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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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是啊,这鬼天气,太冷了。仲慕如说,快,上了车就好了。

方毓眉却没回应,仿佛搭乘出租车似的钻进凌志。

此行还算浪漫吧?仲慕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还行!方毓眉说,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啊,对了,车到乌鲁木齐路口停一下,我想去看个朋友。

好嘞!仲慕如答道。

乌鲁木齐路已靠近她的公司,其实,她是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一坐。

凌志很快开到乌鲁木齐路口,仲慕如照例先下来将右边的车门打开,照顾方毓眉下车。

我在这等你,时间长短无所谓。仲慕如说。

回去忙你的吧,我可没准。方毓眉说罢摆了摆手走开。

她这是怎么啦?仲慕如望着远去的背影,问自己。

方毓眉忘掉罗市隐,不,应当说中断和他的接触有一段子了,表面看罗订隐倒也尤所谓,心里却总牵挂着,但牵拃归牵挂,他还得忙自己的事,在东方大学的调查陆陆续续搞了十多天,跟郭朴之畅谈了二次,后又拜访了儿位不同年龄段的教授,还开了博士生座谈会,这些活动由郭朴之一手安排,进行得比较顺利。之后,他将调查所得作了流现归类,以观点统领材料,写成《大学教育现状与思考》,他先送郭朴之斧正,郭朴之看得很认真,认为文章在总体把握上没问题,只对一些过激滑边的论述和言辞作了删改,郭朴之对他说,理解他的愤世嫉俗,但行文得有个“度”,而过了“度”,往往会因小失大,不值得。作必要的退让、收缩,争取文窜:能刊登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罗市隐佩服郭朴之的深思熟虑,说自己讲话行文总是直抒胸臆,图个痛快淋漓而不太考虑后果,大概是个性使然。

郭朴之说,有些想法跟人闲聊倒也无妨,而形诸笔墨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尽管今天的社会较之从前要宽松、自由得多,但中国有自己的国情,言论越界容易遭忌。

是啊,是啊,当初我在政协,每有发,观点与众有所不同即被斥为“杂音遑论“越界”?先生之点拨,我记住了。罗市隐说。

老兄是社会学家,郭朴之说,你比我清楚,社会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民土的发展和完善。其中涉及到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当然,这种由也需要法律的规范。但不管怎么说,国家改革开放的成功实践和人类社会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发展,决定了民主这好东西,在中国也必将得到进一步的完善,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其进程不可逆转,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推动这一进程贡献绵薄之力。而你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脚踏实地地在做,非我等教书匠所能企及。从你身上我的确颇受鼓舞,无疑书还得教,学问还得做,怛绝不能是学究式、经院式的,只满足于带几个博士生,出几本着作以点缀升平,而应当更多地关注教育改革的现状及其走向。我常想,一撇一捺支撑起一个“人”字,不管时代如何演变。世事多么难测,总要做一个堂堂正正、不东倒西歪、随波逐流的人,而你罗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承蒙抬举,离您对“人”的诠释,我还差得甚远。罗市隐心潮激荡,嘴翕动了半天,才把话接上去,我知道在今天这样一个金钱社会,要做一个忧国忧民、正直坦荡的人,要在崇高和卑俗、美好和丑恶、真实和虚妄之间作出正确的选择,也着实不易,我既然已走在这条路上,便只能冲着崇高、美好和真实一直走下去!我们这个社会太需要你这样的人了,郭朴之拉着罗市隐的手,我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良心向您表示敬意。

罗市隐抿着嘴,紧握着郭朴之的手,离开厂郭寓。

冋到家,他把文稿在电脑上重新收拾遍,时后打印了右千份寄往本埠和外地的报社。他时不时默念着《诗经,黍离》中的两句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正所谓耿耿此心明月可鉴。他希望“广种薄收”,起码有一家报社能理解他,可是许多天过去厂它落到了和那篇“弱势群体”同样拒登的命运,甚至连一封回信一个回电都没有,所不同的是此番没有警方来“关心”他,即便如此,也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他给郭朴之打电话,郭氏对他慰勉有加,建议他申请办个网站,让文章上网,网上有较大的自由度,伊妹儿是无需任何人审查也是难以审查的,郭朴之说,做吧做吧,注册个域名即可。

