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斐芯舞吧,世家之后,不屑于她,很正常,舒清并没有因此而动怒。而是轻轻放下茶杯,回道:“初涉朝堂怀着的志向,十年、二十年之后,还能记住,才真的值得钦佩。”希望那时她们还能知道自己是谁,最初的理想是什么。
舒清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在坐的学子们皆是一怔,竟是接不上话来。看样子,左相已经无意在和她们说下去,呆下去只会尴尬,卫澜缓缓站起身,先行了一个礼,才说道:“弟子们受教了,我们还要去拜见右相,请辞了。”
舒清没有看向她们,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一群人缓缓退了出去。
待她们离开之后,舒清才扬起了一抹炫目的笑花,未来的日子,还真是……有趣了。
夜幕降临,一天,随着晚霞的消失,开始了新的篇章。
寝宫的软榻之上,安沁宣侧躺着,一手枕着头,一手满不在乎地将黑子落下,脸上轻松无聊的笑容,让他平时就邪魅的脸,增添了一抹慵懒的风情。西烈月捏着白子,眉头微皱,虽然帅气的脸,什么表情都让人赏心悦目,不过此时,她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因为,她几乎无处可下。
想不到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安沁宣,棋艺居然如此精深。就在西烈月打算放弃认输的时候,紫竹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
捏着白子,西烈月不在意地回道:“什么事?”
“黄大人,求见。”
西烈月抬头看了看已经搽黑的天色,黄英此时求见,难道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安沁宣,西烈月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对外面笑道:“宣。”
说完坐直身子,理了理因久卧而凌乱的服饰,安沁宣瞥了一眼这必输的棋局,并没有说什么,依然是这样肆无忌惮的躺着,只是脸上有些被扫兴的不悦。
不一会儿,身形微胖,却笑容可掬,一幅老好人样子的黄英慢慢的进了寝宫,俯身跪拜,行礼道:“参见陛下。”
西烈月回道:“平身。”
黄英起身,看到了侧躺在陛下软榻上的安沁宣,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从容的揖手,说道:“见过宣神医。”他是陛下特批,随时可以进宫的神医,而且在他出现之后,陛下的身体确实也有了好转,再则那张俊帅得面若桃花的脸,会被陛下看上再正常不过,就看什么时候迎娶册封而已。
安沁宣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并不再理她,如果他知道黄英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估计现在他的脸色要更加精彩一些。
西烈月一脸笑意,“爱卿有什么要事?”
黄英上前一步,陪笑着问道:“陛下的龙体可有好转?”看气色,很不错。
西烈月轻轻挑眉,她果然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西烈月装作莫名的样子,轻笑道:“这……要问神医才知道了。”
黄英了然地点点头,转向安沁宣,表情却有些尴尬,“敢问神医,陛下的龙体是否安好。”
安沁宣颇为不耐,她的身体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她为什么还要将问题抛给他?碍于现在“神医”的身份,安沁宣没有多想,敷衍道:“恩。”
这个答案似乎未能让黄英满意,只见她轻咳一声,进而问道:“那是否能够……临幸后宫?”
“什么?”安沁宣一直面色不耐的脸,此刻满是惊怒。狠狠的瞪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西烈月,这女人可恶,她早就知道这胖女人要问什么,才让他回答的,一定是!
安沁宣忽变的脸色让黄英吓了一跳,但是她身为宫廷礼官,也有不得不说的话,虽然眼前两人暗潮汹涌,她还要正直地说道:“陛下已两月未曾踏足后宫,而且至今未有所出,立储君之事,关乎社稷,故此……”
“好了。”西烈月敛下笑意,抬手阻止了黄英接下来要说的话,安沁宣的脸色已经比窗外的夜空更黑了,很有可能下一刻就会像捏死蚂蚁一样把黄英捏碎了。他这个样子,和轩辕逸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这样的怒气,出现在那张妖媚的脸上,颇为少见。
他生气了,而且比她想象的更加生气,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开心?还是被这怒气震得心神恍惚。
“你先下去吧,朕自有分寸。”
“这……”陛下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寂寥,黄英迟疑了一会,最后低下头回道:“是,下官告退。”
黄英的离去,让寝宫里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安沁宣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有的邪气,只见他上下打量了西烈月一番,才冷笑道:“临幸后宫……哼!”
