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生命的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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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英雄的心--张艺谋(2)

张艺谋:就是属于在低潮嘛。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你就是找不着感觉,一直找不着感觉,有很多次都是这样的情况。你知道电影这种东西,它的完成过程有时候也很让人痛苦的。比如说:当你搞到一个剧本,你一开始觉得这个剧本很好,你就找感觉,找感觉,然后你把钱搞好,你给演员又打了招呼,甚至你都跟演员签了约了,这时候几个月过去了,你还在试图找感觉。有时候导演会觉得,我拍起来以后会有感觉,或者我边拍边改这个剧本。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你却始终在找感觉。当所有的东西都到位之后,你突然发现:糟糕,其实改不好,没感觉!但是这时候你只能拍了。

许戈辉:像你前面说的《幸福时光》?

张艺谋:不是。你只能拍了,而且你得把你这种不安、这种沮丧、这种要失败的情绪深深地藏在心里,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因为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许戈辉:因为你是领军人物?

张艺谋:你让投资人看出来了,怎么行?投资人刚刚热情地把钱给了你,你说我这个戏可能不行,人家怎么弄啊?所有的演员都是在你的感召之下来的,他们都是非常好的,对这次跟张导演合作充满了信心、兴奋。不管是新人还是老人,所有的工作人员集合起来,你的任何沮丧都会影响他们。你突然发现这个电影拍不好。你能说这话?你让大家怎么想?我觉得导演在这个时候是很痛苦的。但是你不会承认,一方面你是不愿意说出来,另一方面你不会承认。你还在找感觉。我有几部成功的作品,就是临时找出来的,像《秋菊打官司》,完全是临时找出来的。我都拍了三分之一了,才有感觉,就是临时找。

许戈辉:这算是幸运的。也有那种一直找的?

张艺谋:有时候一直找,因为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都拍完了,却还在想,我还可以剪接,我在剪接上找,然后剪过来,剪过去,这么来回搭,就跟搭积木似的。可是一直搭到最后还是没找着。

许戈辉:原来这就好像一个人,一个本来就是很豪爽的人。他知道明天要去进行的决斗他是必输无疑的,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让人家知道他会输。

张艺谋:所以我觉得这是很痛苦的事情。

许戈辉:那这个时候是孤独的,对吗?这种时候有没有什么人,你会去跟他说?

张艺谋:都不能说。比如《英雄》这部电影,所有这些演员都是冲我来的,首先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个责任。你有谱儿也罢,没谱儿也罢,你心里很清楚。你现在是领着大家冲锋,你应该让大家快乐,应该让大家自信。你要让大家享受这个过程,享受合作的过程。

许戈辉:我看,像执导歌剧或者拍芭蕾舞剧这样的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你的一种缓压的办法,一种减压的做法呢?就比如说在这个电影的领域,特别希望寻找到突破,这方面的压力太大,我就向别的方向发展。

张艺谋:什么减压?比原来更忙了。

许戈辉:你是说这是一种在艺术境界上的超越?

张艺谋:那不是。首先是人家找我,全都是人家找到我。找到我之后,我就觉得时间也合适,艺多不压身嘛。另外一个领域,我觉得也非常有意思,我有兴趣,我有感觉,所以我就接下来了。你看意大利找我,说:“你给我们导歌剧吧?”找了我半年,我连理都没理。我觉得这是什么呀?让我导歌剧?我没管,因为我不懂歌剧。他们跟我来来回回说了半年了,我都没理人家。后来有一天,我偶然跟我们原来的作曲赵季平聊天,我把这个当作笑话跟他讲,我说:“季平,还有一个意大利歌剧院死活让我给他导个歌剧。”他说:“什么歌剧呀?”我说:“叫什么公主、什么朵之类的。”他说:“是不是那个《图兰朵》?”我说:“对,就是那个。这个《图兰朵》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看我这人孤陋寡闻,没有文化。”赵季平一听,说:“那个好啊!那是个中国故事。”我说:“是中国故事吗?”他说:“你一定要接,你宁可少导一部电影都要接这部戏。”他说:“我给你一个带子,你看看美国大都会当年拍的,看了就知道了。”第二天他马上找了一个带子给我。我插上一看,了不起!是一个大型的东西,是一个中国故事。我这才知道是这么个东西,觉得很新鲜,我觉得对中国的东西可能我会有感觉,这样我才接了。完全是偶然的。

