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喽!到家喽!”还是老远的,碧绿的石阶那边便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才一下子,虚掩的柴扉便被一双小手儿推开,四个孩子活泼快活的一涌而入。
每一次放学回家的时候,黛玉都会到竹篱处等着,今天意外的没有黛玉去接,幻凤幻潋兄妹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猜不出来。
幻凤幻潋进了门不见黛玉水溶的人,上了一天的学肚子饿饿的,便一骨碌跑到厨房揭开锅盖。
香气顿时而来!
有荷叶清蒸乌鸡、莲子鱼和闷蕨菜,哇塞,都是两个孩子喜欢吃的!
随着幻凤幻潋进来的常渕齐乙昺也是看得直流口水。
一只肥肥嫩嫩的小手正要碰到肥嫩爽口的鸡肉,幻凤正打算大掰一块鸡腿来抢先尝鲜……
正在这时,一只不快不慢的手把幻凤的衣襟提住,把小家伙往后面一握,“凤儿,你娘辛苦做的,客人还没吃过呢,你怎么这么不礼貌?”
水溶亲切把俊美的脸亲切的凑到幻凤耳边,脸色凝重,声音却改不了的温和。
“哦,爹,你在这里啊?”幻凤偷吃东西的小动作,尴尬的被水溶当场发现,为了逃脱尴尬场面,嬉皮笑脸对着水溶说道。
“你们四个一块儿过来,我和玉儿有件事情要问个清楚。”水溶矫正了一下对孩子们和蔼的态度,放开幻凤,又心疼黛玉的晚餐溢香伸手盖好锅盖,方板起脸来对四个孩子怒斥似的说道。
以幻凤幻潋的敏锐,明显的感觉得到今儿气氛的异样,黛玉不去接他们了,连水溶也板着脸说话,却不知道何事。
幻凤幻潋这两孩子鬼机灵,处理异样总是使出最高的绝招——装乖。
乖乖的跟着水溶去了栖梧小苑。
常渕齐乙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这一次跟着幻凤幻潋兄妹来这里,是专门为了替自己那寻到书院找人知道了黛玉对常渕齐乙昺救命之恩的父母向黛玉水溶夫妇表达谢意的。
栖梧小苑,黛玉坐在叶子花的藤椅上正想着要从何开始让两个孩子知道闯人家宅邸弄坏人家东西的孩子是坏孩子。见到水溶带着孩子们进来,便起身看着孩子们向自己走来,眉心紧紧的蹙着。
“娘,我们回来了!”幻凤幻潋一见到黛玉便迎上去往黛玉怀里扑去。
黛玉习惯性的将幻凤幻潋一手一个怀里揽了,口中“嗯”小小的应了一声。
“夫人!”常渕齐乙昺也向黛玉恭敬的躬身叫了。
“和两个哥哥一块儿前面凳子上坐吧。”黛玉想着今天要问的事情,愁便又上眉梢,把幻凤幻潋放开对常渕齐乙昺和蔼点了点头道。
幻凤幻潋早觉出事情怪异,这回也不向黛玉水溶讨好使性,便乖乖凳子上挨着坐了。
常渕和齐乙昺见脸上总是和风婉约的女主人今儿愁眉不展的,在书院被同学歧视而变得敏感的心又再度被调动起来,便一下子卸下了昨儿在这里融入这个不一样的简洁宅子的那种亲切,变得很为拘谨。
常渕齐乙昺便也挨着幻凤幻潋坐了。
自打幻凤幻潋生出来,黛玉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严肃的面对面与两个孩子说话了。
水溶在一边看着有些不习惯的黛玉,对妻子无名的有小小的愧意与难过。
“潋儿、凤儿,昨天放学之前你们两个还去过什么地方吗?”黛玉问道,脸上神情沉静。
幻凤幻潋两个听了黛玉这话心里直是咯噔了一下,莫非昨天之事有谁告密?不然都过了这么久黛玉不问,这会子一问起来就跟自己兄妹较真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大舌头跑到黛玉跟前说了。
幻凤幻潋两个面面相觑,天真的眸仁里明亮的光芒狡黠一闪,这对兄妹不约而同异口同声而出:“娘,昨天放学后我们没有去别的地方啊!”
“只是我们在路上捡到了这对屁股开花的兄弟,也不知道是你什么人把他俩打成这样的,但见了可怜,爹和娘本来就是好人,医术高明,我们就顺道把他俩顺道带回来了。娘不是听到什么坏人的话吧?爹娘的凤儿和潋儿可乖了,坏人的话可不要相信啊!”小家伙幻凤油腔滑调的,把编谎的话说得有声有色。
幻凤幻潋毕竟生出来就太聪明的孩子太招人喜爱的孩子,父母和身边的亲戚朋友见了都疼还来不及,两个孩子也从不跟黛玉水溶扯谎,今儿幻凤也不想扯谎,可是昨天闯的祸实在是太大了,虽然大快人心,可是把人家一屋子搅得天翻地覆的,私自闯进人家府宅不说,能闯进去狗和豪奴大门口守着的地方是要凭本事的说出来这不丢人,糟糕就糟糕在又砸坏人家奇珍异物,这事要是人家跟自己计较起来,还不知要赔多少银两。
幻凤才觉着这次闯祸太大,不敢说出事实。
常渕齐乙昺坐在一边暗为两个救命小恩人捏一把汗,昨天要不是为了自己两个,幻凤幻潋就不会私闯朱府,犯下错误了。
黛玉听了幻凤幻潋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不出绝招,这两孩子是不会“招供”了!
