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省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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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革命告御状(2)

陈元彬得到消息也气得七窍冒烟。又添油加醋地把情况给高天鹏摇唇鼓舌了一番。这恰恰是高天鹏最不能容忍的事,一个地市法院院长居然可以把他省委书记的批示不当回事,今后还怎么领导全省的干部?于是,他生气地对陈元彬说:“这是典型的目无党纪的领导,你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严肃处理!”陈元彬得到了高天鹏的指令,就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于是,他电话也不打一个,就驱车直接赶到市法院向纪刚兴师问罪。

听说陈元彬杀上门来,纪刚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和推断。他若无其事地在会客室会见了这位不可一世的人物。他依然是一脸弥勒佛般的笑容,握住他的手说:“欢迎陈主任来视察本院工作!”

面对纪刚的沉着冷静,陈元彬反而感到自己过于冲动,有失风度了,于是也转怒为笑说:“我哪敢谈视察二字呀。只是受人之托来了解些情况,打扰你的工作了,还请原谅。”

“哪里,哪里。”纪刚见陈元彬在这一瞬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不由惊叹此人果真非同一般,“给上级党委提供汇报情况,是我的分内工作,何谈打扰呢?不知陈主任要了解哪些方面的情况,我可没什么准备。要不再叫几个做具体业务的同志来谈吧?”

“不了,就我俩谈吧。”陈元彬摆了摆手说,“省委高书记对任亮诬告案很重视,并亲自作了批示,不知法院为何不予立案?高书记让我来问个究竟。”

“法院驳回起诉是完全按司法程序办的,经过多次集体讨论,一致认为公诉指控的犯罪事实定性不准,证据不足,即使立案,开庭审理,也难判任亮有罪。”

“理由呢?”

“其一,任亮向上级纪检、检察部门反映干部经济问题,是一种正当监督行为,而且他只列举线索和事例,请求查实,并未对当事人进行人身攻击和定论性指控,与诬告罪定性有冲突。其二,纪检部门和检察院对任亮所列线索和事例没有得出令人信服的调查结果,只做出了‘经调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结论,不能作为被告定罪的依据。其三,在诉讼材料中有以推论替代证据的倾向,如对前几封署名‘良知’的举报信为任亮所写的认定上尤为突出。他们的依据是:任亮在举报信中说了‘打击报复’字样就认定前一封信是他写的,是一种主观臆断,而不是事实证据。在法律程序中‘可能’是不能取代事实的。基于上述三大原因,本院一致认为任亮的行为不构成犯罪。”

“纪院长,这可是高书记亲批案件,你这样固执,高书记发起脾气来,你应该是知道后果的。更何况你与任亮的关系人人都知道。”

“是的,我和任亮是同乡、朋友,这是一个不可抹杀的事实。既然这样,我可以申请回避嘛。我知道高书记对部下一向很严,对违反纪律的部下处分、批评起来丝毫不留情。我们也非常感谢高书记关心法院的审判工作。可这事很为难,不是我不通融,而是法律程序无情。如果领导认为我这个院长不称职,可召开人大会免我的职,也可以把我调出法院系统。”

陈元彬又碰了个软钉子,有点泄气。他本想先在气势上压倒纪刚,然后搬出高天鹏,同时又下传“圣旨”说高天鹏叫他来查这个案子。谁知纪刚却软硬不吃,禁不住生起气来,说:“好的,告诉了你后果,到时可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依法做事有什么后悔的?”

