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错已铸成
张丽丽是市第一医院的化验员,她非常喜爱和珍惜自己的这份工作。
这天下午,同往常一样,4点一过,前来门诊求医的病人渐少。化验一室里,忙碌了一天的张丽丽抓住这难得的清闲,坐在桌前看一本专业书。而实习生李琼则坐在她旁边俯首做一份习题,间或,她抬起头来向张丽丽请教: “张姐,你看这题该选A还是选B啊?”
李琼是来医院实习的大学生,即将毕业,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可爱,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来第一医院工作。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太难了,就拿第一医院来说,每年就那么几个招聘名额,报名的却有几百人。所以李琼入院实习以来,一方面刻苦复习备战,等待招聘日子的到来,另一方面更是在众人面前刻意地好好表现。
还有5分钟就要下班了,张丽丽合上书,刚想站起来换衣服,一位面容憔悴的少妇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从小窗口递进一张化验单,说是要查一下女儿的血型。
李琼手脚麻利地为小女孩采了血样,刚要动手查验,那女人似乎看出她是实习生,出声制止说:“我要她来化验。”说着,伸手指了指张丽丽.血型化验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化验,她居然都不放心。李琼心里很不满,白了那女人一眼后,将血样交给了张丽丽,自己取了化验单,站在旁边等待填写。
很快,化验结果出来,张丽丽说B型,李琼填写好化验单,从小窗口递了出去。那女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大变,眼睛盯住张丽丽,怀疑地问:“你确定是B型?”张丽丽说:“肯定是B型!”
那女人眼中顿时放射出怒火,声音尖厉起来: “那为什么上一次你们化验的却是A型?”她一抬手,手掌重重拍在玻璃上,“啪”一声,玻璃破裂,碎片四溅。
张丽丽和李琼以为遇到了女疯子,吓得花容失色,同时尖叫起来。走廊上经过的几位医生听到化验室里的动静,急忙冲进来。内科王主任拦在那女人身前,说: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么。”
那女人情绪激动,她的右掌被玻璃割破了,正滴着血,她却似乎没感觉到疼痛,手指指着张丽丽和李琼,怒气冲冲地道: “上次我带女儿来体检,就是她俩给做的化验,说我女儿是A型血,今天却又变成B型了。你们这些骗子!庸医!”
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王主任皱皱眉:“你先不要激动,你说化验错了,有证据吗?”那女人从包里取出一张化验单: “看,这就是上次的化验单。”
张丽丽看了看化验单,的确是化验一室化验的,小女孩做的是入学前的常规体检,难道是自己当时给她验错血型了?不可能呀,自己一向谨慎仔细的,她问那女人:“你确定当时的化验员真的就是我们两个吗?”女人非常肯定地点头: “你别想抵赖,就是你们俩。”
张丽丽不由看了一眼李琼,心想,难道是李琼化验的?不料,这一看,却看出了问题,只见李琼神色慌张,似乎心中大是不安。张丽丽心里有了点数,忙问那女人:“这位大姐,你记不记得我俩是谁为你化验的?”那女人横了她一眼,说:“你俩都在里边,谁知道是哪个化验的呀?少废话,走,去找你们领导!”
