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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哥”大秘要辞职(2)

这里,与城里的万家灯火成了鲜明的对照,称得上冷火秋烟。其实,整个工程已基本完成,只余下收尾了。只是,每条路口都让巨大的水泥块堵塞住,内里的清理,也就不见进行了。

高天鹏一见就冒火了:“这算怎么回事?”

尹君明白,高天鹏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马上揿了手机,接上了市政局的值班室:“我这里是省委的电话,省委书记高天鹏同志,现正在城西立交的东出口上,要现场办公,明白了没有?”

对方一惊:“高书记亲自到了现场?”

“该怎么办,你们应知道。”

尹君把手机关了。

高天鹏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仍身手敏捷地往水泥块上一撑,便骗腿跨过了道障,如同跳鞍马一样。尹君小他十多岁,却只能先坐在水泥块上,再翻过去,慢了整整一拍。

高天鹏领着尹君,上了立交桥的制高点上,借助远处投射过来的强光,把整个工地尽收眼底。

此刻,他对如何收拾这一“残局”,已心中有底了。

没多久,一排小车,也开到立交桥的东入口处,一群干部,急匆匆地往桥上跑。有的越不过水泥路障,索性让人抬起,从下边爬过来,该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怎么回事?”高天鹏厉声地问。

“这个……”

“这个……”

一个个都似乎要诉苦。

高天鹏根本就没打算听他们诉苦,很快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是你们部门的利益重要,还是老百姓的事情重要?城西立交迟迟不交付使用,城市交通阻塞,群众快把省委的上访电话打爆了。我只有快刀斩乱麻了,你们不是各自为阵么?那好,我命令你们,就从此刻开始,火速调集你们的所有机械,把各自分管的地方清理干净,把所有阻塞道路的水泥块通通吊走,明天早上六点之前,我要听到路面完全畅通的消息——记住,我不听诉苦,有什么问题,通车以后再说。一句话,我要在明天一早的新闻中听到,城西立交通车了,迎送了第一批上班的市民……”

市政局长还在问:“那通车仪式……”

“悠悠万事,民心为大,明白么?老百姓表扬信多了,比什么仪式都重要……”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争取时间吧!”高天鹏不由分说,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9点47分,离明天早上6点还有8小时13分钟。”

尹君直跺脚:“你们还不快去?”

所有人只能赶快转身。

尹君又冲着他们大叫:“我6点前就守在电话机边上,随时向高书记报告。记住,电话是3798543,3798543!”

“3798543……”

背电话号码的声音远去了。

有的人,照旧是爬过水泥路障走的。

待人走远了,高天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事,还要我来搞什么‘现场办公’,这当是我省委书记无能的表现……记住,千万不能让媒体报道我到这里的事,真登出去,只能让人看笑话。”

“我明白了。”

刚才还神采奕奕、潇洒倜傥的高天鹏,说完这番话后,一下子竟变得浑身无力,一脸的倦容了。

其实,这番出行,倒也是尹君事先提供的“情报”让他下决心的。白天,尹君便按照他的吩咐,已到这个现场看过,并且作了若干必要调查,所以,采取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他已是成竹在胸了。

的确是太不像话了,施工单位与市政公司一扯皮,就置老百姓的利益不顾,把最后的收尾工程一拖再拖……就这么小的问题,也让省委书记出面?!

可是,一旦一级一级压下去,这通车的时日,便遥遥无期了。

他于是便采取了这样的“非常行动”。

但这种事,只可一,不可二;哪怕有二,也切不可有三!

只是从这件事引发开去,他高天鹏不能不感觉到自己当政的压力,凡事须亲自躬行,表面是有为,背后却是无能。如果都是这样,十大工程又怎么干得成?

前任也许就是这般壮志消磨的。

不,他高天鹏绝对不会步其后尘。

尹君是5点半钟来到号码为3798543的电话机旁的,这是省委的值班电话之一。

可在他到达之际,值班员告诉他,10分钟前,来过一个电话,说城西立交已经全部清理完毕,等候省委指示,是否立即通车?

