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省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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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硬脖子处长蒙难记(4)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刘良桂伸手把情绪激动的干警按了下去,又对任亮说,“任亮同志,你也是个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对党的政策和原则想必不会陌生吧。你既然敢做,就要敢为。连自己干过的事都不敢承认了,又算什么英雄好汉呢!”

“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能明示吗?”

“你到处写诬告信,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你凭什么说我写诬告信?别把我当傻瓜,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我可要告你们诬陷的。”

“好,我们会有证据的。”刘良桂阴沉着脸收拾东西,语气生硬地说,“今天的谈话就到这结束。任亮同志,这些日子你别乱走,时刻听候我们的传唤。”

任亮感到憋气,自己什么时候写过什么“诬告信”了?诬告谁了?为什么这些人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呢?他越想越气,越气呢,平常自己所经历的,耳闻目睹的许多不正常的事就如放电影一般在头脑中反复浮现。渐渐地,他顿然开悟了。哦,招标事件,“风流事件”,其实都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人精心设置了陷阱要陷害他。为什么要陷害他呢?他想起了马宝新,想起了陈元彬,想起了高云雁、尹君及江建集团的总经理官凤军……他们每次在工程中做手脚,自己不但不同流合污,反而处处给他们难堪。他又想起了林家玉为何丢官,在项目研究中因为阻碍了某些人谋取私利而遭到攻击,从今天刘良桂等的问话来分析,肯定有人告了他们这伙人,才迫不及待出来打击报复。刘良桂是“二书记”陈元彬一手“提拔”的哥们,这是连三岁娃娃都知道的事。在人们眼里,刘良桂就像一条为陈元彬之流胡乱咬人的狗。有人告他们,证明这个世界的正义并没死亡,那么,他任亮并不孤独,还有同志知音……越想心里越明亮。看来自己不能一味忍让和退缩了,越退越没路走。他们整自己无非是为了杀鸡给猴看,或杀一儆百。那么我为什么要白白做他的牺牲品呢?与其引颈就戮,还不如奋起一搏,反正横竖是死,还不如搏条生路。他不相信共产党会允许这些人胡作非为,不相信正义永远会被邪恶所压倒。他本不想做反腐败英雄,可腐败分子欺人太甚,偏要逼他去做英雄。那就好吧,我就做一回英雄吧。任亮是条堂堂男子汉,是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和共产党员,并不缺乏血性和骨气。既然你们要斗,那就斗到底吧,出水才看两腿泥,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任亮热血沸腾了,觉得自己胸中有股豪气和正气回荡。于是,他坐到了写字台前,握笔展纸,奋笔疾书起来……

天渐渐黑了,沉浸在激愤之中的任亮丝毫没有觉察。他在回忆记录自己所有感到可疑的事,矛头甚至直指省委书记高天鹏……

“老头子,吃饭了。”

陶琦在外喊了几声,任亮才从亢奋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收拾好纸笔,走出书房,进餐厅吃饭。饭桌上的饭菜还算丰盛。一碟肉丝焖豆腐,一碟青椒炒牛肉,一条清蒸鲫鱼,再加一盘凉拌黄瓜。任亮进餐厅的时候,陶琦和文意已经坐到餐桌边了,每人面前盛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任文意坐下后,他拧开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红星二锅头,倒了三杯,将两杯放到父母面前,自己端起一杯,说:“爸、妈,我敬你们一杯。”

“你也学会喝酒了?”任亮吃惊地看着儿子。

“爸,你不是说过吗?好酒贪杯是懒汉,滴酒不沾不是男子汉吗?”任文意仰头一饮而尽,并亮了亮杯,“我先干为敬了。”

“放下!”任亮见文意又抓酒瓶为自己倒酒,他把已经端起的杯子又重重放下来,厉声问道,“你要酗酒?”

