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惜抒担忧地看着西烈月,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君心难测,他不知道,陛下此时在想些什么,不过转念一想,他岂止是现在不知道,应该说他从来就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再看一眼那个始终将陛下置于怀中的男子,季惜抒有几分了然的别开视线。
好不容易,御医们终于诊治完了,许炽擎赶快询问道:“御医,陛下的身体如何?”
御医之首躬身回道:“后主不必担忧,陛下身体并无大碍。”
许炽擎和季惜抒总算放下了心,正想要上前探视,西烈月冷冷地声音却在此时传来:“大将军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她,不想见他们。
季惜抒脚下一僵,轻轻掩下眼眸,带着自嘲的笑意第一个踏出了寝宫。许炽擎微微皱眉,也跟着季惜抒身后出了寝宫。待宫人们都迅速离去之后,安沁宣也小心地让西烈月靠坐在床沿上,利落起身离开,丝毫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西烈月看着他那洒脱的背影,心里百味参杂。而她久久不语,让静静站在床帏前的许淮素心里七上八下的。
良久,西烈月终于看向许淮素,声音并不大,却是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大将军,今日之事不是偶然,你应该很清楚。”
许淮素立刻单膝跪下,回道:“是微臣失职。”
“确实是你失职。”西烈月缓缓坐直身子,并没有让许淮素起身的意思,“祭祀台上居然有机关暗器,不用朕提醒你怎么查了吧。这次朕不打算放过这个人,不管他是谁。你明白吗?”
许淮素暗暗调息,才回道:“臣,明白。”
那暗道她已查探过,看暗道的深度和被侵蚀的程度来看,都不是近年建成的,而且祭祀台常年有士兵看守,也不可能偷偷布置这样的机关,那就是建造之初,就已经存在,知道这个秘密,会做这件事情的人,绝对是皇室中人,而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很好,给你十天时间,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西烈月轻笑,只是此时的笑意让许淮素隐隐的觉得心惊,她一直跟随上皇,皇家的威严她是见过的,想不到陛下动起怒来,气势更盛。
只有十天!许淮素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也只得朗声回道:“臣,领旨。”
挥挥手,西烈月说道:“你退下吧。”
黑暗的寝宫里,几只蜡烛并不能驱赶黑暗,西烈月轻轻闭上了眼睛,就像她刚才说的一样,无论是谁,这一次,她都绝不会放过!不管是为了君主的威仪,还是今天舒清和季悠苒因为她而受的伤,这个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寝宫外
安沁宣的步子并不像刚才走的那样潇洒,今天没有走,他起码还要再呆上三个月。今天的急于离开,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逃避呢?他对西烈月的感觉,不同于其他女子,在得知她遇险的时候,他的心明白的告诉他,他害怕了,怕她出事。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那么接下来呢?留在这里,做她众多男宠中的一个,不可能!
九曲回廊上,一曲略显的寂寥的箫声幽幽传来,既不悲伤,也不轻扬,就是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的寂寥。安沁宣抬眼望去,和箫声很配,一个同样寂寥的背影。
安沁宣无意和别人寒暄,正要从旁边绕过去,箫声嘎然而止。
柔和而低沉的男声响起:“宣神医。”
安沁宣回头,叫住他的,是西烈月的侧君,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对他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俊朗的脸庞,还有一双明晰清朗的眼睛,以及和他箫声一样寂寥的气质。只是这半夜三更的,他想干什么呢?兴师问罪?安沁宣轻嗤,想不到他还会被卷进这种无聊的争风吃醋里,真得感谢西烈月了。
安沁宣明显不友好的脸,没能让季惜抒退却,他慢慢走下回廊,说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吗?”
安沁宣皱眉,有些不耐,“我的事情,还不需要你来管。”
走下回廊,季惜抒抬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淡淡地说道:“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真是可惜。”
他这么晚在这堵他,就为了说这个,今天心情本来就很纷乱,安沁宣不客气地回道:“你特意在这等我,就是要说这些废话吗?”
看向安沁宣,季惜抒笑了起来,“神医为何如此烦躁?”