“这还有什么等的,马上通知他们,即刻通车。”尹君说。

值班员是认识尹君的。

6点整,一共有9条线路的公共汽车,通过了城西立交。

“要不要通告高书记?”值班员问。

可他的话音未落,已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正是高天鹏。

“高书记,你怎么来了?”尹君很是意外。

“早上起来小跑,正好路过。”高天鹏淡淡地说。

可尹君看到他眼里净是血丝。

一缕晨曦,正投射在值班室的红机子上。

只是此刻,这个电话不响了,别的电话却热闹了起来。

那是市民表扬市政部门,一夜解决了城西立交的“老大难”。

如果不是外出,或者有特别的安排,高天鹏总是8点整准时到达办公室的。有人说他口袋里有块秒表,掐准了时间。司机几时开到大门口,上电梯又须多少时间——一般3分钟就绰绰有余,再步入办公室,只有提早,不会迟到。省委机关都认为这是他一种勤政爱民的习惯,所以成了良好的口碑。

机关里知道他的习惯。

他一进办公室,尹君便告诉他这一天的安排。在去主持一个党校学员大会之前,他尚有一个多小时的空当。

他看看表,说:“把纪委吴书记叫来。”

“还要交待什么吗?”尹君问。

“不用了,她知道该上我这里干什么。”

尹君点了头。

一会儿,纪委吴书记便来了,这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大姐,额头上不见一丝乱发,双眼格外有神。见了高天鹏,她微微一笑,说:“高书记是为了我昨天晚上的话而召见我的吧?”

高天鹏摆摆手:“不是什么召见,是同你商讨一下,在十大工程上马之前,来个敲山震虎,杜绝腐败,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这把基本落案的几位厅、处级干部的材料带来了,我想,你最好在开常委会专门讨论这几个人的问题前过目一下,好心中有底。同时,我也希望能听取你的意见。”吴书记认真地说,并把材料递了过去。

高天鹏往材料一瞅,每份材料第一页的人名都看清楚了,其中一个名字暗暗让他吃了一惊:吕弘中。不过,他未曾露形于色,于是边翻材料边说:“证据充分,材料落实,当处理即处理,切切不可手软。古人都说了,‘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行也。’正是这些人,位居于厅、处级,老百姓才盯得紧。昨晚我讲了坐在这位置上的合法性,老百姓服,也就是天下服,我们坐在这位置上才具备合法性。……这些人,问题大小程度如何?”

吴书记知道高天鹏的好恶,立即说:“这些人,完全落实的贪污、受贿的数额相当大,少的不低于30万,高的则逾百万。”她停顿了片刻,“其中,教育厅分管成教的副厅长罗石祥,32.75万,烟草专卖局局长于尚南50.27万,交通厅长吕弘中,50.23万……”

高天鹏已把于尚南的材料翻过去了,便统统合上,说:“我就不过目了,你们立即拿个处理意见,交常委讨论。”

“这几个,都得移送检察部门立案。”

“该送就送,没有什么犹豫的。有纪委,又有司法部门,均为国之利器,当发挥效能……”高天鹏颇有几分沉重地说,“出了这么些贪官在我们眼皮底下,是我们的耻辱,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这次不严加处理,更要失信于民……唉,这个吕弘中,在上任时怎么说的,‘要让廉政在我省公路上畅通无阻,要教腐败在我省地面上无处藏身’,正中了过去一句话,说的比唱的好听……以后,这种牙齿上插花的干部,我们要多加警惕,千万不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这是一个沉重的教训。”

吴书记起了身:“我马上办。”

这边,尹君告诉高天鹏:“车已备好了。”

高天鹏几乎是与吴书记一同走出大楼,纪委是在另一栋楼上。

上了车,高天鹏便问尹君:

“吕弘中那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高书记,这事是我挡的驾,不想惊动你。”尹君这么说。

“你胆子不小?!”

