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阿彩是我没有见过的阿彩,不再趾高气扬,不再自以为是,脸上也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虽然换上了大红的喜服,红艳艳的,我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从内心涌出来的朴素。对,是朴素。这种感觉如此真实,有一种亲近感,阿彩终于愿意用一种平等的态度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视。
“生米,我一直以为你很笨,情商很低。”阿彩说这话时,旁边已经有人在窃笑,看来他们非常同意她的说法。“但是,我错了,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情场高手,钓男人于无形。”
“咳咳咳……”我没听错吧,有人说我是情场高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公认的笨蛋,并且还属教都教不会的那种,曾经让小马和阿彩这两个老师多次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把我的脑瓜劈开,然后把她们的思想放进去。这会我怎么又变成高手了,并且还是笑傲江湖的那种。
阿彩一掌拍下来,打在我的左肩,力道很大,我禁不住晃了晃,却依然没有逃出对方的掌心。阿彩死抓住我的肩膀不放,有点像是在施吸星大法,要将我体内所有的功力全都吸走的样子:“你别不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
“阿彩,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去钓过男人。”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你从不去钓男人,可是你有本事让男人来钓你。生米,我跟你住过那么久,这种本事你怎么从来都不教给我?结果让我跟这么一个男人结婚了。所以你得干了这一杯,为你的私心向我道歉。”阿彩的语气中尽是幽怨之意,和她新娘的身份有点不相衬。哪有见过新娘在结婚的当天说新郎坏话的?更何况阿彩平日里对她的这个男人一直赞口不绝,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赞同她的观点。所以,我暗暗地揣测她现在究竟是在开玩笑想让我喝下面前的这杯酒,还是真的发自她的内心。
“阿彩,别这样说,你老公……挺优秀的。”我违心地说句恭维话。
阿彩摇摇头:“生米,你不用跟我说假话,其实我也知道,我的这个男人,不怎么样,你们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呃,她说的是真话。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阿彩瞟了熟饭一眼,“或者说更好的男人根本就不喜欢我。生米,你后来明明知道舒凡和李小姐是姐弟,而你也知道我之前追过舒凡,可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就凭这,你又得跟我喝一杯。”
呃,她说得没有错,这件事情上我的确做得不是很地道,不过告诉她又能怎样呢,熟饭既然能把他姐拉出来当挡箭牌,那就证明阿彩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
熟饭出声了:“这事是我让米不告诉你的。阿彩,你别怪她!”
阿彩叹了口气:“听到了没,米,又一个男人主动替你说好话,根本就不需要你安排什么。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你有男人缘吗?”
我只当阿彩喝得有些醉了:“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你的男人缘比我好啊。去年情人节,你和别人出去吃烛光晚餐收鲜花,而我只能呆在家里煮面条。”
阿彩这会又拿眼神看了我身边的剩牛排一眼:“生米,你一个男人就顶得上我十个男人了。就你家的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司机,而是三水公司的法方代表,我说得没错吧?”
呃,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彩似乎能猜得中我心里在想什么,不待我问,就解开了谜团:“那次我跟李小姐吃宵夜,丢了个大面子,碧云天的伙计告诉我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专门管小人物的人,后来,我不相信,私底下偷偷跑到三水公司去问了,结果让我意外地发现了你家男人的真实身份。我就说嘛,一个司机,年纪轻轻,怎么可能住得起那么好的楼盘?生米,你对我隐瞒他的身份,说明你没把我当朋友看,寒人心啊。所以,你又得喝一杯。总共三杯,今儿个你可不能推脱,必须喝了它。”
阿彩端起酒杯再次递到我面前,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地说:“喝!”
剩牛排抢过酒杯,还没有开口说话,又被阿彩用力抢了过来,酒洒了不少,弄湿了两人的衣服,熟饭也有话要说,阿彩把脸色一沉:“女人喝酒,男人别插手!要喝你们自己上一边慢慢喝去。今天我结婚,我最大,谁要是扫了我的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她干脆撇下众人,把我拉到一边的角落,又让人添了两副碗筷,看样子打算要与我大喝一场。
“阿彩,我酒量不好。”我很希望她能手下留情,放我一马,别人结婚,我喝醉,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没有人天生酒量好,好酒量都是灌出来的。再说了,喝到最后不就是一个醉嘛。我家男人自己先倒下了,你那边的人全都清醒着,你还担心什么?干了!”阿彩喝起酒来有一种男人一样的气势,咄咄逼人,让我无处可逃。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悲壮地喝光了第一杯酒,一团烈火倾入我的口腔,越过我的喉咙,滑过我的食道,一路烧到胃部,火辣辣的。
阿彩看到我样子很难受,赶紧夹了一块肘子放到我碗里:“吃菜。烈酒配肥肉。古人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是这意思。”
我跟阿彩住过那么久,她连一片青菜叶子都没有给我夹过,今天却给我夹了一大块肉,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把这份“恩赐”放进嘴里,果然,被油水这么一中和,人没那么难受了。
“生米,记住了,下次有好男人,要分我一个!”
“啊?”
阿彩面不改色地说:“啊什么啊?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的。你遇上好男人的机率比我高,如果你有那些应付不过来的男人,不妨过给我。”
“你今天结婚呢!”我提醒眼前这位准新娘。
“我知道啊。”
“从今天起,你已经有老公了。”
“别跟我提那家伙。”阿彩说出了一句让我惊诧的话,“我又不爱他!”
