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沁宣恨恨地紧捉着她越抓越紧的手掌,她身上已经够多因捆绑而造成的淤伤了,而他,也再不愿用布条把她绑在床上。
安沁宣想要骂她的不自量力,最后在她的挣扎低泣下却只能发出无奈地叹息:“你就不能不逞强?”
殿外,舒清和季悠苒对面而立,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在脚下,四周静寂无声,就连风,树,花,草都仿佛静止了一般。也因此,隐隐约约能听见西烈月痛苦而压抑的低叫声,而这也让她们都觉得这本该阳光灿烂的盛夏午后,满是阴霾。
两人先是久久的无语,而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左相有何策略?”
“右相有何高见?”
说完,两人同时低笑起来,她们大概都是第一次这样想听另一个人的意见吧。
舒清轻笑着摇头,她们俩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确定的,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这是她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毕竟她对于朝廷皇室的利益纠结,政治的游戏并不熟悉,一切她都只能是尽力而为吧。
“科举之事一直在继续着,六日后,会有一场诗会,这是一个和平民人才接近的机会,也是一种宣传,做得成功的话,参加科举的人应该会不少。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原本定于一月之后开始的考试,应该提前到半月之后,尽快选出人才。至于世家那一部分,还是要右相出面为好。”舒清把科举的进度和季悠苒说明,毕竟吏部还是她管理的。
季悠苒轻轻点头,叹道:“世家推选并不是难事,半月时间足已,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熙王的死。”
舒清觉得季悠苒言语未尽,问道:“怎么说?”
“如果熙王是自然死亡便罢了,而她却是中毒而死的。这又是与陛下有所牵连的天涯芳草所至死的,这事虽然并不是陛下授意的,但是熙王的死,或多或少都是因为陛下,这样就糟了。”虽然舒清刚才并不愿将天涯芳草与陛下之间的恩怨说明,但是陛下和天涯芳草间必有牵连是再明显不过了,她都看得出这点,他也一定再明白不过。
“右相请明说。”舒清隐隐猜到季悠苒要说什么,皇室之间复杂的权利分配和利益纠葛,她还是不如季悠苒来得了解。看她凝重的表情,这中间的问题似乎并不比科举来的小。
季悠苒看着舒清,缓缓吐出两个字:“斐后!”
斐后?熙王的父亲?舒清等待着季悠苒的解释。
季悠苒微微闭上眼睛,耀眼的阳光照得她有些恍惚,而即将要解释的事情又让她心情沉重。季悠苒低声解释道:“斐后的母亲是海域三朝元老,他的姑姑是许将军及兵部大部分将军的恩师斐嵘,妹妹是户部尚书斐汐雯,姐姐是海域最大钱庄的老板斐汐虹,斐家子嗣在各个行业都有佼佼者,斐家在海域极有声望,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历代帝王对于斐家都是礼遇有加,同时也忌惮万分。这也是斐后从出身那刻就已经被定为后主的原因,而他也是斐家唯一的儿子。熙王却是他唯一的命根子。”
季悠苒的声音很轻柔,舒清的心却一沉再沉,她竟然忽略了这一点,难怪季悠苒表情无力而沉重,舒清头痛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如果认定陛下就是害死熙王的元凶,那么斐家的反噬,才是月真正的劫数?”
斐家根基深厚,如果真的要斗起来,西烈月的胜算有多少?
季悠苒轻微的点点头,声音却是坚定地回道:“是。”这就是世家独大的危害,如果能一直取得平衡倒还好,如若不然,就是致命的打击。
两人再次相对无语,只有头顶炙热而猛烈的阳光依然努力的照耀着她们,可惜的是她们却丝毫没有感到温暖。
一刻钟后,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相视唯有苦笑。再晒下去,估计她们只会更晕,舒清率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季悠苒也跟了过去。
眼前的事情就像乱麻一样,理也理不清,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季悠苒思索着,不时还能听着殿后传来的西烈月痛苦地低叫声,不禁担心地问道:“明日熙王下葬,陛下能挺过去吗?”现在这样的局势,明日是必定要去的,不过看陛下的身体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舒清也向殿内看了一眼,想了想,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回道:“可以。”现在不行也得行了,她手上还有一些花瓣和黑色粉末,实在不行唯有让月少量吸食一些,虽然这样对她戒毒并不利,但是按照季悠苒刚才的分析,斐家是万万得罪不得。
她的承诺让季悠苒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舒清不愿将天涯芳草的事情说出来,她也不便插手,只有让她自己解决了,季悠苒提醒道:“现在科举还未实行,又有这么多官员中毒,陛下身体也还没有康复,正是多事之秋,所以,目前一定不能让斐后查处怎么异样,否则陛下危矣,西烈王室危矣。”
舒清点点头,季悠苒一再提点,其中厉害关系她已再明白不过了,认真回道:“交给我吧。”现在的关键就是拖着斐后,不让他查出真相,最好能蒙混过关,要编一个好故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季悠苒相信舒清会处理好,不过还有一个人,也是及其敏感的,“泯王那里?”这几天,泯王府也是守卫森严,她也探听不到什么。
舒清浅笑回道:“她暂时还不会对陛下造成什么危害,依她中毒的深浅来看,要戒掉需要的时间和毅力会更多,就算戒了,怕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修养了。”明天她必定不会出席了。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去做,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季悠苒起身,微微拱手说道:“那我先去重新安排官员任职及世家殿试之事。”现在科举只怕想不实行都不行了。那些世家之后,确实也有人才,但是一时间也找不出十几个能担当如此大任的。
舒清也微微拱手,回道:“好。”
季悠苒离开了,舒清却仍是一个人呆坐在树荫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为自己扇着风,现在的她,脑中也有些混沌,这故事要如何编,才更合情合理,真是难倒她了。毕竟斐后也不是一般人,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伤脑筋。
夏日的夜,美丽不在于清润迷蒙的月光,而在于璀璨闪耀的群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样散碎的光芒,也可以让漆黑的天幕变得绚烂多姿。西烈月轻轻靠着窗沿,看着外面的星空,她有多久没有这样仰望天际了,四天还是五天,她自己感觉却比四五年更加久远。
四天了,下午的疼痛过后,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在发作了,她应该快撑过去了吧,这几天,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对幽冥的渴望也一波高过一波,尤其是疼入骨髓的时候,她几乎快要跪下来祈求舒清,帮她找幽冥,但是仅有的一丁点理智和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不能启齿,而这一切,就快要过去了吗?