许戈辉:事实证明这个《图兰朵》也成功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反响也很好。

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也是因为人家找我,建议我自己导一个芭蕾舞剧。是中央芭蕾舞团找我导芭蕾舞剧,说是剧目任我选,我也可以自己编。我想来想去,觉得把《大红灯笼高高挂》变了比较有意思。因为那里面有京剧,我就特别想把京剧跟芭蕾舞做一个结合。我当时脑子里就有一个画面,觉得如果这个男演员这样表演--让京剧把芭蕾舞演员托起,西方和东方融合起来,东方是基础,西方是上面--这好像特别有意思。抱着这样一种印象,我就把这事给办了。又比如说申奥,申奥是因为领导赏识我,才找了我。我是当作为国出力,就去办这事了。

许戈辉:所以现在发现,张艺谋已经成为一块特别好的试验田了,不管哪个艺术领域,有人想做一次尝试,我们先不说他试验成功还是失败,只要他去试验了,他去干这个事了,马上就会引起关注。

张艺谋:有一些东西我也是没敢接。举例来说,京剧院就一直找了我好几次,让我导一个大型的京剧,这个活我就不敢接,那不行。

许戈辉:这一次怎么就不敢接了?

张艺谋:因为京剧这个东西,中国的专家太多了。你必须有很深厚的京剧基础,而且你要想在京剧这方面出新,我觉得太难了。

许戈辉:你敢在中国玩人家西方的国粹,但是你最终觉得在中国玩中国的国粹很困难?

张艺谋:全国老百姓、全国人民都是专家,你死定了。你还想再在京剧中搞一个?你比如说,传统京剧,显然就老一套。那好,你想在京剧当中有一些新的东西,你怎么新?你把洋玩意儿加在京剧这儿来,就有问题,我觉得是搞不好,太悬了,就算了。

许戈辉:你刚才说到,特别享受工作的这个过程。一步一步地拍,不然闲下来就闷得慌。你周围的人一致评价张艺谋是个工作狂。我想知道你除了工作还有没有其他的乐趣?不是简单的那种乐趣,就是乐趣。

张艺谋:当然有,这个牵扯个人隐私了。

许戈辉:我觉得你整个被媒体问怕了。我也没说什么呀。

张艺谋:你没说,但你会慢慢往那儿引。

许戈辉:我不引,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张艺谋:我觉得跟普通人差不多。你就这么想:你有什么乐趣,也许我就有什么乐趣。

许戈辉:我不问你的个人私生活。你不愿意谈,我不问。但是我想知道,比如在《英雄》的故事里面,张曼玉、梁朝伟,碧血残剑是一种侠骨柔肠。我觉得一个有深深英雄情结的人,一定少不了侠骨柔肠的那个部分。你自己怎么评价自己这个部分呢?

张艺谋:我也觉得奇怪,我是挺不柔肠、挺不浪漫的,真的。我不太会浪漫,生活中就是这样子。但是电影当中经常能表现出一种浪漫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戈辉:那你渴望生活的浪漫吗?

张艺谋:我觉得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现在假定有一个女孩追我,她要是用很浪漫的方法,我肯定就吓跑了,不习惯呀。主要是不习惯的问题。你想,人到现在已经定型了,所以基本上就像生态平衡一样,习惯什么就是什么,习惯就成了自然了,自然了就舒服了。

许戈辉:那这个《英雄》拍了以后,你马上找到了下一个感觉没有?你的下一个片子会是什么?

张艺谋:有找到感觉,我的下一部片子还是武侠。

许戈辉:还是武侠,你还敢再拍?

张艺谋:我当然敢拍了。

许戈辉: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英雄》这一部,不管大家怎么说,我觉得它在电影创作手法的各种元素上,已经到极致了。你的画面、你的音响、你的武打设计、想表现的意境,你要再拍的话,是不是只能变一个路子拍了,会尝试搞笑片吗?

张艺谋:那不会。搞笑片不会。

许戈辉:你还能再拍一部这样气势磅礴、荡气回肠的电影吗?

张艺谋:不一样,我觉得是不一样的。首先,这是我第一次拍武侠片,第一次拍动作片,虽然我们有非常好的动作导演,但是动作对于我太陌生了,我很被动,所以我自己的想法跟动作的结合上有很粗糙的部分。现在我觉得我积累了这方面的经验了。我说自己是个武侠迷,这不是空说的。我下一个电影的剧本,实际上在《英雄》还没有开机前,就同时在做了。我觉得还能拍出另外的感觉来。故事是不一样的,当然画面、色彩以及其他我擅长的东西,我不会丢,但是会是另外一种感觉。我愿意做很多这样的尝试,因为我还是很喜欢这种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