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出庞家的那刻起便注定了梁家三口人厄运的开始。
先是小苟手上的伤口恶化引起了炎症,一连烧了半个多月。不到一年,小苟妈妈又终积郁染上了恶疾,早早离开了人世。自此,梁德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年幼的儿子,虽然清苦,可日子勉强还算凑合。
然而,小苟13岁那年,命运和这对可怜的父子又开了一次天大的玩笑,不过四十出头的梁德竟被确诊得了糖尿病。当时,他为给小苟缴齐上中学的学费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根本没多余的闲钱给自己看病。于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梁德决定向庞家求助。
可是,一连去了三次他都没能见到庞少奇,迎接他们父子的永远是庞夫人冷冷的脸,还有她身边那个一脸内疚的男孩。
第四次,碰壁。
第五次,他求了好久,还是碰壁。
第六次,他跪在了庞家的门前,还是碰壁。
终于,第六次的时候梁德放弃了。他费尽地起身,双膝已麻痹,脑子昏沉沉的。他甩甩头,丢掉扰人的病灶——他要比小苟先回到家,然后笑笑地给放学回来的他盛上一大碗热乎乎的米饭。
突然——
“德叔!”
梁德听到一声稚气的童声,忽的止住脚步。他回身看去,只见一道小小身影朝着自己快速奔来。
是庞晔临,他的手中还捧着他最爱的猪形储蓄罐。
“德叔,给!”小晔临将沉沉的储蓄罐塞进梁德的怀里后立即又转身急急地跑了回去。
“晔临少爷,晔临少爷!”梁德大声呼唤着,却不见他回头。
到了家门口,男孩忽又停住脚步猛地回过头,对着远处的男人大声吼道:“德叔,看小猪肚里的纸条!”
梁德一愣,下意识地照着男孩的话翻出小猪肚子里藏着的纸条。他将“小猪”轻轻放到了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条。
看罢,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皱巴巴烂兮兮的纸上用彩色铅笔写着三排字——
德叔:这些钱我存了好久好久,先拿着用吧。德叔和小苟的幸福就交给我吧!
小苟:对不起。还有,我想你了。
——庞晔临
这是一个11岁的男孩许下的承诺,相信这世上没人会信以为真。
可男孩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以此解了他与梁家父子间的心结。
想得有些出神了,梁心洲低眸看着左手心里那块微皱的皮肤,烧灼的伤疤还依稀可见。他的心头生出一抹复杂的味道,理了千遍万遍终究没能分辨清那是怎样一种纠结的感觉。
总之,就算他们“兄弟”相称,他永远都是他“晔临少爷”。
只要是少爷喜欢的——
那就给他吧……
把她给他,只要他和她幸福就好。
梁心洲低着头,嘴角含着淡笑,用自己的手心摩挲着父亲粗糙的手背。这轻轻柔柔的一来一回拂去了多少点点滴滴,沉沉浮浮,冷冷凄凄。
“爸,我很幸福。”他抬头,淡笑,“只要她过得好我便幸福了。”
“心洲啊……傻孩子,真傻!”德叔含糊地说着,粗哑的声音听着很是费力。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然后合上了沉沉的眼皮。
梁心洲手下的力道猛地一紧:“爸?…………爸?!”
“累了……睡会……就一会……”德叔的声音愈发轻弱。
梁心洲瞪大眼睛看着父亲,不敢轻易眨眼。他承认,他真被吓到了。床上那个养了自己近三十年的男人,刚刚竟和死人如此相像!无力……苍白……
“爸,还醒着吗?爸,醒醒啊,我还有话和你说啊!”喉咙泛酸,话里带起哭腔,他俯下身子在父亲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心…洲啊…要幸福啊……”
“爸!爸!”
梁德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梁心洲赶紧起身,一边嘶喊着一边急促地按着急救铃。他还不想这么早就送他走啊,怎么可以说死就死呢!?
明明前一刻还和自己谈心谈得好好的,怎么……
“爸!别合眼啊!爸!”
“你妈来接我了……”梁德紧闭的眼忽又微微睁开,一道异常艳丽的光彩从眸里透了出来,他嘴角的笑幸福到让人心碎。
然后,闭上眼,仓颉的老手滑出梁心洲的手心。
静了,冷了。
医生护士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晚了。
一张白布蒙上了梁德含笑的脸,这样就算是走向极乐了。
也罢也罢……
梁心洲接过护士手中的推车,替躺在上面的父亲再加了层被子,他怕他去了那个叫做“太平”的冰窟里会冷,他怕听到他依赖地对自己说:“心洲啊,爸有点冷……”
忍下眼中的泪,梁心洲微笑着推着推车走出了病房——他要笑着送他走。
门一合,房里那些沉默了许久的人不禁发出阵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