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省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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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纪程序”的新政论(3)

可是,专案组调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正躺在医院里的高天鹏耳里。高天鹏听罢恼羞成怒,心想,他们是要赶尽杀绝吗?把他高天鹏的人马差不多都斩落马下了,对他这个“孤家寡人”也不放过?他估计这不是上面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想把他往死里整。这不是搞株连是什么?他有病不假,但还不至于病得非住院不可,要换在平时,这点小毛病他至多叫保健医生开点药就完事了的,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这次之所以小病大治,就因为这案子,免得别人说他妨碍办案。可是,忍让和退让是有限度的。专案组这样做,他就有些容忍不了。中央签字又怎么样?不,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要奋起捍卫自己!于是他召来了医护人员,说:“我要出院。”

“不行,高书记,你的体质很弱,还得住几天。”

“不行,我得马上出院,一刻也不能呆了。”

高天鹏见医生还在犹豫,便生气地自己拔掉了扎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吓得医生的脸都白了。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把院长叫了来。院长也拗不过高天鹏,只好答应他出院,决定派医生给他定期上门检查。

就这样,高天鹏又回到了他的书记办公室,下午召开省委常委会,并邀请洪晋列席会议。

下午二点三十分,除了林家玉到三江口水库工地检查工作未归,其余省委常委都到齐了,洪晋也赶了过来。高天鹏见人到齐了,便宣布开会。在会议一开始,他的开场白就讲了近半个小时,而且带着明显的怨气。

“同志们,我本来还得住几天院的,可省委工作千头万绪,我一刻也呆不住了,便强行出院。今天的常委会就一个问题,总结前段时间的反腐败成果,并欢迎同志们对我提意见。前段时间反腐败斗争取得了辉煌战果,摧毁了以陈元彬为首的腐败团伙,揪出了一批腐败变质分子,是大快人心的,我也很高兴。但也很痛心,案子的主角陈元彬和尹君都是在我身边工作过的秘书,高云雁又是我的儿子,就连我妻子和韵也被牵涉了进去。我承认,我作为省委的班长,作为一家家长,没有管教好身边工作人员和儿子老婆,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我这个人,工作作风简单了点,有时不太虚心听取同志们的意见,官僚主义思想也是客观存在的,还有工作比较粗心……在此,我一并向同志们检讨,并请今后多加监督。为了扩大反腐败成果,打击腐败犯罪,我建议对陈元彬一伙应从重、从快予以严惩,决不心慈手软,决不姑息庇护。我还建议,省公安厅请示公安部,对高云雁签发红色通缉令,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缉拿,引渡回国受审。我先就讲这些,下面该听同志们和洪晋同志讲吧。也希望大家向我提意见。”

高天鹏的话音落了,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在场常委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洪晋也微蹙浓眉,轻咬下唇,显然,他也在思考如何讲这番话。高天鹏见大家不言不语,有些生气了。他扫视了一圈与会者的每一张脸,又说道:“怎么不说话呢?就我个人说,岂不变成一言堂了?洪晋同志,你先做点指示吧。”

“好,既然高书记叫我说,我就说几句吧。”洪晋开口了,“这是个难得的沟通交流的机会,我也很希望与省委的同志们多交流意见。我同意高书记对前一段时间反腐斗争的肯定。也同意高天鹏同志的自我批评。至于对高天鹏同志本人……”

“查吧,我请你们一查到底!”高天鹏情绪开始激动,“不过,我可以以自己几十年的党性和人格保证我的清白。我高天鹏缺点错误不少,但是,我一生不贪一分分外之财,不贪丁点婚外之色,我对党忠诚,我的几十年都是为党工作的几十年,即使有错,也只是工作上的错误。如果把我与违法犯罪分子混为一谈,我是坚决不能接受的,也是不合事实的。所以,我希望同志们当面多说,背后少说!”

“高天鹏同志,请别误会。”洪晋急忙解释,“专案组综合了全省干部群众的意见向上面请示的,上面的意见是实事求是,查清事实,消除影响……”

“群众意见,群众还说我是陈元彬的总后台,他腐败,我收钱,坐地分赃呢?群众还说我被双规了呢?我不还在这主持省常委会吗?我不是说不能对我进行审查,而是方法要对头。这样拿着上面的批文当‘尚方宝剑’,四处招摇,弄得满城风雨,群众以为我是个贪财贪色的大贪官,这也叫消除影响吗?我个人倒没什么,可这对省委,对党的形象有利吗?我一天没被离职,一天还是F省的省委书记啊……”

“我们的工作没做到家,有错误,我们可向你道歉、检讨,但调查是要进行下去的!”洪晋不卑不亢地说。

“好,你们查吧。那就停我的职,我请求回避,免得妨碍了调查!”

高天鹏甩手离开了会场。会场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黄省长急忙出来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便宣布散会。

高天鹏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里,他交代了秘书,任何人也不见!