“文意,是不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陶琦关切而又担心地望着儿子。

“爸……”文意顿时泪如雨下,“晶晶做了陈元彬的情人……”

“王八蛋!”任亮拍了一下桌子,把桌上的杯碗碟蹦起老高,但他马上发觉自己失态了,又转用温和的口气对文意说,“你心里痛苦,爸可以理解。但是,既然流水无意,你何必落花有情?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

“爸,我想去南方闯闯。”文意以征询的口气说,“菲林也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已经找到工作了,那边较适合我发展。可是……”

“可是什么?”

“我担心你,爸。我其实早就有去南方的打算,只是担心你们孤独。二来当时晶晶老吵着要回林州,所以我才放弃了。可今天,我发觉你的处境这么艰难,怎么说走就走呢?”

“难道你不走,爸的处境就好起来了吗?”

“至少我能帮你点什么嘛。”

“你能帮什么?找不到工作,老爸心痛内疚,心情更沉重。文意,男子汉志在四方。要记住,要想帮助别人,首先得自己强大起来。有了帮人的能力才能帮人。”

“既然这样,我打算明天就走。”

“好,好,越快越好!”

任亮心中石头落了地,亲自给文意倒了杯酒,让文意和老伴都端杯相碰说:“文意,今夜爸发现你真的长大了,爸好高兴。来,爸敬你一杯。没什么送你,就送你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坦坦诚诚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记住了,爸、妈,放心吧。”

任亮突然觉得双眼矇眬,一行热泪忍不住地流下了面颊。

任亮夫妻送任文意乘车去广州那天,天空昏昏沉沉,乌云在头顶汹涌,风儿吹得路边的树木乱摇乱晃,天上没了烈日烤炙,空气反而更闷热了。这是暴风骤雨将来的前兆。

回到家里,大雨就倾盆而下了。任亮看着门外的雨点。听着雷雨声,突然有种渴望挑战的激动。他把妻子拉到书房,把自己写的上万字的材料给她看。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陶琦看完材料,抬起了头,目光里带着惊恐和不安。

“是的,我是知道这么多。”任亮平静地说,“我正因为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才不惜一切地要整垮我整死我!”

“这……太可怕了……”

“是啊。”任亮握住了陶琦的手,“不过,现在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文意和菲林两个孩子都去了广州,我心中顾虑少了一半。”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已想好,”任亮握住陶琦的手猛然加力,“我豁出去了!陶琦,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千万要挺住,我们还有个好孩子。”

“别……任亮啊,我们还是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别天真了,我已没了退路。我不是一直在退吗?可他们照样穷追猛打。他们今天上午已经向我发出了又要整我的信号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拼。拼败了,虽死犹荣,胜了,对得起天地良心。因为我是在为正义而拼。”

任亮动情地把妻子抱得铁紧……

这次,任亮是豁出去了。他把自己写的材料整理好,写成了一封15000字的举报信,用电脑打印好,工工整整署上自己的大名和工作单位,分别寄给了上级纪委和人民检察院。他想,如果把信寄给省里有关部门,不但没效果,反而会落到他们手中。只要引起了上级注意,不相信问题解决不了。

纪委和最高检察院接到任亮的署名举报信,觉得事关重大,引起了领导的高度重视,马上开会研究,决定从上级纪委和高检派出四位同志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F省,对举报事件进行调查核实。