安沁宣挑眉,好,他倒要听听,这位侧君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安沁宣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也不说话,等着看季惜抒耍什么把戏。
美人当如斯吧,随便的横卧,也这般潇洒。季惜抒收回视线,自己在回廊边上坐下,只是不再看安沁宣。仿佛真的只是闲话家常一般说道:“听说,神医是东隅人。来海域这么久,习惯吗?这里的风俗也很有趣吧。”
安沁宣冷笑,是很有趣,只是现在他一点都不喜欢!
安沁宣不回答他,季惜抒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你多住一段日子,就会发现,海域是个好地方。不过宫里比较乏味一些,好在,你有陛下的特令,可以随意出宫,应该不会觉得无聊才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认准了他会就这样跟着西烈月吗?安沁宣终于收起百无聊赖的样子,问道:“你不爱西烈月?”他真的可以接受自己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
季惜抒或许认为他不会问得这么直接,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他坦然笑道:“爱,很爱!”
很爱?安沁宣叹道:“所以你愿意这样呆在她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他根本不爱西烈月,或者是……不够爱?
季悠苒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多少有些艰涩,一会儿,他才轻声回道:“如果,我只是我,那么我不愿意。”他想躲到一个没有她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静静地爱着她,起码那里,只有他和她。可笑的是,他连这样也没有办法做到。迎着安沁宣不解的眼神,季悠苒笑叹道:“可惜我不只是我,我是季惜抒。”身后还有一个家族,所以他就连做自己也是不可以的。
“每见她一次,就会不能控制的多爱她一分,这宫里,仿佛处处都是她的气息,躲也躲躲不开。可惜,她眼里永远都只有怜惜,无关情爱。以前我以为,只要能呆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她爱不爱我,又有什么重要呢?”季惜抒眼神变得有色些迷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说这些,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他只是忽然间想说而已。
“原来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我渴望她爱我,可是我渴望的东西她给了你,我难过,心就下被撕咬一样难受。这就是嫉妒么?我领教了。”轻抚上手中的碧玉萧,季惜抒又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声,让安沁宣听的更加的不舒服。这样的笑声,让他本来就已经够乱的心绪更加烦乱,安沁宣站起身,说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季悠苒将萧收回袖间,眼里迷乱的神色已然褪去,悠然的走到安沁宣面前,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或许没有吧。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而已。”
安沁宣不语,等着季惜抒继续说下去,他想怎么样呢?让他离开吗?
季惜抒脸上笑意不改,清朗的眼盯着安沁宣,问道:“你既然是神医,有没有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药呢?”
听完他的话,安沁宣忽然间火冒三丈,“如果有,我比你更加需要!”说完便拂袖而去,他一刻也不想待着这里。
季惜抒看着急急逃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舒清站在一大片雕花木窗前轻叹,好漂亮的景致,不同于她以前在慕容家住的随园,一汪清水,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大湖,与湛蓝的天际相接,辽阔而平静。这季悠苒还真会找地方,府里居然别有洞天,醒来就能看见这样清澈宽广的水域,心情也会变得很愉悦吧。
季悠苒靠坐在床上,笑道:“想不到,你会来。”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踏进他这所别院的朋友,他们算是朋友了吗?季悠苒自嘲的想着。
“为什么?”舒清轻笑着转身,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为季悠苒把脉的女子,年轻的脸看起来,应该只有二十岁,沉静的脸庞,不苟言笑。她就是季悠苒的家庭医生?会不会太年轻了。女子似乎感觉到舒清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之对视,眼里毫不掩饰的戒备。
舒清好笑的别开视线,自从进了季悠苒这座传说中的别院,她就一直被这样的眼神洗礼着。舒清大方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我不能来探望你?”
季悠苒轻轻摇头,“不是。只是听说你有喜了。”听到这个消息,再想到那夜的经历,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和孩子都没事。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你呢?好些了?”看脸色,应该是无碍了。
“嗯。”季悠苒点点头,他现在还能活着,还应该感谢她,若不是她,他大概已经早早放弃了吧。
季悠苒想要坐起来,女子却并不答应,压着他的肩膀,将丝被为他拉好。季悠苒无奈,只得这样躺着对舒清说道:“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陛下?”