高天鹏感到冤屈。手下人犯了法,领导干部就要受牵连,这道理讲得过去吗?如果说陈元彬是自己的下属,他犯了罪,自己要受牵连,那么,他高天鹏犯了法,自己的上级受不受牵连呢?自己不是认错了吗?承认在陈元彬这些混小子的事上自己有失察和官僚主义的责任嘛。为什么有些人就是死死揪住自己的尾巴不放呢?

他实在气不过了,便接通了一位上级领导的电话。他向领导倾倒了自己的一肚子苦水:“我坚决执行上面的批示,但是,专案组对我至少要有起码的尊重。”

上级领导说:“高天鹏同志,希望你认真领会中央的意图。上面的态度是很明朗的,对于群众反映的情况肯定是要查明了的。如果不属实,是谣传,可以还你清白,如果确有其事,你就得担起责任。至于专案组同志的工作方法,我会做他们的工作的。但他们的工作程序是在职权范围内活动,是没错的。”

“要不上面可以暂停我的职务,等查清了再作处理吧。”

“高天鹏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心胸应该宽广些,既然自己没问题,还怕查吗?你还是安心干你的工作吧?没有查出问题就停你的职,上面不也成了官僚主义了?”

“好吧,那就查吧,我一定配合。”

高天鹏不想再说下去了,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他点上一支烟,走近窗户,拉开窗帘,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城市景色……

洪晋耳边始终响起任亮跟他说过的那段话:“我觉得高天鹏是有罪的。如果没有他的纵容,庇护,就不会有陈元彬之流的猖獗。我不从个人恩怨上说,作为省委书记,在接到举报信时,不指示有关部门去严查被举报人,而是批示去整一个无辜的同志,这意味着什么?即使当时受迫害的不是我,我也会这么认为的。因为高天鹏的纵容,包庇腐败犯罪,带来的后果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导致了全省建设市场的混乱,导致了干部队伍的群体腐败和萎靡不振,导致了党和政府形象的损害,至少拉了F省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十年后腿……”

洪晋不得不承认,任亮分析得有道理。而且,他也查实了,对于群众的多次举报,高天鹏总是采取打击手段,干预省纪委和有关部门调查。尤其是在“良知”举报时,中央派出联合调查组进行调查时,高天鹏却事先通知陈元彬,并把“良知”写给他的信和省纪委转给他的信一并交与陈元彬,暗示陈元彬作出应对措施,这是明目张胆的包庇啊!过后又大发雷霆,公然为陈元彬等开脱,并指示严惩任亮。若从法律角度来说,他确已构成了渎职、包庇罪的嫌疑了……

洪晋心中始终淤积着一个解不开的疑团。那个举报陈元彬和高云雁,后来又为任亮鸣冤叫屈的“良知”是谁呢?从举报陈元彬,和为任亮求援的两封信中,可以看出,他对内幕是比较熟悉的。这样推断,他与陈元彬和任亮应该都是很熟悉的,而且,他知道写信向琚凌然求救,证明他对很多关系也很清楚。这个人该是谁呢?他为此问了很多人,也问了任亮,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于是,他想到了林家玉,会不会是他呢?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有写信动机。他因为反对高天鹏起用陈元彬,又反对高天鹏瞎上项目,受到排挤,被迫辞职。即使在辞官治学的几年里,他依然在为F省的经济发展奔走呼号,与高天鹏的好大喜功针锋相对。这样一个正直而有强烈责任感的人,完全有干这事的思想基础。于是,趁林家玉从北岭水库工地回来的机会,他走进了他的家里。

林家玉很热情地留洪晋在家里吃饭,吩咐做大夫的妻子加了两个菜,两人边喝酒边交谈。

两人谈得投机,一瓶五粮液不知不觉下去了大半。借着几分酒意,洪晋突然发问:“家玉,我想向你了解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情。”

“说吧,打了这么久交道,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了吧。”

“前几次举报陈元彬和为任亮叫屈求援的‘良知’,你觉得应该是谁?”

“这个嘛……”林家玉顿了顿才说,“我不清楚。”

“如果找到‘良知’,对解决高天鹏的问题很重要。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揣摸揣摸。”

“揣摸……”林家玉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你莫不是以为我就是‘良知’吧?”

“对了。”洪晋也笑了,“人家还说你书生气浓,不通权变,其实你精明着呢。哎,说实话,是你吗?”

“不是我。”林家玉摇头说,“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站出来了。我是发现过陈元彬的一些问题,曾经向省里有关领导反映过,但没写那封信。任亮出事那阵,我正忙着搞三江口水库的策划方案,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后来纪刚和琚老分别找我了解情况,我才得知详情。”

“那么,这个‘良知’该是谁呢?”