还在纪委联合调查组出发前,高天鹏就得知了消息,他气得在的办公室里团团转。他又气又怕,既惊又恨。气的是陈元彬和高云雁、马宝新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叫他下不了台。怕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利用铁腕,坚持上马了十大政绩工程,如果这十大项目成功,自己将升迁有望。现今离自己期满卸任已不足两年了,这一影响定会使自己苦苦奋斗的目标化为云烟。如今谁都在想方设法往上爬,人家正眼巴巴地看着你出事呢。你一旦出事,哪怕是末枝细节的小事,也会授人口实,成为攻击你的把柄。从某种角度说,升迁的奥秘不仅是比才干,比政绩,也是比错误,谁的错误多,那就乖乖站一边去吧。如果自己在政绩上没被人比垮,而在错误上被人整下来,那可太惨了。惊的是,一个市里部门的小处长竟敢如此胆大,捅这种通天娄子,可见自己的后院上并非铁桶江山,还有人与自己作对。看来那个已经被免职的小处长任亮,身后肯定有背景、后台,要不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锋芒直指他这个省委书记。那么,后台是谁呢?林家玉?有可能,别看他弃官治学,看似一切淡泊,专攻学术,其实,他无时不在关注政治。陈元彬说得没错,他已得到确切消息,上级很重视林家玉,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干才,极有可能再重新启用他,在他退下之后取而代之。自己届时上去了当然好,如果上不去,他林家玉一上来,自己可就惨了。“林大帮”可是人才济济,林家玉一旦得势,后果不堪设想!他有些后悔,当初应该把林家玉赶出F省,彻底解决“林大帮”才对,养虎遗患,到头害了自己。由此,他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林家玉辞职治学,完全是韬光养晦,以退为进,当初自己把他当成了一个固执的书生,是大错特错的。要知道啊,大智者必若愚啊!

既然已经输了一阵,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想办法,挽回危局。想到这里,他抓起电话,拨打陈元彬的办公室电话。

“老板,有什么吩咐?”陈元彬问。

“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高天鹏只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就重重地挂了电话。然后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支烟一阵猛吸,随着粗重的呼吸,烟雾大股大股地从嘴鼻喷出来。

“笃笃笃!”

有人敲门。高天鹏知道是陈元彬来了。便没好气地叫道:“进来吧。”

陈元彬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高天鹏没理他,照常抽他的烟。

“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高天鹏猛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陈元彬,“你能干什么好事?”

“我……”陈元彬在高天鹏目光的照射下,也触电般地震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上次就跟你说过,要把举报事件处理妥当,可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正遵命协同公检纪委在调查处理。”

“等你调查处理完,你自己早已完蛋了!”

“老板,你这是……”

“那个叫任亮的处长把你们一齐告到上面去了,连我也成了你们的同党!”

“这……”陈元彬颇感意外与惊恐,“老板,你说的是真的吗?”

“还真的吗?纪委和高检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就要进F省进行全面调查了。如果你有问题就给我老实交代,到时可别怪我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别忘了吕弘中的教训!”

“老板,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陈元彬马上一拍胸脯说,“我保证调查组查不出半点问题。我们本来就没任何问题,那个任亮,纯粹是泄私愤,诬告好同志的。”

“但愿如此吧。”高天鹏挥了挥手,“去,去,去!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

“是,老板,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办事!”

陈元彬退出高天鹏的办公室,一摸额头,发觉已冒冷汗了。幸好有老板给他“保驾”,事先把情况告诉了他。他当然明白老板的意图,别看他那么严厉,呵斥自己,其实是在保他呢。老板想进步,他陈元彬也想进步,如果此刻他陈元彬出事了,他做书记的能辞其咎?更何况他公子已跟他坐到了一条船上。投鼠忌器,不保他陈元彬也不行了。老板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要他陈元彬把一切摆平。如果摆不平的话,他就会大义灭亲,丢卒保帅。

在办公室歇了一会,陈元彬便给高云雁打电话。高云雁办公室秘书接了电话,说下午高总没来上班,叫他打高云雁的手机。他便打过去,可高云雁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气得他大骂王八羔子。他只好又给刘良桂挂电话。

“喂,谁呀?”刘良桂傲慢的声音传了过来。

“良桂。是我!”

“啊,是陈哥,啊,不,陈主任。有什么交待啊?是不是想喝酒了?”

“别啰嗦!”陈元彬没好气地说,“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穷开心。”

“这么严重吗?陈哥你不叫我死,谁敢要我的脑袋啊?”