舒清玩味地看着这一幕,轻轻低下头,一边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边笑道:“没有,她让我好好安胎。”不过就算西烈月不说,轩辕逸也不会让她去上朝的。
相较于舒清的轻松,季悠苒显得忧心忡忡,“陛下已经派许将军彻查此事,只怕……”
他话还没有说完,舒清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季悠苒不解她笑什么,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肖琴站在季悠苒身旁,同样奇怪地看着这个今天忽然闯入的女子。她是谁呢?悠苒为什么会让她进别院?
季悠苒实在搞不定舒清笑什么,只好问道:“你笑什么?”
舒清没有回答他,起身拿起自己今天带来的竹篮。季悠苒不解:“这又是什么?”和他刚才说的事情有关吗?
舒清直接越过他,对着肖琴问道:“大夫,他可以喝茶吗?”
肖琴轻轻皱眉,良久,才回道:“喝一点可以。”
声音很好听呢,舒清心情大好的走到一旁的桌上,自己动手,很是熟练的泡起茶来。
舒清一手端着一杯,笑道:“这是前几天东隅送来的今年的春茶,你尝尝。”递给季悠苒,他微笑着接下了,肖琴却迟迟不肯接过。舒清也不急,她不接,她就端着好了。季悠苒则是低头喝着茶,仿佛没有看见她们二人的暗潮汹涌,只是嘴角的笑意难以掩盖。
久久,直到肖琴也觉得有些尴尬了,舒清还是微笑着端着茶,看着她。不得已,肖琴接下了舒清手中的茶,却没有喝。
舒清轻轻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也端了一杯,喝了一口,才对着季悠苒问道:“怎么样?”
季悠苒点头赞道:“清淡回甘。”果然是新茶,还有着自然的味道,海域不产茶,若不是舒清,他想,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品尝到这当年的新茶的吧。
舒清放下茶,再次从竹篮里掏出一盘糕点,说道:“尝尝这个。”
季悠苒想起了那个轻松的夜晚,不禁心情也愉悦起来,问道:“又是桂花绿茶酥?”上次她极力推荐的糕点,果然是甜而不腻,香软细滑,他还真是想念了。
“不是。”舒清神秘的摇摇头,走到季悠苒身边,才将糕点递到季悠苒面前。
季悠苒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小方块,奇道:“这是?”是糕点吗?里面居然还有一朵朵小小的白花,仿佛被冻结在冰里一般,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
肖琴也被眼前美丽的糕点吸引了视线,两人都盯着这白玉盘,谁也不吃。
舒清好笑地拿起木签,插了两块,递给他们,解释道:“这是茉莉水晶糕。将茉莉花蒸熟,再与莨子草汁勾兑,放凉了就自动凝结,尝尝,清凉幽香。”
这次肖琴也没有抗拒,待他们吃完,舒清颇为期待地问道:“好吃吧?”
舒清等着季悠苒的评价,只是这次轮到他大笑了起来,笑得太开心,拉扯到胸口的伤,使得他一边笑一边抚着胸口。肖琴赶紧帮他顺气,她不明白,他忽然笑什么,她总觉得他和这女子之间,隐隐的,流动着她不懂的情谊。
舒清也扬起了一抹笑意,“那么,你笑什么?”
季悠苒微扬起头,靠在软垫上,脸上的笑意不改,轻轻闭上眼睛,低叹道:“你还是这么会生活。我总是学不来。”他怎么会不知道,陛下并不想他们参与这次的事情,只是,他就是放不下,而她,却总能拿得起,也放得下。
舒清将糕点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开离季悠苒最远的窗户,微风带着湖水的清新,缓缓的流进房间里。 “茶不仅可以用来泡,还有很多吃法,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在海边竹林好好讨论一番。”他,应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起码应该有一种全新的态度。
季悠苒一愣,盯着舒清飞扬的神采,在看看手中浅绿的茶汤,季悠苒缓缓的点头,肯定的回道:“好。”
这个早晨,别院里因为有了新的客人,相府的仆人们时常能听见季相愉悦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