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都城以北,出城八里有片杏子林,林中建有一座【八里庄】,乃江湖客栈。来往燕京的不管官士商人武夫走卒,都知此地有一句俗语:【不是江湖人,不入八里庄】。八里庄外四里之内,寻常百姓是能不路过就不路过,只要不赶时辰,哪怕再远也要另寻途径避过庄子。为何?因为八里庄四里之内多生事端,稍有疏忽就会有大大的不幸。财失人散那是小事,性命不保那才叫悔也晚矣。
八月旬,七月七,又名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
江湖中人,凡是有那么点儿女小心思的,或已有了意中人的,岂还会愿意一人待在凄凉的客栈里独自饮酒伤神?
八里庄尤小六系地道的燕京人氏。三个月前,八里庄招人,他是卯足了劲才得到管事的批准留庄待定,当了个小小的杂役。虽说手脚功夫比不上江湖那些有门有派的人物,但治些闹事的杂碎还是绰绰有余。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几个同区的街坊,但那几人早已升为庄里正式的伙计,而他却至今仍不安地游荡在随时可能被踢除的那道门槛间。唉,这事说出去,叫他怎能甘心?
七夕傍晚,与几个伙计正在厨房后院干活的尤小六如往常一样,任劳任怨的埋头苦干着。
“听说了吗?”
“啥?”
“那东西!在京城里头……”
“嘘!找死么你?轻点儿声,让管事知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那边,两个伙计贼头贼脑的扫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急急理完事物匆忙离去。这边,尤小六鬼头鬼脑的瞥了眼离去的二人,轻轻松松地搬完两只箱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小六,活干完了赶紧去门口帮把手,头儿等着呢,快点阿!”
“好嘞!”口头答应后,他赶忙奔去山庄前门口。凡遇到能表现自个能力的机会,尤小六总比平时干的更加卖力起劲!
因为庄内事儿忙,赶不上饭点就得挨饿上岗,而只要不影响工作,大伙都是轮流赶饭,赶完了饭则忙着给各位房客端茶送饭的事。所以这会儿,该是仆人们用晚饭的时候。但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发生以致赶不了饭,比如人手不足时,比如客人比较特殊……
尤小六敢指着他的“饭碗”发誓,他这辈子绝对没有……虽然还没活完,但凭这将满二十年的阅历,他敢拿自己的脑袋保证!他从未遇到过比今日更能叫他惊讶的事了。(尤小六内心:一直混在京城里头,其实压根就没见过能叫他过分惊讶的事。)
眼前这三名男子,先不说体形气质容貌如何,单看那身血腥且狼狈的衣装打扮,足以叫他瞪大了眸子显得不知所措。那身上穿的还能叫衣服么?这是从地府里爬上来的,还是刚从染房里收工出来的?而三人的面孔叫一片赤色的污渍染得也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但那股不断散发出来的气场,分明已威慑到四周所有想靠近的人,更似在嚣张的宣告:近身者,死!
其实,这三人从始至终也未开口说过半句,只立在一辆破旧的马车前,等待庄里接应的伙计。
话说,好的顾客都给其他杂役挑走了,而剩下的这几位……真是叫人非常为难无法逃避的选择。尤小六与另外几个伙计是被众人给推出去的。但他却意外的比另三人显得更加积极,兔子似的跳上去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看那服务态度,十足的热情。当然,这前提还得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双腿,及早已僵硬的笑容。
那边,是伙计们热情的欢迎。这边,是几人颤栗的身躯及牵强的笑容。尤小六上前,与其中一位身着银色血袍的男子交谈了几句,随即朝另三名杂役打了个眼色示意上前帮忙。不过,三个伙计才走到马车旁准备搬运车上的行囊,就见几位客人已出手阻止。
“不必,我们自己来,麻烦带路就行”
尤小六怔神,这是一位看似十分儒雅的青年,而他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竟非常的温和友善。但下一刻,尤小六立马受到了更令人悚然的打击。只见儒雅青年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抱出一团以被褥包裹的“东西”抗上右肩,又见银袍男子也从车里背出一名以黑袍包裹的……瞧身形该是女子。而稍微能算正常点的,该是那名身着劲装的青年了,至少,肉眼可见他抱的是个人,似乎还是个活人。只见他以最温柔的方式,从车内横抱出一名身着黑衣身形娇小的女子。女子紧闭着眼儿未有反应,而可惜,女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张小巧的脸上有片叫人难辨容貌的血迹。
尤小六多想呐喊一声:几位爷……是什么勾当的呀?
“客官您瞧,这间就是您要的既安静又宽敞,舒适且温暖的居室了。这……您觉得如何?”
