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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托尔斯泰传(14)

最初,是令人陶醉的放纵自由,是在电光闪闪的风雨之夜彼此碰撞的情欲,--那是爱情与失魂落魄的狂乱,是长久的幻象。接下来就是在高加索、塞瓦斯托波尔的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然后,则是新婚燕尔的甜美与温馨。是爱情、艺术和大自然带给他的幸福,--《战争与和平》。他充分发挥着自己的天赋,以此照亮着人类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对于心灵而言已成为往事的那些斗争场面。他是斗争的主宰,然而对他来说,这些斗争已经不够了。就像埃尔特里亲王一样,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奥斯特利茨的广袤天穹。因为那片天空正在吸引他:

“有的人原本长着强壮的羽翼,可因为欲念而打下人间,把翅膀折断了,而我就是一个例子。然后,他们挥动着折断的翅膀,奋力地向上飞,可是又摔落下来。我相信翅膀一定会治愈的。我将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愿上帝助我!”

这是托尔斯泰在最惊心动魄的暴风雨时期写下的一番感言,而其《忏悔录》中就有关于这一时期的回忆。曾经,托尔斯泰不止一次将自己的翅膀折断,摔落在地上,但他始终坚持。每次重新飞起时,他都努力地挥动理智和信仰的巨大翅膀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之中。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那份宁静。因为天空并非存在于我们之外,它就在我们心中。托尔斯泰在心中掀起了一阵激情的风暴。在这一点上,他与那些放弃红尘的使徒们大不相同:他能够热情地放弃,也能激情地享受他的热情生活。他一直是以恋人般热情地拥抱生命。他“为生命发狂”,“为生命陶醉”。

假如没有这份陶醉的话,他将无法存活。他因幸福陶醉,也因不幸陶醉;他为死亡陶醉,也为永生陶醉。他对个人生活的放弃,仅仅是他对永生发出的羡慕、激情的呼声。不,他所达到的平和,他所期盼的心灵平和,并非是死的平和,而是转向无限空间激情澎湃的世界的平和。在他身上,愤怒都是平静的,但这份平静却是炽热的。信仰给予他新的武器,使他可以坚定不移地将精力投入到对现代社会的谎言的战斗之中,更加愤激地发起进攻。他的目标不再局限于几个小说中的典型人物了,而是转向所有偶像,例如宗教、国家、科学、艺术、自由主义、社会主义、民众教育、慈善事业,以及和平主义等……他痛斥它们,向它们发起猛烈地攻势。

从古至今,世界上出现了许多伟大的思想反叛家,例如痛斥堕落的文明的先驱者约翰,以及后期出现的卢梭。卢梭热爱大自然,憎恨当今社会,渴求独立和自由,狂热地崇拜福音书和基督教精神,他的种种特征仿佛预告了托尔斯泰的来临。可以说,托尔斯泰的前身就是卢梭,他曾这样说道:“他的一些篇章已经深入我心,使我坚定信念,我也会写出它们来的。”

但是,他们俩之间毕竟存在着极大的区别。托尔斯泰具有更纯粹的基督徒灵魂!在日内瓦人卢梭的《忏悔录》中,有一句十分不谦逊傲慢的话:

“永恒的上帝!时间唯有一个人敢跟你说:我比那个人更好!”

他还向世人发起挑战般的说:

“我大声地、毫无畏惧地宣告:凡认为我不诚实的人,他自己就该被杀掉。”

然而,托尔斯泰常为自己往日生活中的“罪恶”哭啼:

“我感到犹如地狱般的痛苦。我记起了以往的所有怯懦,而那些卑怯的回忆一直纠缠着我,侵害我的生命。人们通常抱憾离开人世以后不能保有回忆。但没有回忆是多么幸福啊!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若想起了我在这个世界里所犯下的各种罪恶,那又是何等的痛苦啊!”

他不会像卢梭那样创作他的《回忆录》,因为卢梭曾经提到:“我感觉到自己行的善要做的恶多,所以我将一切都说出来是对的。”托尔斯泰曾经尝试过写他的《回忆录》,不过后来放弃了。笔从他的手中坠下:他不希望将来的人们在阅读时笑话他:

“或许有人会说:被大家吹捧得那么崇高的人竟然这样!他是多么卑怯啊!但我们这些碌碌无为的人,却是上帝安排我们成为这样的人的。”

卢梭从未感受到基督教信仰中美丽纯洁的道德,并且没有像老托尔斯泰那样憨后耿直的谦卑气质。在卢梭身后,即天鹅岛那尊雕像的周围,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日内瓦的圣皮埃尔和加尔文的罗马。可是在托尔斯泰身上,我们看到了却是朝圣者、无辜者,这些人曾以天真的忏悔和眼泪感动了童年时期的托尔斯泰。

对于世界的斗争,是他同卢梭相通的,他们都加以反对。但还有另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贯穿着托尔斯泰最后的三十年,那便是他心中两种最强的力量--真理与爱之间的一种崇高战斗。