陈元彬气哼哼地走出了纪刚的办公室。

回到省委,正碰上高天鹏在发脾气。高天鹏也是为了任亮一案被法院退回而生气。他不像陈元彬那样,关心任亮是否被整倒整垮,而是因为自己的批示没收到应有的效果。一个法院院长居然不把他的批示当回事,他的权威受到了蔑视,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事。陈元彬见状,心中大喜,说:“高书记,那个纪刚,把林州法院治得铁板一块,水泼不进,他是想搞独立王国了。”

“水泼不进,可以撬啊!”高天鹏还是火气很大,“在F省,决不允许有无视党纪的领导,也决不允许有凌驾于党纪国法之上的事发生。”

“可是,纪刚说省委书记的批示在法律面前是废纸一张。”陈元彬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他还说,他是人大选出来的官,不是哪个领导任命的官,要奈何他,必须通过人大罢免,可是,人民代表们举不举手还是个未知数。”

“人民代表大会也是党领导下的人大,不是他纪刚的人大嘛。我就不相信剃不了他这颗刺头!”

“这颗刺头早该剃了!”

“你有完没完啦?”高天鹏突然对陈元彬发起脾气来,“做秘书的不要用自己的情绪干扰领导的决策,你知道么?”

“啊,我明白了……”

陈元彬没趣地退出了高天鹏的办公室。不过,他心里高兴,只要高天鹏动怒动真格了,纪刚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高天鹏经过冷静思考,没有向纪刚进一步地施压,如果自己以权力粗暴干预司法审判程序,恐怕对自己影响不好,把事情闹大了,反而帮了任亮,对陈元彬不利。正如纪刚自己所说,他是法院院长,是人大代表选出的官,而不是由他省委书记任命的,作为省委书记,总不能命令市人大罢免他吧,师出无名,所以即使要撤换他,也得有过硬的理由。

就这样市检察院把案子退回公安局,市公安局按照陈元彬的旨意,处了任亮两年劳动教养……

任亮被送劳教场之后,陶琦便开始了漫长的申诉之路。向市公安局、省公安厅不知送了多少申诉状,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她又向市人大、省人大投诉,也没什么结果。最后,她决定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去北京鸣冤上诉,即使把老命拼上,也要使丈夫沉冤得伸,正义得伸。

陶琦不可能知道,F省里又出了一件怪事。一个署名“良知”的人又把为任亮鸣冤叫屈的信寄到了省委、人大、高天鹏及有关部门。高天鹏读罢来信不由勃然大怒,认为任亮后面还有后台,于是指示追查任亮的“黑后台”。陈元彬兴奋得手舞足蹈。他首先想到的任亮的“黑后台”,极有可能是辞官治学的林家玉。林家玉虽然辞去了官职,可一直利用自己的声望和特殊身份影响着省里的工作。如若让林家玉的“野心”得逞,那么,他陈元彬就没好日子过了。

无独有偶,林州市里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也收到了“良知”的信。

这个人叫琚凌然,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住在省干休所的9号别墅里。

琚老是离休老干部。是高天鹏的前任的前任,高天鹏当副省长的时候,就是琚老任省委书记。琚凌然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十多岁就在东北的林海雪原中与日寇血战了。抗战胜利后,以抗日游击队长的身份加入东北人民解放军,从辽沈战役到解放海南岛,几乎是参加了解放战争的全过程,在战斗中多次英勇负伤,立功无数,是全军著名的战斗英雄。全国解放后,他以团政委的身份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回国后升任师政委调到F省驻防。60年代转业至地方工作,从地区专员,一路做上来,最后做到F省省委书记的位置上后光荣离休。

琚凌然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为人豁达开朗,性格豪爽,嫉恶如仇,尤其是在提携后进、起用人才上不拘一格,在全省党内外是有口皆碑的。作为为数不多的功勋离休省委书记之一,每年过春节,都会受到上级领导同志慰问看望的殊荣。离休之后,便与当作家的儿子琚正清一家住在一起,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于是,他深居简出,应出版社之约,在作家儿子琚正清的帮助下,开始撰写回忆录。他欣慰地对人说,待回忆录问世了,他就彻底休息了。