“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得有点醉所以听错了,“你不爱他又和他结婚?”
“生米,你少白痴了。现在的男女,相爱的不一定结婚,结婚的不一定相爱。我跟他,谁都不爱谁,只不过都找不到更好的,年纪又大了,所以只好先凑合一下,等找到好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给踹了。”阿彩说得很认真,不像是玩笑话,“我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想的。我心里惦念着别的男人,他同样背地里全世界地找能被他骗到手的女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阿彩又给我倒上一杯白酒,逼着我干了,她自己也喝了不少,然后抹抹嘴唇说:“生米,你知道婚姻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眼睛有些花,看来快要醉了。
“婚姻就是一场宴席,迟早是要散的,就算是那些白头到老的夫妻,因为死亡,还不是要天人相隔,还是散了。”
“那人呢?婚姻中的人呢?”
阿彩回头看了看那些几乎差不多走光的宾客:“人就好比参加宴席的宾客,有些人觉得菜不对自己的口味,会提前退席,把胃口留出来去赶下一场。有些人虽然也不喜欢吃这些菜,但是为了面子或者因为怕麻烦不想换地方,会坚持到最后。还有一些人,因为迟到了,就只能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阿彩,别那么悲观,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幸福而相伴一辈子的。”
“是啊,有,这种人就像是在宴席中喝醉了的人,因为酒精的麻痹而得到了一种虚幻的快乐。”阿彩越说越精神。
我听得却越来越泄气,我不喜欢这种颓废的论调,给人一种灰蒙蒙的压抑感:“阿彩,幸福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它不是一种虚幻的快乐!”
阿彩哈哈大笑起来:“幸福就是一种虚幻的东西,你说它实在,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幸福是什么?”
若是在以前,我肯定无法回答阿彩的这个问题,现在的我,已经被幸福多次感动过,不再是那个当初找不到方向的笨丫头,我可以大声地告诉别人幸福在我心目中的定义:“阿彩,幸福很简单。它就是你饿的时候,吃得饱饱的;你悃的时候,睡得香香的;你冷的时候,有一件大棉衣,让你全身暖暖的,这件棉衣甚至还不需要款式很时髦、名牌很名贵;幸福就是父母在想你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你为难的时候,朋友帮你一把;替自己喜欢的人做那些并不好吃的食物,或者对方陪自己看电视……这些都是幸福。”
“生米,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不是永恒的,父母会一天天老去,甚至有一天会离开你,朋友不一定会帮你,而是算计你,替自己喜欢的人做食物,他有可能动都不动一口,你想让对方陪你看电视,他却要出去跟男人们一起去酒吧看钢管舞。”
“所以我很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至少我现在正在享受这种幸福,当某一天我失去的时候,我还可以回忆,不是吗?”
阿彩给我倒上第三杯酒:“生米,我们是两种人,你无法体会到我心里的难过,我也无法感受你说的那种幸福。还是喝酒吧!”
当那种水一样的液体如火似的第三次焚烧过我的五脏六腑之后,我的整个人也如灰烬一般轻飘飘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过桌面,飞过房顶,飞过树梢,飞过云朵,一个长着两只巨大的翅膀的家伙从我身边路过,挥着手跟我打招呼。
“嘿,你是鸟吗?”我问他。
“我是天使。”长翅膀的家伙说,声音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他总飞在我前面,让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天使也分很多种的,他是哪一种。“嘿,你是什么天使?”
“我是你的守候天使。”
哇,那我得好好巴结一下,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扯着嗓子大声喊:“我请你吃苹果!”
“这只苹果不是伊甸园的苹果,我不吃。”
我又不是夏娃,上哪给他摘伊甸园的苹果去?
守护天使有些伤感地对我说:“申谜,我不能再继续守护你下去了,以后你要自己多保重。”
我慌了神:“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能守护我啊?”
“我累了。”守护天使说完这句话,突然从云端跌了下去,迅速地从往下坠……
我痛声疾呼:“不!你回来——”
忽地,我醒了,原来是梦。这个梦太可怕了,我全身都在发抖,四肢冰凉,每一个毛孔都在出冷汗,心率很快,整个心脏似乎要跳出来。
“你怎么了?”剩牛排的声音传来,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他满面紧张的脸,他掏出一张纸币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我依然有些惊魂未定,捂着胸口说:“我做恶梦了。”
剩牛排搂住我,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安抚着我的情绪:“别怕,只是梦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
头有些晕,估计是残留在体内的酒精的杰作,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整理自己的语言:“我梦到我在飞……”
剩牛排轻轻地咳嗽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我们现在的确在飞。”
“什么?”这不是真的吧?
“嘘!”剩牛排把食指压在我的嘴唇上,示意我小声一点,然后用一种比星星还要灿烂的微笑对我说:“我们现在离地面八千公尺,的的确确在飞。”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坐的地方不是酒楼而是飞机上,前后不是宾客而是乘客,许多人都在闭目养神,阿彩不在,李莎、秋南、熟饭都不在,舱外黑漆漆的,估计还是黑夜。
我真担心飞机会不小心掉下去,有些怕怕地说:“我们这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