真理--“这种看透心灵深处的目光”这双看穿你的内心的锐利的灰色眼睛……他最早的信仰就是真理,因为它是其艺术的王后。

“在我的著作中的女英雄,我全身心的爱恋着。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她们永远是最美的女主人公,是真理。”

真理,当他的兄弟去世后,它就成为大灾难过后浮在海面上的唯一物品。真理就像他生命的顶梁柱,是大海中央的岩石……

但是不久后,对他来说,“残酷的真理”已经不够了。它的位置被爱的力量而取代。可这是他童年时期活泼的泉源,也是“他灵魂的自然境界”。即使在他1880年思想出现错乱时,他都没有放弃真理,并向爱敞开了真理的大门。

爱是“力量的基础”,爱是“生存的唯一理由”,当然,还有美。爱是经历了生活磨炼之后的托尔斯泰,是创作了《战争与和平》《致圣教会的信》的作者的精髓。

让爱深入真理,这是他生命旅程中期创作的独有价值,这也是就写实主义而言,他区别与福楼拜的关键所在。福楼拜的特点是尽可能地不去爱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因此,不管他有多么伟大,他都缺少光明!仅仅有太阳之光是根本不够的,还必须有心灵之光。托尔斯泰式的写实主义可以体现在每个人的心中,而且,当他用这些人物的目光去观察他们时,即使是最卑劣的人,也能找到喜爱他们的理由,同时使我们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根博爱的纽带将我们与大家紧紧相连。通过爱,他深入到生命的根源。只是这种博爱的联系很难维持。有时,人生的景况和痛苦是那么的苦涩,就像是对爱的挑战。为了拯救爱,为了拯救信仰,人们迫不得已将它高抬于人世之上,致使它失去与人世的一切接触。而那位能看到真理,并且必须看到它的具有崇高天赋的人,他将怎么办呢?谁又能了解托尔斯泰在最后的岁月中所忍受的痛苦?透过冷峻的目光,他看得到现实的残酷,可是他那激情、狂热的心灵仍然期待爱,证明爱的存在,于是,这两者之间的不一致带给他巨大的痛苦!

我们都体验过这种悲惨内心争斗。多少次,我们都陷入不忍目睹和痛恨抉择的矛盾之中;多少次,一个艺术家--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了解文字之美极其可怕之力量的作家--在他写出某个真理时,沉重的痛苦都会死死地压着他!在当今的谎言之中,在文明的谎言之中,健全而有力的真理,如同生命一般的真理,仿佛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必不可少……然而我们发现,竟有那么多的肺部无法忍受这种空气!被文明弄得虚弱或者只因心地善良而虚弱的人无法忍受!我们怎能不考虑这些,就把这种致命的真理毫不客气地投向他们?难道上天,没有一种如托尔斯泰所说的“向爱敞开大门”的真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会同意用安慰性的谎言麻痹人们,就像皮尔·金特用他的童话去麻痹他那即将死去的老妈妈吗?社会永远处在两难的选择:真理,还是爱。对此,常用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真理与爱一起抛掉。

托尔斯泰自始至终没有背叛过这两种信念中的任何一个。在他创作成熟时期的一些作品中,爱就是真理的火炬。而在他晚年的作品中,爱变成了从上天投射下来的光芒,而且是一种能够照到人生又不扰乱人生的恩惠的光。在《复活》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爱,看到在爱的基础上统治着的真实,但又立于现实之外。托尔斯泰所刻画的那些人物形象,每当他分别观察他们时,每一个都显得既虚弱又平庸,但只要他以抽象的方法去想象,这些人物又会立刻呈现神明般的圣洁了。托尔斯泰在日常生活中也表现得像他在艺术上那样的矛盾,除此之外,还表现得更加残酷。虽然他知道爱要求他做的是什么,但是他总要背道而驰。他并不依照上帝的规定生活,反而依照世俗的规则生活。那么到哪才能找到真正的爱?爱具有各种各样的面孔,而且彼此间还是矛盾着的,你又怎能区别?是家庭之爱还是全人类之爱?甚至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仍然徘徊于这两者之间。

到哪寻找解决的办法呢?--托尔斯泰没有找到。就让那些高傲的知识分子向他发出鄙夷的评判吧。当然,最终这些人倒是找到了解决办法,真理掌握在了他们手上,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在他们眼中,托尔斯泰是一个脆弱、感伤的人,而且不具备榜样的力量。无疑,他无法成为他们所能依循的榜样:因为他们生命力不强。托尔斯泰不属于这些有虚荣心的精英,他也不属于一切教派,--他既不是他所说的“犹太僧侣”,也不是这种或那种信仰的“伪善者”。他是自由基督徒最崇高的典型,他的整个人生都在竭尽所能地向着一种越来越远的理想前进。

托尔斯泰不跟思想的特权者说话,他的话只说给普通人听--他是我们的良知。他可以说出普通人的想法,以及我们所担心的内心中看到的东西。对于我们而言,他并非骄傲自大的大师,也不是凭借自己的艺术和才智而高高在上的天才。他是--正如他在的信中所自称的那个,一切名字中最美丽、最贴心的名字--“我们的兄弟”。

191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