他也不明白,这几个字和它背后的意思为什么总让他莫名的心火上扬,他不是一直很潇洒的吗?不是一直觉得海域的男女颠倒很有趣的吗?那现在这样的躁动,又是为何?
西烈月也如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才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回道:“东隅的皇帝玄天成不用临幸后宫吗?你需要如此惊讶?”
就是这种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姿态,让他暗暗紧咬了牙根,那是否,在她心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讨她欢心的“侍君”,再想到上次见到的那两名俊美男子,安沁宣不由自主的尖酸讽刺道:“是啊,那么多俊帅的侧君、侍郎侯着,真是艳福不浅!”
西烈月微微皱眉,豁然起身,背对着安沁宣,淡漠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怒意,“说到艳福,据我所知,安公子也不遑多让。红颜知己遍及天下,谁人不识?!”
“你!”安沁宣语言塞。
一只大手“啪”的一下拍在棋盘上,黑白棋子瞬间散落一地,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西烈月依旧是那样背对着他站着,安沁宣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他在干什么?现在他倒好似成了闺阁怨妇了。他和女人之间,不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他管她有几个男人?就像自己,女人不也多不胜数。为什么,对她,要如此不同?
不再说话,安沁宣觉得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滋生,这是他从没有过的。
起身,就在他要踏出寝宫时,西烈月忽然转过身,用着平静的声音问道:“宣很介意?你希望我怎么样,废除后宫?”她承认,这个男人,能牵动着她的心情,但是,他们之间,要如何继续?似乎,是没有可能的。
废除后宫?安沁宣冷笑,原来他还有这样的魅力,他应该高兴吗?他根本就不会永远留在海域,她的后宫,与他何关?
头也不回,安沁宣冷情地说道:“你的事,与我无关。”说完,白色的身影已然远去。
看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棋子,西烈月疲惫地闭上眼,低喃道:“无关么?”
又或者是,只能无关……
“哐当!”
一阵清脆的玉器碎裂的声音过后,本来整洁的房间,已经一片凌乱,满地的瓷器玉件,支离破碎,不管原来是如何的精美高贵,现在也只是纷飞的碎砾而已。
斐汐渃狼狈地低喘着,撑着倒掉的桌子,干瘦的身躯踉跄得几乎站不稳,双眼满是狂乱与迷蒙。老仆紧紧地揽着他的肩膀,看着这一室的狼藉,急道:“主子,您别……”
斐汐渃一把推开他,恨恨地说道:“一群软骨头!”说话间,本就歪倒的木桌又往旁边歪倒,斐汐渃差点摔过去。
老仆赶紧上前搀扶,斐汐渃被扶到床边坐下,眼里的狂乱没有减少分毫,瞪着地面,不甘地怒道:“没有我,斐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别以为没有她们,就不能成事。”
这些没用的东西,一听出他与西烈月不睦的意思,马上明哲保身地岔开话题,以斐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根本不需要害怕西烈月,只可惜,倩儿去了。她们现实的嘴脸也表露无遗,当年她们怂恿他,让倩儿登基,今天却像缩头乌龟一般。
斐汐渃扭曲的表情,让老仆心里百味参杂,主子现在不再无力晦涩,却仿佛让仇恨牵着走一般,已经失去了理智,似乎就是为了找一个人来痛恨,这样的主子,让人害怕。紧紧握着斐汐渃的肩膀,老仆劝道:“主子,您别这样,熙王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您这样折磨自己。”
“倩儿……”斐汐渃有瞬间的恍惚,一会之后,又痛苦地伏下身子,低泣道:“这么多年来为父居然都不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慢慢的,斐汐渃坐起身子,抚摸着西烈倩常用的淡蓝绣枕,温情而轻柔,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轻轻地询问一般说道:“不过没关系,倩儿,你和她斗了一辈子了,为父送她去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孤单寂寞了,好不好?”