美丽的事物,是需要经历磨难才觉得更加美好的,就如同眼前的星辰,今晚是那么的美艳。
肩上轻轻覆上了披风,接着是熟悉的温暖怀抱,他总是用着让人不能错认的方式宣示他的存在,就像那张过目不忘的邪魅脸庞一样。西烈月轻轻依向身后的胸膛,看着星星,感叹道:“今晚的夜色很不错。”
安沁宣抬头望去,一望无际的璀璨,是还不错,不过让他心情愉悦的是,她终于有心情看星星了,可见她的毒发渐渐少了。勾起唇角,安沁宣轻笑着附和道:“还可以。”
耳边轻轻的低喃让西烈月缩了一下脖子,西烈月问道:“那么你是谁呢?”她现在想要知道他是谁了,对于他,她不想只知道“宣”这样一个代号,就像当年的律一样,除了知道他叫律,然后一无所知。
至于她为什么已经将他和律相提并论了,这个她却不愿多想。
安沁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他还是轻轻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安沁宣。”
这几天她晕晕沉沉的,混沌间听到舒清叫他的名字,当时不能细想,此刻听他清晰地报出名讳,西烈月心猛地一怔,“东隅首富安家的长公子?”这个名字她在东隅时常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一见。早就知道他不是海域人,想不到竟是大有来头。
她知道他?他没有想到安家还这么有名,点点头,安沁宣坦然回道:“是的。”
西烈月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来海域?”从东隅到海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有熟悉的船只引路,也极有可能被海上的狂风巨浪,漩涡礁石吞没。
安沁宣无所谓地耸耸肩,轻笑道:“和慕容舒清谈生意。”冒险本来就是他生命中固有的特性。
谈生意?西烈月微微挑眉,笑道:“那你会出现在我身边,是巧合?”虽然她自己并不是这么想的。
安沁宣抚摸着西烈月发丝的手微微停顿,忽然轻笑出声,回道:“不是。我和她打了赌。”
打赌?西烈月想过他们的相遇不会是巧合这么简单,却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张赌局?心中似有一团火焰一直往上窜,西烈月脸上依旧平静地问道:“和我有关?”
西烈月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并没有让西烈月脱离自己的怀抱,将她的腰牢牢环住,安沁宣似乎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大方的把赌注告诉西烈月:“我若是三个月内获得你的芳心,慕容家的珍宝斋归我。输了,慕容家漕运货物五年内全免。”
西烈月紧咬的牙根宣告着她的怒意,她冷冷地笑道:“赌注不小!”很好,一个是她全心信赖的知己,一个是她心存感激的男人,结果居然可笑的都是一场赌博,而她是否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颗有趣的棋子?
安沁宣傲慢地点点头,仿佛不甚在意地回道:“还可以。”确实那些赌注对他和舒清来说并没什么。
只可惜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西烈月,一把推开安沁宣揽在她腰间的手,虽然踉跄,她还是抓住窗棂,稳稳地站着,盯着安沁宣的眼,带着怒意和犀利,西烈月冷声说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现在踩在海域的土地上,不怕我把你和舒清都杀了?还是你觉得现在的我没有这个能力。”虽然现在杀了他和舒清,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不代表,她不能。
月光透过西烈月的背后撒入殿内,她虽然虚弱却站得笔直,微昂的下颚,微眯的眼眸,冷冽的气势,苍白和憔悴却掩盖不住她一身的尊贵与帝王的骄傲,让她看起来有着一种另类的美丽。安沁宣盯着西烈月满是病容却绝不妥协的脸,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啧啧有声地说道:“我的女皇,我最喜欢你这样的气势。”美得与众不同,美得震痛他的心。
上前一步,以西烈月不容躲避的速度,一手握紧她的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低声说道:“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总生活在欺骗中,我不会是那个没用懦弱的律,而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不要整天端着。”
一次的打击已经够了,他不忍心让她在禁受一次那样的痛,他要让她忘记那个只会让她痛的男子,不是为了慕容舒清,也不是为了赌注,就只是她,他痛恨她再为了那个叫律的男子心伤。而且他也不需要通过欺瞒来得到她,他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的目的。这场赌局他是赢定了,而对于她,他也改变主意了,他要她。
用力挣扎的西烈月听清了耳边的低语之后,一下子僵住了,是啊,她的反映为什么这么大,听到赌局的那一刻,她心中满是痛恨,完全的否定舒清,也否定安沁宣,根本无力去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不信和否定,她的理智和判断在这一刻居然如此的脆弱。越是她亲近和信赖的人,她就越是害怕欺骗和背叛。她以为五年了,她已经放下,原来她反而抓的更紧。
只是,她真的放得下吗?律?她问他,也问自己。
不再挣扎的轻靠在安沁宣怀里,她忽然觉得无力。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