“不,是吕弘中胆子不小,双规之后,不知怎么还能辗转托人来找我,求你放他一马。我还是尽了心,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恐怕是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查实是50.23万,尚须进一步查实的,更远远大于这个数,民愤太大了,谁沾边,谁少不了惹一身膻。”

高天鹏点点头:“你做得对,真要到了我这,我也得挥泪斩马谡……一个多能干的小伙子,如今这是怎么回事?能干的不清廉,清廉的不能干;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还没出师,就先损员大将!”

尹君说:“我知道老板历来强调,对干部不可不教而诛,惟教之不改,而后诛之……”

“不,像吕弘中,已是孺子不可教也……用他时,我本来就有几分犹豫,可组织考虑结果是可用,我也不能以个人意见为然了,还是让他干几年再说罢——没想到却毁了他。”高天鹏叹了口气,末了问,“你查问一下,看他在什么地方双规?”

“老板要看他?”

“算是最后一面吧。”

尹君不胜感慨之至。

这吕弘中,倒不是高天鹏从江海市带过来的干部,应当说,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从江海市调进F省的。刚进省,高天鹏对他便关注上了。因为他在航运公司干得相当出色,使惟一流过省里的林河上的航运,回黄转绿,从亏损到赢利,搞得虎虎有生气。所以,当前任交通厅厅长中箭落马之际,从所属行业物色人选,吕弘中以其政绩、能力、学历,成了首选。当组织部门考查并予以公示之际,虽说收到了不少群众来信,但几乎可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的更无法落实,不足取信,这也就让他上去了,当时,还算是省里最年轻的厅级干部,39岁,传媒很是热闹了一阵。谁知,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红了不到两年,居然又重蹈前任的覆辙。

“记得吕弘中上任时,老板作为省长,还专门与他有一次谈话。”尹君思索着说。

“是呀,我敲了他两条,竟不幸而言中了。”高天鹏不无惋惜地说。

“我记得是这么两条。一是个人英雄主义,英雄主义当然要,怕的是蜕变为个人主义、利己主义,那就与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不兼容了。二是急功近利,这一条与头条分不开,太急功近利,便与贪结缘了,把别人的也归于了自己,一个人,一旦自大加上贪婪,也就无可救药了。是这么说的吧?”

“当然我要说得委婉一点,问题也是在这,他还暗示说我思想陈旧呢。如果我当初严厉一点,还不至于有今天……”

“高书记,你也不用自责,你对他是恩泽有加,这小子是太不识相了。也难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你当日重锤敲打,也未必有效。”尹君劝说道。

话说间,车已到了党校。

高天鹏作了一个廉政建设的报告,尹君没有全听,中途进去一次,便听到他拿吕弘中为典型,虽说没点名,但尹君一听就明白。不知怎的,尹君喉头似乎有些发苦,当日,也同样在这个讲台上,作为省长的高天鹏,作的是关于培养年轻干部当如何解放思想的报告,其中一个典型,就是吕弘中……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当然,台上的高天鹏,是讲得痛心疾首,只差没捶胸顿足了,毕竟是他一手提拔的爱将、干将,尹君也理解,在十大工程上马前夕,折了这么一员大将,当老板的内心该有多么痛苦——高天鹏毕竟还是性情中人。

尹君想到了自己,年龄,比吕弘中,大了好几岁,级别却差了一截,由副厅及厅,那是一道最不容易跨过的门坎,不该再存什么奢望了。如今干部中标,三十七八,等待提拔;四十七八,努力白搭——赶上最后一班车的能有几位……

吕弘中的结局,促使他最后下了决心。

尤其是高天鹏最后看吕弘中的一幕。

高天鹏当是有意缩短了半个小时作报告的时间,留给了吕弘中。

尹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见面是在郊区一个普通的机关招待所里,条件很简陋。当然,为了保密起见,吕弘中已被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到了这里,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骤然一见到省委书记光临,他还是大吃了一惊:“高……高书记……”

高天鹏就床沿边上坐下:“什么也别说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毕竟提拔你时,是我找你谈的话……”

“我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

“明白就好……我觉得,我送了你一程,现在,我送不了啦,你只能好自为之。”

吕弘中顿时泪如雨下:“你也不用说了,你这个时候能来看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辜负了你……”

“不是我,是省委,是全省的老百姓。你在任上,修成了横贯东西的高速公路,是你的能力;可你也搞垮了自己,却是你的失着……本来你是有大好前程的……”

“今天说这个也没意义了。”

“不说也罢,家里怎样?”