一天中午,琚正清从外面参加一次创作座谈会回来,从家庭信箱里取出了一封信。信是写给琚老的,封面的字是用电脑打印的。琚老以为是那些出“名人录”的文化机构又请他入“典”,他笑了笑,就要撕信,平时他只要听说是“入典”之类的信件,就嘱咐把其撕毁烧掉,琚老一辈子恨的是招摇撞骗谋取私利、钓誉沽名去求富贵的人和事。但在他将要撕信的时候,又发觉这信不像是那种“入典规劝书”,寄信人地址写了“一个正义者”。他感到惊奇,便拆开阅读起来。原来是一个署名“良知”的人给他写的求救信,信中详述了高天鹏秘书陈元彬的斑斑劣迹以及高天鹏无形中的庇护行为。更令人发指的是,陈元彬之流罗织罪名,把一名忠实于党和人民,兢兢业业为国家工作,但耻于与他们为伍的好干部、好科技人员任亮同志打入监狱……说到最后,非常义愤地写道:“琚老,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出来说句话是很有分量的。我祈望您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出来找高天鹏同志好好谈谈,请高书记好好管管自己身边的人,同时也为任亮同志说几句公道话。如果您老对我尚存有疑虑的话,可以到任亮同志家去看看,也可以找林家玉、纪刚等具有正义感的同志了解一下情况。拜托了,琚老!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能请动您……”

“啪”的一声,琚老的大手连信一起重重地拍到了桌上。他宽大黝黑的脸膛涨红了,颤着双唇,咬牙骂道:“这还得了,还是共产党坐天下吗?我要管,这桩闲事我管定了!”

“爸,怎么了?”琚正清吃惊地问。

“叫车,你陪我到外面走一趟!”

“去哪啊,爸?”

“别管,跟我走就行了!”

儿子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急忙去要了车来,陪老人出了干休所。

琚凌然父子先到了任亮家,陶琦把他们迎进了屋。今天下午,她没有课,便呆在家里写申诉信,她打算向上级有关部门写信求助。写完申诉信,又给广州的儿子文意写信。本来,她是把任亮入狱的事瞒着儿子的,因为儿子在那边干得还不错,她怕文意知道此事不安心工作误了前程。可是,前几天,文意从同学那里得知了消息,打电话回来询问,陶琦才不得不向文意告之真相。文意一听急了,马上表示要和菲林一起辞职回家帮助父母渡难关。陶琦急了,她觉得,文意回来不但帮不上半点忙,反而会给她添乱,再加一层担心。虽然,在电话里已经劝通了儿子,可她仍不放心,怕年轻人好冲动,到时又改变主意跑回来。便决定再给他写封信。写完信,封好,贴足邮票,正要出去投寄,琚凌然父子便进屋了。当她弄清了琚凌然的身份,得知琚老是来为丈夫鸣冤伸屈的,禁不住泪如雨下,放声恸哭起来。琚凌然劝慰她说:“别哭,要坚强些,把真实情况跟我说说,是一说一,是二说二,是自己对的说对,是错说错,不要隐瞒,不要夸大事实。只要你们没错,我给你去告状!”

“琚老……”

陶琦涕泪交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说完后,下保证道:“琚老,如有半句假话,我愿负法律责任!”说罢,她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咔嘣一声咬破,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血字:“我跟琚老所言是实,如有虚假,愿受任何惩处!陶琦。”琚凌然手捧血书,浑身战栗起来。他又向陶琦要了一些书面材料,安慰了她几句,起身就走。

告别陶琦,琚凌然父子又分别走访了纪刚和林家玉。纪刚笑眯眯地如实以告了案情。而林家玉则显得有些忧虑重重,好像有难言之隐,久久没开口。林家玉是他当年非常看好的一棵苗子,他学识渊博,有多方面的工作历练,为人正直诚实,工作有魄力,有思想,懂经济。所以提拔他担任省委组织部长,后又任副书记,没想到他受了挫折辞官后,却变得这样犹豫懦弱,前怕狼后怕虎,不由得发起火来。

“你是不是被淫威吓破胆了?想当逃兵了?就算砍下脑袋,也只碗口大的疤。你这副熊样,要在战争年代,我早一枪崩掉你了!”