罗市隐采纳了郭朴之的建议,申办了必要的手续,给网站取了个域名“隐园告白”,隐园是他的私宅名,告白自然是实话实说的意思。于娃他的伊妹儿上网了。让他感到新奇和意外的是,点击率很高,跟上的络绎不绝,多数网友盛赞他刚正的节操。有的抨击当今社会精神蒌缩、大学失魂。魂者乃思想也、精神也、人格也;有的指陈大学里弥漫着庸俗市侩主义、政治实用主义和经济实用主义的腐烂气息,人格阳痿了,学术激情泯灭了;有的直言办什么研究型大学的做法,与国际接轨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有的讥讽竞相拿学位、上职称不仅是出于功利的目的,且已沉沦为卑微的犬儒主义;也有的引用黄宗羲的话小疑则小悟,大疑则大悟,不疑则不悟”,呼吁大学里怀疑精神的侣导,非如此不能做到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还有的则给网主鼓劲,希望不断读到此类精彩“告白”……当然也有持相反观点的,说他戴着有色眼镜收集社会的阴暗面,把改革开放中难免的失误尖锐地暴露在电子媒体上,损富了社会主义大学的形象,责问网主居心何在。

罗市隐既不陶醉于对他的赞赏,也不反感对他的贬抑,一时间,脑子显得很兴奋,他把所有的文章一律下载下来。此后数日,跟的人依然不断,让他尝到了上网的甜头,他想予脆把那篇“弱势群体”的文章也弄到网上去,可是,他尚未行动,有关方面向他发出警告,要“隐园告白”注意社会效果,不要毫尤顾忌地张扬自己的某些见解,否则只能取消登陆了。传话者说我们也不想这样做,请理解我们的苦衷,好自为之。

他听过“封站”之说,却没想到自己上网才几天就面临着这种危境,他感到咤异和气愤,秉性倔拗的他还是想把“弱势群体”的文章弄上网,只是上网前他给郭朴之通了次电话,一方面告知《大学教育现状与思考》的网上反应,一方面谈及自己着手要做的事。

你所说的反应,我在网上也都看到了,这是好事。怕就怕伊妹儿登陆后没人跟,有等于无。郭朴之说,我也听到了周围一些网虫的议论,他们并不知道“隐园告白”的网主是谁。老兄,许多人佩服你的胆识呀!认为对大学教疗体制的阴暗面逬行批评和监督是完全应当的,公民有此权利,理应得到鼓励和保护。但我不想向你隐瞒,也有人说你是以偏概全,专爱挑刺,惟恐天下不乱。当然你不必把它当一回事。至于你说的那篇有关弱势群休的调査,上网应该成问题。不过,最好将文章再过滤一遍,关键还是把握一个“度”,话要说,观点要表达,尖锐一些也无妨,怛不要滑边。你那网站注册不久,已拥有一批热爱它的网友,这很难得,即便做出某些妥协,也要稳住这个网站,使自己拥有一个能长期表达自由意志的地域。也许我这是多虑,未知意厂如何?

我所做的一切,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一位诗人说过:为什么我眼里饱含泪水,只因为我对祖国爱得深沉。我的言行也都可以借此来做注脚。罗市隐说,自然,你的提醒很及时也很重要,我这人常常使性任情,改起来也难。说到这里,他哈哈哈地笑了一阵这才放下电话。

“弱势群体”的文葶变成伊妹儿,帖子纷至沓来,数量太多,以至不得不增加网页,这回或许是触及了一个人们普遍怀有同感的社会问题,众多帖子几乎表达了相同和相近的意见,那就是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忧虑和问题久拖不决而引发的激愤。也有为纾解这个尖锐的社会问题而向政府献计献策的。惟一不同的声音来自一个法轮功练习者,其帖子的说辞是:弱势群体乃社会乱象之源,法轮大法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不二法门。