儒雅青年颔首微笑“有劳,多谢”
银袍男子见尤小六愣在那儿不动,眉头一蹙“下去吧,有事自会叫你”
“呃……是!”明明是不带任何威胁的话语,却叫伺候的人听着就是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
尤小六见另三名伙计推让着匆匆离去,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待在院子里当“门神”守着。不过才顿了几个呼吸,那边房门紧闭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呼喊。尤小六刚想唤人,就见儒雅青年已开了门,对他挥了挥手。而再一眨眼,大门再次合上。
“怎么回事?”尤小六摸不着头脑的自问。
屋子里,竹榻上,一男一女姿势暧昧,气氛很是紧张。
女子怒目扒开嘴上的‘爪子’,恶道“你做什么?”
男子嫌弃的松开手,瞪道“你喊什么?”
二人互不答应,只狠狠的瞪大了眼儿似要将对方吞进肚子里才肯罢休。
“嗯……小姐?”
女子听见身旁昏迷的另一人的呼唤,回神立即飞扑上去“书雯,书雯?你没事吧书雯?”
“小姐……”头晕反胃。
“书雯?书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书雯?”
男子冷笑“你再使点劲摇她试试”
“程小姐,书姑娘只是晕血昏过去了,您这样会让她更加难受”一直沉默的劲装男子开口提醒。
这位程小姐顿时耳尖泛红,然而她却十分淡定的斜了眼某人,无理道“谁晓得某些人会不会趁机陷害,哼!”
“嗯?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本王日夜兼程的赶来救你,如今你不谢也就算了竟还反咬本王一口。悲哀悲哀,世态炎凉。莫非,其实程小姐心里觉得,回去再尝一次那种濒临死亡的滋味,能令你更加快乐一些?”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本小姐若是没有被某些人欺骗,没有遭强盗勒索抢劫,有马有车的最后会遇到这种事?再说,本小姐求您大驾赶来救人了么?救了本小姐的是南宫少侠,是你么?是么?证据呢?呵,谁信了?反正我是不信的咯”
“无赖,唯女子难养”
“骗子,小人更难养”
书雯,卓武“………”
“二位的感情真是不错”一句外来声音插道。
“师父她怎么样了?”
“白泷她怎么样了?”
二人同时开口的“默契”,某种情绪似也感染了南宫玉,令他原本沉重的神色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已无碍,刚服了药已经睡下”
“哈,这就好”她松了口气,又担心道“少侠,您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救救……啊对了!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
宇文元丰瞥了眼里屋的位置,突然打断道“程小姐的好奇心似乎过重了些。或者,又想多管闲事了?”
程凌璃的面色一转,皱起眉头翻了个白眼“殿下,对待淑女请您用辞温柔一点,相信您的祖母对此会非常高兴!”
“老人家高不高兴终是她的意愿。倒是程小姐,你一路这般任性莽撞,回头本王若与那位大人说上几句,不知他……”
她怒“你敢!”
他笑“试试?”
“太子殿下,本小姐多问几句烦着你了?我又没问你呀!”
“嗯?确实,问的又不是本少爷,本少爷是无所谓啦,但大小姐你怎样也该先替南宫少侠想想才对,他是多忙的一个人呐,先不说这一路上不辞辛劳的照顾姑母,与姑母同吃同住不离不弃(一股酸味)……单说还要多照顾一个异想天开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你有想过他对此该有多烦多讨厌吗?而你从来就只担心自己的安危,遇到事除了叫就是哭,小姑娘若真的怕了最好赶紧回家,这外头的世界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娇贵之躯,别最后把命都玩没了才想起家里的好”
“宇文元丰!”
“姑母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你不照顾竟还到处给她添乱。很厉害呀,劫车,烧房,踢药炉……怎么,是打算让她的病情恶化吗?”
“殿下!奴婢求您少说几句,小姐真的真的绝对不是您所想的那样!她一直都在努力,也想更好的照顾白师父,只是……”
“只是手脚笨了点而已,一个自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自个都照顾不好的大小姐,怎样去照顾别人?”
“少爷!”卓武只喊了一句,就闷着脸找不出话题。
过了许久,宇文元丰蹙着眉深吸了口气偏过头去“抱歉,我只是,太过担心……姑母,所以一时就……对不住”
眼里已开始闪烁泪花的程凌璃幽怨的横了他一眼,咬着下唇嘟囔,难道她就不担心师父?
“想必各位也都累了,请早些休息”某少侠丢下一句,再不理这边争执的情况,持着冷漠的表情进了里屋。
见南宫玉的面色已有些不善,程凌璃识趣的闭上嘴,眼珠子瞧了瞧里屋的状况,顺便怒目斜了某位太子一眼,转身利落的拉开门,昂首大步离去。
“卓武……”
“少爷?”
“饿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