“老书记,我是担心……”

“你担心他们报复,害怕权势,是不是?可我告诉你,共产党是全国人民的党,不是哪个人的党。谁敢骑在党的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哪怕他是天皇老子,我们也要把他掀下来,把他赶出共产党去!”

“琚老,任亮反映的情况与你了解的情况属实。至于陈元彬等的问题,我知道的不是太多。我看还是好好梳理一下头绪,写个书面意见给你。”

“好,这才是男子汉的做派!跟我谈谈高天鹏的情况。”

“我与高天鹏同志共事几年,可以肯定,他本人是没有违法行为的。他的最大问题是权欲比较重,个人意志太强,导致有点好大喜功,在陈元彬和他儿子的问题上,他是应该有责任的。不是包庇,至少也是放纵和失职。”

“早这么爽快不好,何必挨那通臭骂!”琚凌然笑了。但马上又严肃起来,“哎,你好像有心事。”

“是的,当作老领导的面我说不来谎。我正面临一个重要抉择。”

“啥抉择,能难坏你这大才子?”

“中组部找我谈话了,要我出任常务副省长,主管全省经济工作。”

“你答应了?”

“还没有。”

“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感到很为难。我的观念与高天鹏同志不一样,工作起来不合拍。与其因为我任职搞得班子不和,还不如安心搞专业好。其实,我的志向也不在官场,而在专业上。”

“这就是你刚才说话吞吞吐吐的原因?屁话!”琚凌然断然否定了林家玉的观点,“你以为上级是叫你当官做老爷?你错了,是对你寄予厚望。想当官的人可以排成长龙呢,为什么上级偏要你当这个官?观念不一,可以争论,可以磨合求统一,人家不团结你,你可以去团结人家,谁违反党的纪律,你就站出来斗争嘛。我不是讲了,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党,不是哪个人的党。你搞专业,如果党和国家被那些腐败分子们搞没了,还有你的专业吗?你搞出的专业还有用吗?你是共产党员,就要自觉担负起责任来。知道吗?你不但是专家,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呢!”

林家玉挨了老书记一通教训,心情反而平静了很多,言语也流畅坦率了。琚凌然又与林家玉交谈了一些自己关心的事,便起身告辞,林家玉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挽留,把他送上了车,挥手告别。琚凌然从林家玉办公室出来,让琚正清先回家,自己则命令司机把车直接开进了省委大院。登上了三楼的省委书记办公室,直闯进去。

高天鹏正伏案阅读陈元彬送来的文件,猛听得有人破门而入,抬头一看,面前站着鹤发童颜的琚凌然,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堆上一脸笑容,马上离座迎上去,握住老人的手,扶他坐到了沙发上。说:“老书记呀,来也不打个招呼,我也好去迎接您呀。您请坐,我叫秘书倒茶……”

“别,”琚凌然目光炯炯盯着高天鹏,“不用了。高天鹏同志,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好啊,我一直很想去拜访您,听听您的教导,可工作太忙,一直没去。”

“我今天来可不是说好话的,就直话跟你讲,你的秘书被人叫做‘二书记’是怎么回事?还有林州建委那个工程处长任亮坐牢又是怎么回事?”

“这……”面对咄咄逼人的老书记,高天鹏心中有些发毛,他不得不斟词酌句地说,“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任亮的事呢,我也刚听说了,正交待下面严格复查。”

“高天鹏同志,我不在其位,本该不谋其政,但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能袖手旁观。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做高级干部的,只能代表党去工作,为群众谋福利,没权力把自己当成党的化身。否则是会犯错误,栽跟头的。我老了,不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任何同志犯错误,栽倒了!”

“老书记,你的教导我一定铭刻肺腑,永不忘记……”

“好了,多说无益,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