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只听人群里一声惊呼，跑出一个人来，猛然一脚踢在南一尘嘴上，叫骂道：“你再说……不许你胡说……”狄仁杰怒道：“什么人？给我拉下去！”两边的差人抢上拉起那人，洪亮怔了一下，对狄仁杰道：“是梅昭然。”
狄仁杰一皱眉，吩咐差官把所有的人都赶到院外，尤其是梅府的人，全都不许进院。梅昭然被拉走时，感激的看了狄仁杰一眼。
等到四下里闲人全无时，狄仁杰才道：“南一尘，你可以说了。”南一尘抬起装上铁镣的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吐了一口，骂道：“这人的脏脚，竟污了我的嘴巴。”
他定了定，又接下去道：“那个年轻人，就是方才踢我的，他拿着一个大礼盒，一进门，就嘻皮笑脸的凑近那淫妇，那淫妇也笑脸相迎，二人搂做一团，说着不堪入耳的淫话，我听得都要气晕了，原来这年轻人管这淫妇叫‘小妈’，听听，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家事，悖乱纲常！我当时真想跳进去，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可这时那年轻人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鸡蛋大的珠子，递给了那淫妇，那淫妇一见，立时便笑得花了眼，连着在年轻人脸上亲了好几口， 那端得是一颗宝珠，发出一种黄晕晕的光来。年轻人没有多留，只轻薄了几下便走了，只剩下那淫妇一个，我见那淫妇捧着那珠子，全身上下都是笑，还跳起了舞，显然是忘乎所以了。心想就让她先高兴片刻，一会儿我就要她的命！这等淫妇都已嫁人了，还不忘记勾引汉子，竟勾上了人家的儿子！真是淫贱至极。此时我便下定了杀心，我杀了她，也为这家人去了一害。”
“不一会儿，那淫妇熄了灯，想是跳舞累了，我便轻着手脚走进屋子，那淫妇想是听到了，却没有出声，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此时看着她的身子，没有任何情欲，只有鄙视与仇恨，我抽出了腰刀，一个箭步来到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那淫妇猛然张开眼睛，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低低的叫了一声‘我是南一尘，讨债来的！’便一刀砍下了那淫妇的头。哈哈，好痛快，我杀过许多人，却远没有这一次痛快。”
“当时我差点狂笑出来，但多年的战阵生活，使我马上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要被阁子外的人听到。我抽身就走，但一转头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礼盒，一时的心血来潮，就把那淫妇的人头用枕巾包了，盖在盒子里，心道，你一心贪财，现在放宝珠的盒子里装上了自己的脑袋，也算我对你不错。然后我便出了阁子，本想顺着把那飞抓上的钢链走掉，但又怕飞抓留在那里会连累了小七，就用随身的流星锤换过了飞抓，布置了一番，正如大人所说的那样。”
狄仁杰听罢，沉声道：“你杀了蓝袖，是为寻仇，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杀那耍猴儿的？”南一尘眼睛里又露出敬佩的神情，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想来是我沉到水中的尸体暴露了。”狄仁杰道：“正是耍猴人的人头告诉我，杀他的人与杀蓝袖的是一个人。”
南一尘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倒以为是自己藏在水里的尸身飘上来了呢。”狄仁杰道：“你将耍猴人的尸身也藏到了这池塘里？”南一尘点头，道：“我刚刚从阁子里回到岸边，还没来得及解开树上的链子，突然见到一条黑影从墙上跃进，潜了过来，我马上藏身到暗处，见来人是那耍猴儿的，他四下看了看，也看到了廊口守着的妇人，却没有留心我绑在树上的钢链，这时最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人肩膀上还蹲着一头猴子，他向这猴子又是方，又是圆的比比划划了一阵，然后将猴儿放上了树，我见那猴子顺着树枝，跳到了阁子的顶上，马上想到，这人可能也是与那淫妇私通，用猴子来传递情书或消息，一时我的怒火又冲上了顶门，这时那耍猴儿的在树下搓着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我看着他那种丑态，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步跃到他身后，手起一刀，也把他砍了。那颗头一直滚入了池塘，尸体被我扶住了。我又用随身的另一枚流星锤坠住了这人的身子，把他背到了池塘另一边，慢慢沉到了水里。随后我用水洗去了柳树下残留的血迹，便趁夜离开了。”
洪亮唔了一声，道：“怪不得那树下湿漉漉的呢。”