“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良知’自己会站出来的。”

“但愿如此吧。”

被林家玉言中了,在洪晋和他喝酒交谈的第三天,“良知”就走进了洪晋的办公室。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个“良知”竟然是高天鹏的女儿高亚馨、女婿区金必夫妻俩。

那天下午,洪晋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审阅堆成山的案卷,有陈元彬等人的交代材料,还有专案组成员的调查汇报。

上班不到半个小时,一位工作人员通报说,有两位从北京来的同志要找他,有重要的与案子有关的事跟他谈。洪晋抬头道:“好,请他们去会客室,我马上就来。”

工作人员在前面走了,洪晋收拾了一下桌面,也跟着出门,走进会客室。

坐在会客室的是一对40岁左右的中年夫妇。男的个子瘦高,颇具几分儒雅之气。女的中等个子,身段很好,白皙的瓜子脸清秀文静,一双大眼在近视镜片后闪着智慧真诚之光。洪晋一眼便判断出,他们是一对知识分子夫妻。洪晋上前握住他们的手,做了自我介绍。

洪晋听了他们的自我介绍,有些惊讶不已,怎么,他俩是高天鹏的女婿和女儿?

“洪组长。”区金必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来这,是为了澄清一件事。给中纪委、高检、省纪委和高书记写信的‘良知’是我们夫妻,而不是任亮同志。后来写信为任亮鸣不平的‘良知’也是我俩。这是我们的原件电脑拷贝。”

高亚馨急忙掏出一张电脑磁盘递给了洪晋。

“你俩曾给你们父亲写过信?”

“写过。”

“你们是父女翁婿关系,为什么不直接向他反映发现的问题,而要匿名写信呢?”

“我们曾多次反映过,也奉劝爸爸管一管陈元彬,不要乱搞,不要把弟弟带坏了。可爸爸不听,我们才改为写信。”

“那你们干吗要匿名呢?为什么要向上面检举陈元彬?”

“说起来比较复杂。”区金必慢条斯理地说起了缘由,“我们对父亲一向是尊重和敬爱的,他不贪钱,不贪色,一天想到的都是工作,在我们心目中,他的形象是伟大的。我们不希望他在陈元彬身上栽跟头,晚节不保。所以在劝谏无效的时候,便用群众来信的口吻,化名‘良知’给他写信,指望他对‘群众来信’引起重视,及时纠正庇护秘书和儿子的错误。”

“我爸的问题严重吗?”

“很严重。”洪晋点了点头,“不过,只要他主动配合,会减轻处分的。”

“所以,我们一放暑假,就马上赶了回来。我们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好,心中压力肯定很大。心情不好,可能会使他产生不良心理的。我们回去好好劝导他。”

“好,谢谢你们深明大义,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用谢,这本来是‘良知’该做的。再见,不打扰你的工作了。”

高亚馨夫妇走了。洪晋兴奋起来,交代秘书去把高亚馨夫妻交来的拷盘打份样出来看看。

高天鹏一家吃完了饭。为了不使好不容易才团聚的气氛搞得太凄惨,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回避了不愉快的话题。区金必还陪高天鹏喝了一小杯酒,加上小冰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家还是强装欢颜,营造了一种勉强的欢乐气氛。

和韵因为有自首情节,司法部门没对她采取强制措施,允许取保候审。

吃罢饭,高亚馨帮着陈妈收拾好碗筷,便对小冰说:“冰冰,你在客厅看电视,爸爸妈妈要和外公外婆去谈工作。”

“去吧,老妈。”小冰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小孩子不要干预大人的公事,对吗?”

“鬼丫头。”高天鹏笑笑,摸了摸小冰的头,转身对区金必说,“小区,去我书房谈。

高天鹏夫妇在前,高亚馨和区金必跟在后面,鱼贯进了高天鹏的宽大书房。关上房门坐在沙发上,高天鹏吸烟,区金必喝着茶,高亚馨和母亲则慢慢啜吸着一杯果汁,书房里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高亚馨觉得室内空气有点闷,便起身打开了窗户。回到座位上之后,有些沉重地说:“爸、妈,事情不出也出了,请你们面对现实,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我们在北京一直牵挂着你们,亚馨一放暑假,我就请假陪她回来了。我过两天回北京了,让亚馨和小冰陪你们吧。”

“不难过是说不过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和韵一开腔就变成了哭泣,“我后悔死了。是我害了你爸,也害了全家,还连累了你们……”

“妈,连累我们什么啦,我和金必反正是搞学术的,对我们没影响的。”

“妈悔呀……”和韵抱住高亚馨哭起来,高亚馨也陪着母亲流泪。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

高天鹏不耐烦地把烟头掐灭了,低吼了一声。和韵立刻止住了哭,闪烁惊恐的目光望着发怒的丈夫。

“爸,”区金必见高天鹏又抓起了一支烟,忙为他点上火,说道,“下午我和亚馨去了专案组,找到洪晋同志谈了很久。他说上级其实是想挽救您,并不是想一棍子把人打死的。”

“唉,别说了。不是别人一棍子把人打死,是我自己打死了自己。”高天鹏长叹一声,又猛吸了几口烟,“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很多,想好了,也想通了。万事皆由因果注定的,种下什么因,收获的就是什么果。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认了……”

“爸,您也不要太悲观……”

“别劝了,爸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放心吧,爸挺得住的。”高天鹏没让亚馨把话说完,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人也真怪,现在在绝望之中回顾自己过去走过的路,反而发现,自己过去引为得意、自豪的杰作,其实都是些败笔。金必,你是搞经济研究的,你算过没有,因为我的罪过,给F省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了多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