法轮功练习者竟然盯卜。了自己的网站,尽管文现不通却相当露骨,罗市隐有点忐忑不安,这不是引鬼卜。门吗?正在他担心之际,鼠标一点,新的网页上相继出现了冋击法轮功练习者的帖子:将邪教逐出网页!邪教乃尺之虫死而不僵,无孔入,善良的人们,警惕啊!让残害无数生灵破坏社会稳定的法轮功见鬼去吧……看若看着,罗市隐的眼角湿润了,担忧什么呢?网民的绝大多数是有正确的鉴别力的,这使他对自己的网站更有了信心,得让伊妹儿一个又一个登陆……

户外,尖硬的北风呼呼地啸傲肴,摇撼着老宅二楼客厅陈旧的窗框,罗市隐走过去将松动的插销插牢,他站在窗口,只见天地一片混沌,风愈刮愈紧,眨眼问,柳絮般的雪花飘飘洒洒,袅袅婷婷落了下来。下午,他原打算去一家私企,它对外称茂源房地产开发公司,实际是个集闭公司,还在本埠和周边地区经营夜总会、高尔夫球场、加油站、汽配商店等,据说资产有几个亿,而公司董事长,即法人代表朱魁元,最早只是本埠城乡结合部地带的一个混混儿,经过卜七八年的打拼,居然创下了这样一份令人刮相看的大产业,在“暴富族”中也算翘楚了。这里面有无猫腻,因没调查不敢说,但肯定富有传奇性。对罗市隐来说,调查本身大概就娃身不由己地接受一次诱惑。俗话说未雨绸缪,要有所收获,得把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呰。于是,他先给茂源房地产开发公司拨了个电话想把时间敲定,接话的人是位小姐,大概是秘书,问明了他身份之后让他稍等,没准是去请示,少顷,传来了甜润的回音:我们朱董事氏欢迎罗先生来访,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是八楼董事长办公室。事情倒颇顺当,罗市隐自然表示谢谢。接下去,他打开电脑,想搜寻有关当今暴富族的资料,漫游了一个又一个网站,却让他感到失望,怎么人们对这个可能影响体制结构和社会走向的阶层的兴起如此迟钝?这更让他觉得此次调查的必要。既然无所不备的网上都没有,那么,他这项调查研究,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或许具有某种开创性哩,他兴奋起来,敲起电脑键盘,开列了条调查提纲,他想像着访谈的对象可能是怎样一个人,以及访谈时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总之,他从未有一次社会调查像这次准备得如此认真、仔细,此刻,他心情有些躁动,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在客厅转动着,目光落在琴台上,遂走过去,褪下琴衣,调试了几下,开始弹奏《平沙落雁》,乐曲以水墨画般的笔触,淡远而苍劲地勾勒出大自然寥廓壮丽的秋江景色。他右手运指准确,左手吟揉阓满,交替使用“滚拂”手法,表现出清浅的沙流,云程万里,天际群雁飞、鸣、起、落的声情。曲意爽朗,乐思开阔,给人以肃穆而富于生机之感,借鸿雁之高飞远翔,抒发和寄托他的胸臆。一曲奏完,他变得容光焕发,心绪甚佳。

晚饭后他来到阳台」,脚下的薄雪发出细柔的“嚓嚓”声,上弦月挂在天边,高远而恬淡,预示着明天是个好日子。风早已停了,怛有丝丝寒气拂面,这倒让他感到惬意,他舒展臂膀,活动着筋骨,不意电话铃响,他回到屋里接了过来,是罗睿的声音!女儿告诉他,终于跟那个流浪歌手办了离婚手续,从此没有羁绅没有压抑,不再失眠了,胃病也有了明显好转,爸,您在听吗?高兴吗?罗睿在问。

小睿,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罗市隐说,那你跟师兄梁秋平……

我们相处得很好。

秋平是个很优秀的青年,这回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赶紧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吧!这事我还得再想想,问题不在秋平,是我对不起他,伤痕不是很快就能愈合的。

你啊,这有什么呢?秋平这孩子厚道、宽容,看得出他依然爱你,女儿,别想得那么多啦!爸,知道啦,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上海那边气候怎样?多穿点衣服,别冻着。罗市隐叮嘱道。

这个冬天上海也出奇地冷,我整天套着皮大衣哩!爸,您上了岁数,又是一个人,我照顾不到,您得多保重啊……罗睿的话夹带若哭腔。

快别哭,你老爸硬朗着哩,不用担心,要学会照顾自己。好,就说这些,我挂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