狄仁杰追问了一句：“那耍猴人的尸体现在哪里？”南一尘指向池塘的一侧，狄仁杰一摆手，几名差官跑过去，用长长的挠钩四下乱探，不多时便钩起了一具无头尸体，尸体上果然系着一枚铁球。
狄仁杰看着南一尘，道：“你的罪恶就这些了，虽然连伤两命，但其情可悯，我一定会秉公而断，你放心吧。”南一尘拜了几拜，洪亮命人将他牵走。南一尘不用人牵，大步而出。
场中静了下来，狄仁杰却仍旧安坐不动，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洪亮凑过来道：“老爷，案子清了，咱们是不是也应当走了？”狄仁杰一怔，道：“清了？怎么会清了呢？”
洪亮笑了，心想老爷可能有点做下病了，凡事想得太深，于是道：“杀人凶手已经供认，这案子当然就清了。”狄仁杰笑着摇首：“还没有清哩，你想，南一尘把青萍夫人的人头放在了那盒子里，可是第二天我们去时，人头却不见了，难道说它是自己跑走了不成？”
洪亮一时语塞，狄仁杰看着这株柳树，突然叫道：“那猴子！快去找那猴子！”洪亮一怔，道：“什么猴子？”狄仁杰道：“就是耍猴人的那只猴子，南一尘说那猴子顺着这树枝跳进了青萍阁，洪亮，看来你还是对了一部分，人的确不能从树上进入阁子，但猴子可以的。”
洪亮为难了，双手一摊，道：“猴子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鬼知道那猴子跑到哪里去了。”狄仁杰笑了：“我不是鬼，但我也许知道，你们快去查访那耍猴人的住处，在那里，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哩。”
洪亮立刻派几个差官去了。
狄仁杰这才沉着脸喝道：“把梅昭然给我带上来！”
梅昭然站在狄仁杰面前，体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狄仁杰怒喝道：“好个畜生，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如果不是本官叱退众人，这当场丢的，可不止你一个梅昭然的脸面，你们梅家今后的声誉，可好听得紧哪！”梅昭然听着，吓得脸色腊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狄仁杰将梅昭然喝叱了一番，赶了出去。然后打道回府。
此时天已快要亮了，狄仁杰刚有一点睡意，洪亮闯了进来。
洪亮满面兴奋之色，进门便道：“老爷，找到人头了。”他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袱放在刑案上，那包袱正是一条枕巾，血迹斑斑的，腥味扑鼻。洪亮打开枕巾，现出一颗人头，正是一个女子，眼睛突出，嘴巴微张，满面惊恐之色，但仍旧可以看出，这女人生前容貌极是美艳，，想来正是青萍夫人。
狄仁杰喜道：“快与我说一说。”洪亮道：“按老爷的吩咐，差官们先找到那草台班子的老板，由他带领去了那耍猴人的客栈，听差官们说，方一进门，便听到里面吱哇乱叫，有一只半人高的猴子蹿上了屋梁，那猴子爪子里紧紧抓着这包袱。”狄仁杰道：“我想得不错，那猴子进入青萍阁，并不是传递什么情书，而是去偷那宝珠，想来在梅昭然在把宝珠装入灯盒的时候，不小心被这耍猴儿的看到，他第一个表演完了节目，便一路跟着梅昭然，看到他把这珠子拿到了青萍阁，送给了青萍夫人，就让这猴儿去偷那珠子。他在树下一通比划，可能是要告诉那猴子，珠子是圆的，装在一个盒子里，没想到此时那珠子竟不在那盒子中，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颗人头。猴子哪知道人头与珠子哪个贵重？一见是个圆圆的包袱，便提了出来。没想到此时那耍猴儿的已经被人沉了尸，无法找到，以猴子的灵性，定会回到主人常住的地方等待，所以我断定在那里必可以找到。”
洪亮点点头，衷心地道：“老爷实在是了不起，两天就破了一件大案。”此时长夜将近，屋子里的腊烛闪了几闪，骤然熄了。屋子里一时暗淡下来。狄仁杰突然发现，那人头的嘴里竟有一丝暗弱的光芒，他心念一动，急忙叫洪亮打亮火折，他用笔杆撬开死青萍夫人的嘴，咕噜一声，竟从里面滚出一颗蛋黄大的明珠来。弱弱的光芒在屋子里闪动。
狄仁杰与洪亮齐声欢叫，洪亮道：“原来这青萍夫人将这珠子藏在了嘴里，好个守财奴。”狄仁杰手捧宝珠，笑逐颜开的道：“也许吧，试想那夜，青萍夫人熄灭了灯火，正是要好好欣赏这颗宝珠，没想到这时南一尘进得屋子，青萍夫人当然不会以为是仇家来了，必定认为是自己的丈夫梅化文，她可不想让这颗宝珠被梅老头看到，那样会招来他的讯问，便会暴露她与梅昭然的奸情，所以她情急之下，将珠子含在了口中。背对了来人假睡，想要骗过他。但她却不知道，来得人的南一尘。且不由分说，捂住嘴巴，一刀便剁下了她的头。于是这珠子就留在了她的嘴里。”
洪亮哈哈大笑：“定是这样了。老爷这两天断案，诸多辛苦，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狄仁杰吹熄了火折，向天外看去，那里已露出了鱼白，黎明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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