张丽丽心想,错已铸成,说什么也晚了,不过好在小女孩只是常规体检,现在就在眼前活蹦乱跳的,显然没出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她说: “大姐,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错,我们向你道歉行吗?”那女人却不依不饶: “你以为认错就行了?道歉就行了?我要见院长,这事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张丽丽见她坚持去找领导,只得说: “大姐,您别急。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这样吧,现在这么晚了,领导也都下班走了,这事咱们明天再解决好不好?您先去把手包扎一下吧。”
那女人看看表,觉得此时无领导在场,闹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哼了一声,说: “明天就明天,反正跑不了你们。”她把两张化验单叠好, “这就是证据,要是你们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就去法院告你们!”说完,牵着女儿的手,甩门而去。
二、谁的责任
等众人走尽,张丽丽问李琼: “小李,那个化验是不是你做的?”李琼立即摇头坚决否认:“不是我。”张丽丽说: “那张化验单上的笔迹是你的啊。”李琼无辜地叫起来: “张姐,你化验的时候,也经常是我帮你填单子啊。”她说的也是事实。张丽丽见她拒不承认,也有些生气: “那你的意思是我化验错了。”李琼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低声说: “我没那么说。”张丽丽气急反笑: “就咱们两个,非A即B,不是你就是我啦。算了,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你是实习生,即便是你,我也有责任的。不过,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李琼躲避开她的目光,眼神闪烁。张丽丽情知她也是怕给医院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心里的气一下消了大半,和颜悦色地道:“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咱们再说吧。”离开医院后,张丽丽先飞奔到幼儿园接了儿子,回到家,忙个不停:淘米、洗菜、做饭、吃饭、打扫卫生……直到伺候儿子睡下了,她才得了闲,坐在沙发上,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回忆了一遍白天的经过,心想,自己工作近十年,从没出过差错,尤其验血型这点小事,就是闭着眼也不会出错啊。可是要说李琼验错了,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毕竟做化验的主要还是自己,她只是辅助自己,帮着填写化验单之类。
想到这里,张丽丽心中猛一激灵:会不会是李琼填化验单的时候填错了？李琼为了将来的那场关于前途命运的招聘考试,简直如临大敌,天天忙里偷闲做习题,经常在帮自己填写化验单的间隙还要见缝插针去做一道习题,那些习题一般都是选A选B的选择题,极有可能她脑子一时漏电,把B型血给写成A型血了。
张丽丽越想越觉着这个可能性最大,不过,也没什么证据。她想,好在没出大事,以后记得多提醒李琼一下,可不能再三心二意了。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自从离婚后,家里门铃好久没在半夜三更响过了。张丽丽轻手轻脚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一看,竟是李琼。她忙打开门,把李琼让进屋,问: “小李,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李琼美丽的大眼睛里已泛着泪水: “张姐,我是来向你认错的。”张丽丽心中一暖,柔声问:“是为白天那事吧?”李琼点点头: “我想来想去,觉得很可能是我填错了化验单,因为……因为我昨天也填错过一次,幸亏当时及时发现了。’
果然如此,张丽丽微微一笑,说: “其实我已经想到是这样了。”顿了顿,她牵住小李的手,“小李,谢谢你这么晚了还专门来告诉我这事。你放心吧,等明天那个人再来,咱们多说点好话,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相信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李琼抬泪眼看了一眼张丽丽,突然“扑通”跪在地上: “张姐,我求你件事。”张丽丽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拉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呀?有事说话。”李琼抽抽搭搭地说: “张姐,虽然这事没造成严重后果,可如果让领导知道我工作马虎,肯定就对我没好印象了,那我毕业后来医院工作的事肯定就没希望了。张姐,这可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大事啊。”
张丽丽明白了,一时没有说话,的确是这样,求职竞争这么激烈,任何一点瑕疵就可能改变最后的结果。这事传出去,李琼留院工作的梦想很可能就会化为泡影。张丽丽同情地问: “你让我怎么帮你?”