“刘副检察长,你给我听好,一字不漏地记住我的话,并且一丝不苟地做好。”陈元彬严肃起来,“那个任亮把状告到上面了,上面调查组马上就要来林州了。你在调查组来林州之前,必须通知有关单位和有关人员,一定做好准备,接受调查,配合调查组的工作。同时配合公安机关,密切保护举报人的安全。听清了吗?”

“记住了!陈副主任!”刘良桂语调也郑重起来,“我一定严格按省委和你的指示去办!”

“这些日子不许喝酒,不许去搞女人。要是出了事,我枪毙了你!”

“是!完不成任务我提脑袋来见你!”

“好了,就这样,有情况随时联系。”

陈元彬挂了电话。接下来,他又给省里有关人员打了电话。忙完,正要打高云雁的电话,谁料高云雁已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陈哥,你刚才打我手机了?”高云雁懒洋洋地问。

“是啊。大白天的,你是不是在泡妞啊?”

“哈哈……对了,我刚下马呢。”高云雁淫荡地笑起来,身边还隐隐有女人的撒娇声,“怎么样,听见我这心肝的声音了吗?多甜?啊呀,陈哥,这宝贝可是我亲自给她开处的,现调教出来了,够味呀!我刚才真的像死了一回,哈,哈哈……美人在怀,夫复何求……”

“我的大公子!”陈元彬有些气恼了,他提高了声调,“把你身边的人支开,我有关系到我们生死存亡的事跟你谈。”

“好的,好的。”高云雁也郑重起来,对身边女人说,“宝贝,到外面坐坐,等下我们再玩。陈哥,好啦,请说吧。”

“云雁,出事啦!”

“出事?出什么事啦?”

“那个任亮向上级告状了。中纪委、高检联合调查组要下来了。”

“别吓人好吗?”

“我吓你干什么?是你家老爷子亲口告诉我的,还有假吗?”

“我是个经济人,不是政治人,对那套把戏不感兴趣。”

“你说得轻巧。那小子连你老爷子也告了。如果老爷子完了,我们统统被拉出去枪毙!”

“啊……这……陈哥,你的意思……”

“我们要以静制动。把准备工作做得天衣无缝铁板一块,他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

“你要我干些什么呢?”

“有关方面我会安排的,你千万要保证你的公司不出事。”

“放心好啦,保证铁板一块。”

“那,我就放心啦。”

“再见!”

高云雁那边马上关了机,陈元彬听了会电话里短促的忙音,苦笑着摇了摇头,才挂电话。

晚上没什么应酬,本来陈元彬是打算回家陪家人吃饭的。屈指算来,他已有一个星期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了。每天深更半夜回到家,妻子和女儿早已睡了,他也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又出门。有时干脆与情人过夜,彻夜不归,家几乎成了一个过路驿站。他与妻子的结合,不是相爱的产物,而是某种交易的结果。他当年来自贫困山区,而系主任的女儿却爱上了他,只要与系主任的女儿结合,他就有可能留校任教。为了前程,便做了系主任的乘龙快婿,顺利地留校了。任教数年,又通过关系调进了林大工作,开始了自己仕途的腾飞。对妻子,他心中的感觉是复杂的,永远没法说清楚。可是,他的车才开出省委大院,就改变了主意。他回家本来是要从林州市主干道解放路走的。可他却把车开进了一条叫“槐荫路”的小街道。然后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说在外有应酬,不回去吃饭了。

因为晴了好些日子,路面的尘埃很大。太阳往西边滑下去,烧红了半边天,尽管车内的空调把温度调节得很舒适,但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看到路边树叶上沾着的尘埃,和车驰过之后路人掩鼻的情景,他就感到不太舒服。一年四季,相对来说他喜欢春天,春天时常细雨沾衣,湿度大,东西容易受潮霉变,但那种霉变的色彩很中看。他每看到霉变的物体,心中就会有种兴奋的感觉,他认为霉变并非常人所理解的变质腐烂,而是生命的一种转化形态。所以,他一直怀疑这是不是一种健康心态,是否对他的人生构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