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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包子露了馅,纸里包不住火。杨啸天一看败露了,赶紧找郑怀玺主任作检讨,装出一副痛心悔过的样子,说自己有私心,想把厂子买到手,心急了些。郑怀玺说:“改制是国有企业最彻底的一次产权革命,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我们作为共产党员,不能只考虑个人,更要想到职工,只有把职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好了,促进了企业的发展,改制才算成功。”

杨啸天惟命是从地点着头,表了一通痛改前非的决心,郑怀玺才让他走了。然后把周世济叫来,让他带人去蓝天油漆厂,对评估核销的项目,认真做一次审查。

周世济按着郑主任的意见办了,但他没有逮住蛤蟆纂出尿,没有对蓝天厂报废、核销的项目重新进行评估,只是让柯梦达把那套进口设备由原来购价的46%改为70%,就拿到主任办公会上通过了。别管怎么说,杨啸天对自己够意思,事情不能做得太绝。

杨啸天提溜的心放下来了,幸亏自己脑子转得快,没有和罗山崖计较,如果两人对抗起来可就糟了。

罗馨知道这事后,笑杨啸天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对杨悦说:“你爸为占小便宜,结果吃了个大亏。”

杨悦说:“他说是为了咱俩!”

罗馨把嘴一噘:“我才不稀罕呢。”

“你以为我稀罕吗?”杨悦说,“我不想坐享其成。只有自已创下的事业,才能显示自己的人生价值。”

“看来你爸是白为咱们操心了。”

“我看他是为自己。”

罗馨想着几年来杨啸天的变化,感慨地说:“几年前,杨叔被评为优秀企业家和省劳模,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悦没有言语,他皱着眉头在沉思着……

关于《进一步搞好国有企业改制的意见》,市政府办公室和国资委起草好了,方健市长主持召开了一次市长办公会,针对改制工作存在的问题,决定采取一厂一策的办法,稳妥地解决每个企业存在的问题,稳步推进企业转让。他特别强调:“在转换企业性质的同时,要特别注意解决职工身份转换中的一些问题。”

第二天一上班,杨啸天便来找周世济探听消息:“周主任,听说昨天市长办公会决定,企业要开始转让了?”

周世济说:“你消息真够灵通的。”

“你说改制是头等大事,我能不关心吗?”杨啸天见周世济在讽刺他,这么反驳了一句。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主任,别拿我开涮了,快说我们厂什么时候转让?”

“先别急,蓝天厂能不能卖给你,还没定呢。”

这瓢冷水泼得杨啸天透心凉,着急地说:“你不早就说可以卖给我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周世济打着官腔说:“上级文件你是学过的,亏损企业的经营者是没有资格购买企业的!”周世济的态度很严肃。

杨啸天心里咆哮了一下,争辩说:“文件是死的,执行可以灵活呀!再说,咱们市已经有不少亏损企业的经营者购买了啊。通天机械厂赔了个底朝天,不照样卖给那个厂长了吗?”

周世济依然板着面孔说:“执行是可以灵活,但灵活到什么程度,要看情况。”

杨啸天见他这样说,心里有些发毛,玩笑地说:“是不是又想敲我的竹杠呀!”

一句话把周世济说得变脸了,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杨啸天嘿嘿笑着:“开句玩笑嘛!”

“啸天,没想到你这样看我,今后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周世济一副生气的样子。

杨啸天赶紧道歉:“对不起周主任,你的情、你的义、你的恩,我全记在心里了,念念不忘呢。”

周世济对他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杨啸天见周世济恼了,赶紧赔着笑脸道歉:“周主任,对不起,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原谅。”。

“我算看透你的心了。”

“周主任,我是个少心没肺的人,说话信口开河,没遮没掩,你就别计较了。”

“你走吧,我正忙着。”周世济挥挥手赶杨啸天走。

在这种节骨眼上,杨啸天怎么能走呢?一走,就真的把周世济得罪了,半年多的心思也就白费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周主任,我对天发誓,如果对你有半点儿二心,天打五雷轰!”

周世济并没有因杨啸天发誓而改变态度,依然在撵他:“走吧,我不值得你这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啸天觉得再赖着不走,就太尴尬了,于是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杨啸天没想到周世济会翻脸,一句话不慎,就把这位主管副主任得罪了。企业即将转让,蓝天厂眼看就要到手了,说啥也要把影响挽回来。

在往回厂的路上,杨啸天一边开着车一边反思,自已这张嘴太破了,在周世济面前说话太随便了。即便他真的想再敲自己一锤子,也不能这样说。贪官都怕人家说贪婪,自己犯了大忌。得罪了周世济,就等于堵了一条路,垒了一堵墙。在改制中,周世济是他惟一依靠的人,直接掌握着他的命运。他说叫你买,你就可以如愿以偿;他说不行,到手的金娃娃也会丢掉。为拉住他,自己不惜低三下四地求他,不惜血本地喂他。事到如今,在关键时刻,自己说了一句玩笑话,却惹了乱子。他后悔不迭,决心把这位实权人物哄喜欢。用什么办法呢?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在钱上作文章。当官的就喜欢送钱,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到银行买张卡往怀里一揣,不显山不露水,在嘻嘻哈哈中事情就办妥了。然而,他摸不清周世济有多大胃口,多了舍不得,少了等于打水漂儿。想着想着,就发狠地骂起来:“姓周的,你有什么本事啊!不就是拿着国家给的一点儿权力搜刮民财吗?”想想自己对他的付出,再想想他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简直想宰了他!然而,只能在心里骂,万万不能说出口来。到底应该怎么办?还要挖空心思地想想。