说完,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他在和人商量说笑一般,诡异而恐怖。
这样的笑容,让跟在他身边半辈子的的老仆,也一阵颤栗,莫不是主子已经疯了,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死,他也要说出上次的事情,是他胡乱猜测,指使夏如殇说的。现在的主子,疯狂得可怕,也不知他还会作出什么事来!
半跪下身子,老仆微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主子,其实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胡乱猜测,指使夏如殇说谎,其实这些和女皇并没有什么关系。”
老仆才说完,就被斐汐渃一脚踢开。
这是他罪有应得,老仆仍是匍匐在地,等待着主子的严惩。
斐汐渃却豁然起身,瞪着老仆,大声喝道:“连你都帮着西烈月,你也以为我斗不过她,是不是?”
老仆猛地抬头,只见斐汐渃一脸狰狞地盯着他,主子……这是怎么了?他竟以为自己在为陛下说话?拉着斐汐渃的衣角,老仆老泪纵横,喊道:“主子,您醒醒,老奴说得是真的。您醒醒!”
斐汐渃再一次踢开了老仆,厉声喝道:“滚,统统给我滚出去。”
老仆被侍卫拖出了门外,趴着冰凉的地面上,寒气直直攒进心里。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
海水在夜幕的掩饰下,悄然无声的爬上沙滩,一浪一浪,前赴后继,却不曾停歇。海浪拍打在歪倒的酒坛上,发出轻微的哗哗声。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海滩之上,估计已经坐了很久,上涨的海水,将他鞋袜完全打湿。
他不为所动,手中的酒,不停地往嘴里送,只是木然重复的动作,完全感觉不出酒的芬芳。
舒清站在竹屋前看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向海滩走去。她走到安沁宣背后,借着月光看去,他身边散落的酒坛,大大小小,多得出乎她的意料,他下午到现在,就没有停过吗?这样不会酒精中毒?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舒清,忽然觉得无话可说,退后两步,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安沁宣沙哑的声音悠悠传来:“慕容舒清。”
舒清停住了脚步,看了有些僵硬的背影一眼,回道:“如果你需要的是借酒消愁?我不打扰你了。”
再一次无语,寂静的海边只有海水和着海风细碎的轻吟,舒清轻轻拉起裙角,避开不断追逐的浪花,忽然觉得,安沁宣今日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的苍白。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只是这片海滩和酒精,而不是任何人。
舒清再次抬脚要离开的时候,安沁宣低沉的声音清晰传来:“下次船期是什么时候?”
听声音,他似乎没醉,舒清想要上前一步,但是不断涌上的浪花让她不能如愿,安沁宣飘逸的白衫已经被海水几乎完全打湿,她可不想如他一般。海浪的声音愈发的响了,舒清大声回道:“三日之后,午时出发。”看着那满地的狼藉,舒清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复又问道:“你要逃了吗?”
安沁宣将手中的空坛往旁边一扔,抓起另一坛就口灌下一半,才寒声说道:“慕容舒清,今天,你特别讨厌。”
“是吗?”舒清轻笑,果然坦诚有时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今晚的月亮,真是明亮呢!舒清轻松笑道:“三天后的船,我会帮你挑个好位置。”说完仿佛想到什么一般,舒清接着提醒道:“对了,别忘了慕容家的免费船运。”
“我有说要走吗?”轻轻地低语,不知道他是要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舒清听。
舒清脸上的笑意更胜,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安公子,今天,你特别别扭。”不过别扭就对了。
“陪我喝一杯吧。”一直冷硬的声音,此刻忽然带着一丝恍惚,僵硬挺直的背影也散发着孤寂无力的气息。
舒清轻轻皱眉,好吧,谁让她多管闲事呢?
