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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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是敬重,是感激?还是……从幽深的心之谷袅袅升起一曲最甜蜜、最温柔的音乐,莫非已沉睡多年的激情被这个女孩唤醒了?许多天过去了,她未再出现,人没来电话也不来,是后悔了,抑或用这最后一吻了结跟他的交往?白天黑夜,罗市隐被如许杂乱的思绪困扰着,他怯于想又总在想,但他毕竟不再年轻,最终,他从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走了出来,回到现实,这现实便是方毓眉和沈志远正在恋爱,正在五彩缤纷的感情世界徜徉,应当为他们祈祷,替他们祝福,作为长辈,就得有个长蜚的样子,要自律自重。这样一想,罗市隐心中漾起的一道道细密的涟漪渐渐平复,心如止水,继续他的社会调查和研究,做一介布衣力所能及的事。

至于方毓眉,疏于跟罗市隐交往,也自有其理由。她跟沈志远拍拖是不争的事实,拍拖哪有不花时间的,沈志远近乎随意却又处处讨她欢喜的约会,总让她不好拒绝,但这不是她不去罗宅的惟一理由。她始终猜不透那天临别前的拥吻,自己何以那样冲动会不会给罗先生留下轻浮的印象呢?本来,他们的接触是不含感情色彩的,罗先生是个有一定社会影响的人,言谈举止亦庄亦谐小失身份,自己的失态造成被动,又怎样面对他呢?一连多日,方毓眉难以平静,这期间又接连发生了几件事,先是电视台查副台长三番五次找她,让她做杜百川的工作,把制作播放广告的事敲定下来,可电视台太贪,杜百川一直不松口,最后告吹。而所谓“形象大使”、“嘉宾主持”,自然也就成了水中月雾中花,她有些思想准备,倒也无所谓,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接着,公司宿舍一带要建市民广场,宿舍要拆,她在城乡结合部租了间单人宿舍,看房、议价、搬迁,光这事就折腾了好几天。而最让她费神的则是筹组合股外贸公司的事。这是沈志远提议的,他说他有个亲戚章延在海关做事,司职出口商品的验关手续,是个关键岗位,这对办公司是非常有利的。方毓眉说人员呢,注册资金呢,还有写字楼,这些咋办?工商管理部门的资质审查,也是个问题。

啊呀,毓眉你这就老外了,人员,在亲戚朋友中找几张身份证就解决了。资金自筹,亦可向银行贷款。至于写字楼就更简单了,在熟人的电脑房、时装店或精品屋前面挂一个牌子不就成了?

那么商品进出口权呢?方毓眉问。

这个比较麻烦,沈志远摩挲着脑门:咱们搞的是合股私企,肯定拿不到进出卩权,办法有两个,一、零打碎敲,用钱铺路,在握有进出口审批权的人身上打开缺口……

不干,不干,一旦发现,还不拔出萝卜带出泥,不把你撸到局子里吃牢饭才怪哩!方毓眉连连摆手。

另外一个办法,干脆跟你们东方公司谈条件,它给我进出口权,我向它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润,要知道外商认的不是中国的什么公司不公司,而是具体跟他打交道的人,也就是你我,只要向外商提供价廉物美、有市场占有率、有钱可赚的商品,我们就能站稳脚跟,发展壮大。沈志远侃侃而谈。

志远,你真精到家了。方毓眉笑道。

难得听到你的表扬,谢谢。沈志远说,其实这不算精,是形势所迫。毓眉,就个人而言,你每年替公司做几百万美元的生意,可所得呢?一月两千多块,太寒碜了,而我,身为副处长,叫起来蛮好听,其实口袋也是瘪的,太不公道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改变这种现状,不能再让别人任意操纵我们的命运。他愈说愈激动,以至招惹了酒吧邻座的目光。

小声点,你的斯文到哪儿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那你满世界地吼去吧!方毓眉嘴上这样说,心里对沈志远的见解却佩服得不得了,见沈志远一脸委屈,她按住了沈志远的手,沈志远感动得嘴唇发颤,一时说不出什么来了。他目光迷离,仿佛沉入一种神往之中。

哎,方毓眉竖着食指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想什么呢?说说具体跟“东方”怎么谈?