“孩子出国了,老婆离婚了,无牵无挂,也好……”

高天鹏自然听到了“妻离子散”的潜台词,不由得站了起来,脸上发了黑:

“我还有事,该走了。”

待高天鹏走出门口,专案人员把门掩上之际,吕弘中才扑到了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高书记,救救我!”

高天鹏只是摇头。

过道绕个弯,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尹君后来得知,高天鹏去过后,吕弘中态度有了变化,主动交代了若干要害问题,并且基本退赔干净,争取到了宽大处理。当然,刑还是免不了要判的,但刑期可以短一些。

如果说吕弘中的“落马”,在高天鹏来说多少有些预感,那么,尹君的主动辞职,在他则是猝不及防。

也就是高天鹏去见吕弘中的第三天一早,他的办公桌正当中,便摆上了尹君的一份写得十分工整的辞职报告。

平日,尹君的所有材料,全是在电脑上敲出来的,这也是一个现代秘书最起码的技能,可今天,用手写辞职信,不是打出来再签个字,自然是非常郑重其事。

高天鹏感到问题严重了。

大战将临,损了大将不说,现在又得剪了自己的臂膀,这可不是好兆头。

百忙之中,他决心要与这位跟随了自己15年的秘书认真谈一谈。

“会谈”选在翠明湖的湖心亭里。

因为这几年成了省委机关与接待处的“内湖”,平日鲜有人至。就算有老外,人家却更懂礼节,只要亭中有人,决不走拢一步。选这个地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一说,你为什么辞职——拿出你的充足理由来。”高天鹏开门见山,一坐下,便这么发问了。

“你不问一下,你本来有心让我再上一个台阶,我为什么还要走呢?”尹君说。

“我不想问,因为我想排除这一因素。”高天鹏却来了个欲擒故纵。

“知我者,老板也。”尹君也就来了个滚汤下面,顺水推舟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志不在升职,无意于仕途。所以提拔对于我日后的发展已不具备多大的意义。”

尹君说得这么干脆,令高天鹏大吃了一惊:“你莫非想出国么?”

“这倒未必。”

“那干什么?”

“自立门户,真正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干。”

“仕途不足以展示你的才干么?”

“老板,你这话不是你想问的么?”

高天鹏这才想起当初自己“不想问”的“虚晃一枪”,不由得一笑:“你倒会抓住我说话的把柄……”

“不敢,不敢。”尹君自己也笑了。

高天鹏这才正色问:“看你的意思,是想下海?”

“可以这么说吧。”

高天鹏沉吟了一会,说:“不会是那天我接见外宾时,外宾说的那一番话,让你动心了吧?那毕竟不符合中国国情,说什么,他们也只能是门外汉,隔靴搔痒罢了,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会认为那些看法么?”

“老板指的哪一番话?关于政绩?关于经济?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一些体制层面上的事。”

“体制与我下海有什么关系?”尹君倒有点大惑不解了。

“你不是给我装糊涂吧?”

“不,让我想想……”

那次接待外宾,本来是分管文教的副书记林家玉为主角的,事先也是这么安排的。可办公厅及外事部门有意见,人家是友好国家,省委的第一把手不出面,在规格上就说不过去,所以,建议高天鹏出席。

当时尹君也认为,省委办公厅及外办提的有理,不仅要去,而且要坐正,林副书记只能当配角,哪怕他是从大学过来的。

就这样,高天鹏只好仓促出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