第二天,国资委召集化工系统的老总们开会,汇报改制进度,布置下一步工作。这个会由周世济主持。

尽管杨啸天对周世济恨得咬牙切齿,当他见到周世济的时候,立马脸上堆满了笑,大老远就赶紧打招呼。周世济不仅破例地没有理他,还有意把脸扭过去和别的老总们握手说话,弄得他非常尴尬。那一刻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周世济对他的冷淡,看来真要遭厄运了。

过去化工系统开会,周世济总是和他谈笑风生,显得特别亲近。今天他却不敢靠前,躲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过去开会汇报工作,周世济总是让杨啸天打头炮。今天却破例把他放在了最后。在总结时还不指名地批评他:“有的同志把企业搞得每况愈下,还想买这企业。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上级明文规定,亏损企业的经营者根本不具备购买企业的资格。”

周世济在讲这话的时候,特意瞟了杨啸天一眼。杨啸天的反常本来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周世济这么一点,人们的眼光立马就集中在他身上。杨啸天的脸倏地红了,觉得自己像被扒光屁股一样难堪,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的脸像挨了一巴掌,热辣辣的,赶紧把脑袋低下。

会议的最后是让各位老总谈谈对转让企业的想法。多数都说自己想买下来,而且谈了购买后如何经营,一个个宏图大志,雄心勃勃。只有杨啸天坐在那里闷不吭声。

周世济点名说:“杨厂长也谈谈自己的想法吧。”

过去,周世济对杨啸天都是直呼其名,他觉得特别亲近。今天却叫他“杨厂长”,关系好像远了许多。他早就想买下蓝天油漆厂,看看周世济那张冰冷的脸,再也没有勇气张嘴了。支吾了半天才说:“蓝天厂怎么办,我听国资委安排。”

在座的老总们早就知道杨啸天的心思,因为他到处嚷嚷,说什么“蓝天到手,马上请客”。今天却不知怎么改变了态度。有人故意给他送腻歪,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杨厂长,你不早就说买下蓝天厂吗?今天怎么又听国资委的了?”

杨啸天偷偷瞥了周世济一眼,嘟哝说:“那是我的一厢情愿,蓝天油漆卖给谁,国资委说了算。”

有人接腔问周世济:“周主任,蓝天卖给杨厂长没问题吧?”

周世济却说了句不凉不酸的话:“这要看他够不够条件了。”

化肥厂的芮厂长开玩笑说:“杨厂长,能不能够条件,就看你的了!”

化妆品厂的信厂长接腔说:“就凭杨厂长的本事,肯定没问题。”

磷肥厂的钱厂长说:“中午让杨厂长请客!”

众人起哄:“咱们到海鲜大世界撮他一顿!”

要在往日,杨啸天早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今天却觉着人们是在戏弄他,红着脸没有言语。

周世济看着杨啸天尴尬的样子,得意地笑了,心里说:“你小子甭充能,本事再大,也跳不出我的手心!”

大家起哄,杨啸天下不了台。他红着脸对大家说:“实在对不起,今天我家有客人,改日奉陪。”扔下这么一句,红着脸走了。

杨啸天刚一转身,周世济对大家说:“他不请我请!走,咱们到海鲜大世界,喝它个一醉方休!”

杨啸天知道周世济故意给他加难堪,心里愤然骂道:“哼,充什么大肚子汉!你请客,还不知叫谁埋单呢。”

杨啸天回到家里,许艳看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杨啸天没吱声。

“碰上不顺心的事了?”

妻子的问话,引爆了他窝在心里的火气,恶狠狠地骂道:“周世济这小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许艳怯怯地问:“他怎么着你了?”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许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着急地说:“你横是说出什么事了?”

“现在改制到了关键时刻,周世济这个王八蛋又变卦了,说我买下厂子不够条件!”

“我当啥事呢,原来是这事啊!不值得生这么大气。”许艳深深出了一口气,规劝说,“我早就劝你,咱们不图什么大福大贵,只要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

“他这是故意给我眼里插棒槌,忘恩负义的小人!”

“老杨,咱们已经年过半百了,买这厂子干什么呀?我想让你退下来歇歇,不卖给咱更好。”

“你知道个屁!”杨啸天气得胸脯子一掀一掀,“我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容易吗?怎么舍得把这块肥肉让给别人?再说,我想给杨悦他们留下点财产,这下泡汤了!”

“我们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许艳反问一句,“不用为儿子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杨悦根本不想继承什么家业,你这是何苦?”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许艳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别计较了,生气伤肝,身体要紧。”

杨啸天根本听不进老婆的劝说,他深深出了一口气说:“到时候,我绝不轻饶这个无耻小人!”

许艳说:“有气在家撒,出去可不能乱说。”

老婆的苦口婆心,终于消除了杨啸天满肚子怨气。他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老婆说得很对,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和周世济计较的时候,也不是撒气报复的时候。要以大局为重,为实现那个大目标而忍气吞声。这气只能窝在心里,绝对不能发作。他坐在沙发上,闷头吸了支烟,在苦思冥想着。一句发狠的话,突然在他脑子里闪现出来:“舍不得孩子逮不住狼!”他使劲把那大半截烟蒂摁在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