最初我考虑这事由我来办,沈志远说,可是,就在前几天,我熟悉的一个公司老总已被“双规”,再去找这家公司已不可能。因此,只好劳驾你了,杜总不是很赏识你吗?试试看!当然可以。方毓眉说,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杜百川曾对我不怀好意,现在我有求十他,倘若他提出某种非分想法,难道你不在乎,不担心?

他敢!他若动你一个手指头,我就找人废了他。沈志远妒火中烧,对了,我有办法治他,这里,向你透露个秘密。

沈志远所谓秘密是章延提供的,原来今年第二季度“东方”公司从韩国进口一批高档布料,整整八个集装箱,进口时免税入关,此事在海关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关长当然算一个,此外还有相关处室的头儿,章延则是具体经办人之一。不用说,他们都从杜百川那里得到了多少不等的好处。而杜百川从中谋取的私利更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有这事?方毓眉瞠目结舌,真黑呀!章延居然也接受贿赂?这种不干不净的人还想跟我们一块儿合办公司,不成!哎呀,我的姑奶奶,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干净的人呢?

什么?方毓眉不禁愤然:沈志远,算我看你看走了眼。你这话,就等于承认你也不干不净。

啊哟哟,沈志远懊悔不迭:我没把话说淸楚,我的意思是,谁不想清白为人、纤尘不染?可这样,社会不容呀!市场经济这头怪兽逼着你得同流合污,否则一事无成。至于章延,据他说只得了千儿八百的,太小意思啦,就楚查他,又能怎样呢?

你就那么相信他?方毓眉问。

他是我表妹夫,起小我们就在一块儿玩,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绝对信得过。沈志远几乎要拍胸脯,他提供的杜百川的信息也是确凿可靠的,你去跟杜百川谈,必要时点他一下,保管他服服帖帖地同意,拱手上出进出口权。

沈志远呀沈志远,今天我算彻底认识你了……方毓眉有气无力地说,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我承认你说的情况现实生活中的确存在,可这样不管不顾地去做,风险太大,我真的很害怕。

毓眉,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沈志远神情专注地蜇着方毓眉,生怕她会漏听他说的每一字,巴尔扎克你一定知道,他对资本、金钱、人间的尔虞我诈、善恶转换等等,看的寸谓入木三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那样把社会、人性剖析得无比透彻,他实在太伟大了。他有一句话法律和道德对有钱人全无效力,财产才是金科玉律。”看,他说得多准确,精妙绝伦!想想你我,因为一无所有,这才受制于人,才听凭命运的摆布,为什么我们不能活得像个人样,活得富有,活得自在,活得滋润,活得在世人面前拥有自匕的一份尊严……

你别说了!方毓眉从未听人说过这些,头脑里像塞满了东西,嗡嗡的,她倏地站起身来拔脚就走。

沈志远原以为自己满有把握,这才向方毓眉一览无余地亮出上述观点,没料到方毓眉的反应如此激烈。看来,自己还不完全了解她。倘若追上去再说什么,事情可能会更糟,他终于坐着未动,看着方毓眉消失在宾客盈门的酒吧外面。