李琼就等她这句话了,立刻说:“张姐,这事我想请您承担下来,就说是您一时疏忽验错了。”张丽丽刚想开口拒绝,李琼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说,“张姐,您跟我不一样,您是医院的正式工,又是化验室的顶梁柱,领导顶多是扣你点奖金。您放心,扣多少钱我会给您补上的。张姐,求您答应我,我这一辈子就掌握在您手里了。”
张丽丽想拒绝,可看着李琼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但答应吧,那就成了自己工作经历中的污点,一辈子都要跟随着自己……她不禁左右为难,这可是道选择题,只有两个答案,非A即B。
李琼见她犹豫,又跪下了,抽泣道:“张姐,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家是农村的,我是全家人的全部希望啊!”张丽丽看着李琼,一阵心烦意乱: “你先让我考虑考虑……”
三、有口难言
转天一早,张丽丽将儿子送到幼儿园后,匆匆赶到医院,刚进化验室,就接到通知,院长让她马上去办公室一趟。张丽丽心情忐忑地走进办公室,看到黄院长、李琼还有昨天那女人都在。看到她,黄院长把两张化验单往桌面上一拍,皱着眉头问:“张丽丽,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丽丽不由扫了李琼一眼。李琼眼露哀求之色,脸上还挂着泪水,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黄院长说: “李琼说她什么也不知道,你给我一个解释吧。”张丽丽一咬牙,说:“黄院长,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验错了血型,我愿意向她道歉。”那女人立刻冷冷地对黄院长说: “好了,她已经承认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黄院长有些不满地深深看了张丽丽一眼,似乎在怪她承认此事,然后就满脸赔笑对那女人说: “实在对不起,这事的确是我们医院的失误。好在这件事没造成什么后果,您看,当事人也很诚挚地向您道歉了,希望您能原谅她这一次,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她处分,以后也会引以为戒……”
“你以为道歉就行了?我要她赔偿我的损失!”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求医院开除当事人,并给我十万块钱的精神赔偿。”
黄院长心说你?拐娓沂ㄗ哟罂诎?,脸一沉,说:“你这根本就是敲诈!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还牵扯到精神赔偿了?”那女人眼圈一红: “简单?对你们来说的确是简单,可对我呢?因为这件事,我……都要家破人亡了。”
众人吃了一惊,无不认为她是在危言耸听,想多敲诈点钱而已,李琼忍不住气愤道: “你穷疯了?不要信口开河!”
“我信口开河?”那女人泪如雨下,愤愤地把一封信扔到桌面上,“孩子体检完后,我爱人留下这封信就离家出走了!”
黄院长忙打开信,只见上面只寥寥几个字:我是B型血。他狐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大声说: “我是0型血,B型血和0型血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有A型血的孩子。我爱人非常爱我,又要面子,他肯定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又怕别人知道,这才离家出走的。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件事情了,说我什么的都有,你们说,我的家、还有我的名声是不是被你们给毁了?该不该给我精神赔偿?”
张丽丽越听心中越发凉,如果对方说的属实,后果的确相当严重。她大为后悔:早知这样,自己万不该承认是自己的责任,这个女人也太有心计了,昨天故意先不提后果,等今天领导在场,自己又承认错误了,这才说后果,让自己无可抵赖。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李琼,李琼却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黄院长也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后果,事已至此,还是医院利益为重,先安抚好对方再说吧。于是,他对那女人说:“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去想办法找回你的爱人。你放心,我们会给你一个合理、满意的答复的。”又叹口气,对张丽丽说, “小张,你就先不要上班了,回家等候处理吧。”张丽丽慌了, “黄院长,我……这件事其实……”她看看李琼,说不下去了——她多么希望李琼此时能挺身出来说明真相啊。
李琼却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周后。
因为受害人坚持要求处理当事人,否则难解心头之恨。院方为息事宁人,决定从严处理张丽丽,予以开除。
拿到处罚书后,张丽丽就傻了——她已经离婚,如果再丢了工作,天就塌了。她顾不得什么了,忙去向黄院长说出了真相。黄院长遗憾地说: “你要是一开始这样说就好了,可现在谁会信呢?当时我向你使眼色,就是希望你把责任推到实习生身上,她毕竟不是咱们医院的人,医院的责任也会少一些。唉,你醒悟得太晚了。”
张丽丽见黄院长分明是不相信自己,急了: “院长,我不是推卸责任,真相就是这样。不信你把李琼找来问问。”李琼来了。她说:“张姐,您不能无中生有地把事情往我身上安啊。您不是一直在教我,说做人要诚实吗?”
张丽丽愣怔在那儿,看着她满脸的无辜、单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丽丽被开除后,化验室又多了一个空缺,李琼进入第一医院的希望就更大了。不过,她最终没有如愿,笔试结束后,她就被刷下来了。因为,笔试时,当她做到选择题,在考虑选A还是选B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张丽丽。恍惚之间,她感觉到脑后发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那眼睛近在咫尺,挥之不去。眼神如刀,冰凉刺骨。
李琼如坐针毡。
从那一刻起,她就魂不守舍起来,不知该选A,还是选B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