踢掉鞋袜,拉高裙摆,舒清踏上清凉的海水,走到安沁宣身边,接过安沁宣忽然抛过来的酒壶,手上一松,素衣裙摆也立刻被海水浸湿。舒清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狼狈的站在海里的样子,恨恨地瞪了安沁宣一眼。
这一眼,却让舒清接下来的抱怨统统咽了回去。
月光下,原来的俊颜没有因为酒精的作用变得潮红,反而显得苍白,常年勾起的嘴角,此时仿佛冻结了一般,冷冷地抿着,那双魅惑人心的眼也没有了以往的戏谑,直直地看着前方,他清明的眼神,印证了舒清刚才的想法,他此刻十分的清醒。
收回视线,舒清也举起了酒坛,喝了一口,眉头更紧地纠结在一起,好烈的酒,只觉得一股热流由喉咙直烧到胃里。
安沁宣仿佛喝的是白水一般,连灌了几口之后,才略带自嘲的笑了起来:“我开始,有些佩服轩辕逸了。”那个骄傲的男子,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舒清缓缓昂起头,看着漫天星辰,回道:“光是佩服是没有用的。”他不是轩辕逸。
安沁宣终于放下手中的酒坛,转而看向舒清,不解地问道:“看来你并不看好我和她,开始的时候何苦撮合?”
舒清摇摇头,坦诚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当时只觉得他们俩是多么的相像,一定可以互相吸引。
结果,相爱不能相守的痛,才更加折磨人吧。觉得脚下的海水有些冷,舒清不知觉地轻颤,掩下双眸,回道:“你和她之间的鸿沟,本来就是难以逾越的,能在一起,需要很多的勇气和理解,当然,必要的妥协更是必然的,如果做不到,倒不如早点离开的好。”
安沁宣狭长的眼微眯着,抓着酒坛的手,也慢慢地收紧,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寒气,怒道:“你所谓的妥协,是说我应该安分的做她众多男子中的一个?”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舒清并没有因为安沁宣满怀怒意的逼问而退缩,而是认真地回道:“你做不来的,这片土地,只适合你冒险,不适合你生存。”因为,他,是安沁宣。
舒清的直言不讳,让安沁宣颓然地低下了头。
她还能说什么,为情所困的人,她无能为力。或者说,安沁宣就是太明白,看的太透,才如此痛苦吧。
将手中满满的酒,塞回安沁宣手里,舒清伸了伸腰,一边向竹屋走去,一边说道:“很晚了,我就不奉陪了。”他需要的不是她。
拎着鞋,提起湿漉漉的裙角,舒清慢慢地走回竹林,却在竹林的一角发现一抹孤傲的黑影。
舒清苦笑着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那张冷漠的脸,最后还是扔下鞋子,拧了拧湿透的裙角,向黑影走了过去。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为什么都选在今天为爱伤风,为情感冒?
走到炎雨身边,他还是愣愣地盯着一点,目光依然冷冽,可惜有些呆滞。
舒清轻轻挑眉,炎雨的警觉性很少这么低,虽然她没有穿鞋子,可是也不至于走到面前也没有发觉吧。
轻咳一声,终于引起了炎雨的注意。炎雨收回视线,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说道:“主子。”
“你喜欢她。”
不大的声音,却让炎雨仿佛触电一般后退了两步,叫道:“什么?”
声音都高八度呢?舒清轻笑,继续说道:“她也很喜欢你。”
炎雨惊得睁大了眼。
终年冰块般的脸难得这般生动,舒清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炎雨也觉得自己反映过度,有些尴尬地别开头,表情恢复了原有的冷然,只是眼神却飘忽得厉害。
舒清无奈地摇摇头,男未婚,女未嫁,又相互喜欢,何苦如此折磨。
炎雨被舒清盯得有些手足无措,转身就要离开,舒清清冷地声音轻声说道:“所有的所谓民俗都只是习惯而已,如果是在东隅,女子要嫁你,不是也会担心你将来三妻四妾,不能从一而终,现在不同的地方,只是这些担心,由你来背负而已。”
炎雨不假思索,立刻否定道:“我才没有为这个担心。”
哦?舒清继续追问:“那你担心什么?”
“我……”炎雨语塞,那么他担心什么呢?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心中纠结的感觉,炎雨匆匆丢下一句:“没什么。”便像是要躲避什么一样,暗黑的身影已经闪出很远之外。
舒清愣愣地站在那里,耸耸肩,果然,感情的事情,外人总是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