方毓眉走得很急,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向北,脚下有一条流经市区的蔷薇河,跨过横卧河面的济世桥右拐,只消十分钟便是天绔巷,她在想,要不要去把沈志远的建议告诉罗市隐呢,听听他的想法,或许能有启发。可沈志远的谋划,只有她、志远和章延三人知道,而自己又正在跟志远恋爱,志远的为人,尤其是对她的呵护甚至娇宠,使她意识到这场爱情应该结出甜美的果实,自己焉能背着他去做什么。再说,志远的话也不无道理,想想自己替东方公司挣那么多钱,而所得却那样微不足道,凭什么呀!真的太不公平。现在有那么多人打着共产党的牌子蝇营狗苟、假公济私、不择手段、敛财暴富、贪污受贿,社会上几乎人人都在追逐金钱,自己居然还想清白,这岂不是太虚妄太落伍了?这样活着太傻太累,自父亲罹难后,母亲抱病坚持上班,支撑着这个残破的家,弟弟在读高中,倘以后能考上大学,学费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倘考不取或相差几分,那花钱就是无底洞了,可花再多的钱也得让弟弟读书。父亲生前说过她和弟弟都得接受卨等教育,父亲不在了,他的遗愿却不能落空。作为长女,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要尽责,就需要钱,钱从哪儿来?自己才是一个业务员,没权没钱,又不想走什么旁门左道,匀出点时间和精力,办一个合股私企,设法搞到进出经营权,以便走出国门拓展业务,既不偷窃扒拿,又不坑蒙拐骗,凭本事赚钱……志远的动议像是也没什么不正当,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这么做的。至于抓杜百川的“小辫子”,让他划拨点外贸进出口权,仅是制衡他的手段而已,不算什么。当然,这些都还在构想之中,当构想付诸实施,蓝图化为现实,那将何等令人鼓舞、令人激动。但眼卜,这事不好让别人知道,包括罗先生,这与尊敬他信任他是两码事。何况事情还关涉到志远和章延,她没这个权利。她想得最多的是,即便她不顾一切地告诉罗先生,他这个疾恶如仇、卜:直刚烈的人是不会放过杜百川与海关勾结造成国家税款流失和贪污受贿这件事的,一旦揭发出来,那么,她和志远、章延筹办公司的事一准泡汤,又因她向罗市隐提供了线索,必然会成为调查对象,这不是明知故犯引火烧身吗……坐在蔷薇河畔绿化带的假山旁,方毓眉理清了思路,目光从天竺巷方向收回,她决定不去见罗市隐,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她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离开蔷薇河已是黄昏,她走进临街的一处大排档,要了一份冬瓜蘑菇火腿汤,外加四只豆沙馅春卷,吃罢,便径回宿舍。谁知刚把坤包放下,手机响了,一看显示屏,志远的。此刻,她已不再生气,揿了下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哎,你还好吧?她扑哧一笑:好,好,我想通了,你的主张有道理,我很开心,真的。

沈志远仿佛从重压下获得解放,忙说那我马上过来。

别,别……方毓眉从手机里感觉到了沈志远失态的呼吸,她可不想在这样的夜晚跟他待在一块儿,她知道拍拖中的单身男女有了一个适宜的环境,情急之下是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对方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大学读书时,自己班上就有过这类事。何况,她觉得跟沈志远的感情还不到这般火候。怛她又不愿伤了沈志远的自尊,遂编造了个理由,不好意思,堂妹出差刚到我这里,你看……

是吗?沈志远似信非信,那就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方毓眉还以礼貌。明天我就去找杜百川,愿咱心想事成。

毓眉,你这话特别让人高兴。沈志远的声音明亮起来,等你的好消息,再见。电话挂断了,方毓眉不无得意地笑了。

当晚,方毓眉没有别的心思,头脑里盘算来盘算去怎样跟杜百川交谈,对于章延所说杜百川与海关勾结逃税一事,她心里始终不踏实,据沈志远说,章延只提供了线索却没有真凭实据,况且她跟章延又不认识,万一章延是讹人的呢?这样一想,她对明天的谈话感到没有把握,甚至有些胆怯。可是,沈志远的那番见解和他勾画的美景的确诱人,而且自己答应志远去找杜否川的,焉能失?找就找,无论谈成谈不成,他杜百川又能把我怎样?她终丁拿定了主张,这才安然入眠。

方毓眉知道杜百川不喝酒,却嗜好收藏名酒,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大玻璃柜,里面陈列着造型各异的桶装、罐装、瓶装中外名酒,人头马、路易十三、红葡萄酒、苏格兰威士忌、威雀、占边⑶灿⑶)、杰克丹尼、轩尼诗……更别提国产茅台、西凤、五粮液、泸州老窖了,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巧的是方毓眉也收藏了一瓶名酒,那是大学期间一位南非留学生送的,此人是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据说这酒是多种野生植物的果实酿造而成的,服用之后能延年益寿,青舂永驻。酒瓶外壳呈土黄色,造型朴拙粗厉。她将其携上作为见面礼,由此切人话题或许更自然些。

杜百川上午没空,见面延至午后。一进总经理办公室,方毓眉便背着手笑眯眯地冲杜百川说:杜总,今天我要考考您的智力,您猜我身后藏着什么?

你是空手道,其实什么也没有。杜百川说。

不仅有,而且是您喜欢的。方毓眉笑道。

别逗了。杜百川不信,我能喜欢什么?我喜欢的是你。

杜总,您又说笑话了吧!我真的带了您喜欢的东西,信信?不信,你早就跟我分得清清楚楚了,还能给我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