口不是很大,只要过得去就行了。既然这样,他兑现承诺,我就撤诉。”

“好,一言为定。”陈元彬高兴地笑了,“尹哥,小弟要劝你一句。做生意不能太死心眼,要知道变通,这年头,发财的人谁不越点位,用老百姓的话说,哪个有钱人敢拍着胸脯打保票:老子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赚血汗钱的人敢这么说,但赚血汗钱只能养家糊口,发财是不可能的。这滋味想必你也尝过了。你白手起家,从零做起,不尽快完成原始积累,做大做强,别人想吃掉你就吃掉你。而完成原始积累又是个非常残酷的阶段,要不择手段,马克思不也说过吗?资本是血淋淋的。既想海边站,又要不湿鞋,上了梁山寨,手上不沾血,这种事有吗?只有实力雄厚了,才有可能走向规范,才谈得上合法经营。也许我讲得过于赤裸,但这是无可奈何的社会现实,也是我掏心窝子的话。”

“兄弟……”

尹君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下海以来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他仔细一回味,不得不觉得陈元彬的话对。尽管他讲得太灰暗,与主流不合,也与他的身份不合,但他讲的都是事实。能掏心窝子与自己说这番话,足见他把自己当成了贴心的好友,好弟兄……他尹君是在官场、商场都混过的人,深知个中滋味。在官场,正正当当做官,清清白白做人也可以,但你一生一世注定了只能领工资养家糊口,一辈子可以风平浪静,但绝无大富大贵。你看那些老婆穿金戴银,自己里里外外名牌包装,有车,有别墅,儿女动不动就出国读书,甚至还有“二奶”、“三奶”的官员们,钱从哪来的?连白痴都知道其中原委。那么,商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认为陈元彬那句话是真理,有钱人的钱有几个是干净的?人们通常把当官说成大富大贵,其实不然,官做大了,大贵倒是真,人人把你当那么回事,但大富就未必了嘛。所以,赚血汗钱只能养家糊口,如果仅仅为了养家糊口,我尹君又下什么鬼的海呢?尹君突然有种豁然开朗,浑身通泰之感,为自己感到好笑。发觉自己的思维和思想还停留在15岁以下,这么幼稚,还去做什么生意下什么海,不淹死才怪呢。

“尹哥,北岭化工基地生活区和办公大楼马上要破土动工了,你为什么不去那找点生意做做呢?”

“这个嘛,还得老弟助一把力才行。”

“这个自然。”陈元彬说,“你要学会放松自己,活得太严肃拘谨,等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个人就活那么几十年,什么滋味都尝尝才不枉为一世人。”

一场官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解了。尹君也在这场官司中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理念,从此之后,他果然与陈元彬紧密携手,结成了“政商联盟”,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掉进了自己挖掘的陷阱万劫不复。这是后话。

北岭化工基地是个投资15个亿的大型工业基地。共有炼焦、石化、聚氯乙烯等5个项目。工程浩大可以想象。按照高天鹏的设想,要把此地建成全国一流的化工基地,打造一座化工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