“常渕,齐乙昺,你们两个随老爷先外边去吧,我在这里要和凤儿、潋儿单独聊会儿。”黛玉忧心的看了一眼水溶,和水溶使了使眼色。
常渕齐乙昺便乖乖起身,小孩子眼睛尖,看到黛玉和水溶使眼色,黛玉脸上神情又不太好,常渕齐乙昺便笃定,幻凤幻潋私闯朱府的事情一定有人泄了密,本来是为了自己凶的事,这会儿连累了幻凤幻潋,这下子幻凤幻潋不说出来,自己兄弟也没法跟黛玉水溶解释,常渕齐乙昺只好跟着水溶出了门,心里还惴惴不安的担心幻凤幻潋受罚。
“凤儿、潋儿,你们是娘的好宝贝,是不是?”待水溶带着常渕齐乙昺走远了,黛玉停着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才对幻凤幻潋兄妹说道。
黛玉脸上的认真和眼睛里的信任与爱让幻凤幻潋两个小家伙的心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黛玉认真期待就那样目不转睛涟涟的眸子凝视着两个小家伙,两个小家伙撒赖的顽皮攻势一忽儿全线崩溃。
“凤儿,你是哥哥,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你都要给妹妹带个好头,要学会勇敢!昨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你来告诉娘。不能像刚才那样对娘不诚实啊!”黛玉涟涟凝视两个孩子,温柔扶了两个孩子的肩。
“娘,你别难过,什么事我们说,我们都说!”幻潋见黛玉为自己和哥哥的扯谎如此伤心,小小手儿抓住黛玉的一只手又哭又拽,童稚动人的声音把入了晚色竹枝中小巢里的一只小鸟给惊起了。
小鸟停在那隽秀修长的枝条上,转了一圈褐黄色的小脑袋,小小梳理了一下舒卷的痒痒,然后出奇的看了苑子里晚色衬托下愈发仙池秀丽空灵的一家苑子,拍拍小翅膀,闪到竹林子里去了。
二话不说,说着幻凤拉住自己妹妹的一只手“箜”的一声便跪在黛玉面前,“娘,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随着性子在外面使坏,闯下了祸了!”
“请娘惩罚我们!”
“请娘惩罚我们!”
两个小孩子较真劲儿的说哭就哭开了,一人抓住黛玉的一只手,怎么也不放,也不起身。
黛玉暗暗吁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果然不让自己省心了。
“你们为什么跑到人家府上把人家的院子都给搅了,还砸坏人家一屋子的珍藏?我和溶哥哥都未曾让你们去做坏孩子,去学坏做损害别人的事,你们怎么不听话呢!”黛玉从两个孩子嘴里确知宝钗所说之事,被这两个孩子平素的可爱机敏却背后顽劣气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娘,娘,你别生气!你千万别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别打我妹妹!妹妹是女孩子,闯朱府的事是我一个人出的主意,打妹妹她娇小身子承受不起,娘你别生气!”幻凤见黛玉落泪,自己也落下几颗清湛的泪珠来,敏捷的起身,拾起篱笆边一根小竹棍,拽着黛玉的手便把那竹棍塞到黛玉手里。
“娘,你别打哥哥!坏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你不要惩罚哥哥,你打我!”幻潋人小心慈,见幻凤要把一切祸事往自己头上揽,兄妹情极深,怎么敢答应了,也忙起身去捡了一根竹棍过来塞到黛玉另一只手里。
黛玉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如今长大了些,虽小小年纪,也懂些事,还懂得兄妹之间彼此照顾了,又是感动,又是为幻凤幻潋闯祸的事伤心生气,落着冰花梨泪,看着两个水灵可爱的小家伙,颤颤的握紧手中的棍子,一人一棍不忍心、不舍得又不得不的一人给狠狠的抽了几棍。
两个小孩子咬着幼嫩的唇,竟一句喊疼也没叫出来。
扔下手中的竹棍,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见两个小家伙咬唇趴在地上,可怜嘤嘤的模样儿,也够了!
黛玉一把抱起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将两个孩子在自己落泪冰湿了的脸颊上疼爱的磨蹭着,“疼不疼?你们没事吧?”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娘,你舍不得打我和妹妹,我们不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黛玉方才虽不忍下手,可是孩子们犯下这样的错来,不教训的话,就会更往怀里学,黛玉身子娇弱,打出去的棍子却也没少劲儿。幻凤有些吃力的靠在黛玉柔软的肩膀上,童真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吃力的笑,看着自己的娘亲说。
“以后乖乖听爹娘的话,不要在外面闯祸,要像你们爹一样,能担待起大责任,又能照顾家,要做爹娘省心骄傲的好孩子!知道了吗?”黛玉泪眼模糊,指尖的温柔如淡月照水,触碰了一下自己孩子湿湿的眼角,抹去疼爱的泪。
“嗯,我们听话,我们以后再也不让爹娘伤心了!”幻凤幻潋认真的点点头,一人一个握着黛玉手儿,只不忍心黛玉伤坏了心。
在屋中安置下幻凤和幻潋,再找了些缓和的药膏给两兄妹涂上,幻凤幻潋便只乖乖俯躺着等屁股上的肿胀消退。
黛玉守幻凤幻潋在一边,眼角心疼的泪还是不时的会忍不住落下几滴。
门响了,然后“吱呀”一声的被轻叩推开。
一个俊美飘逸的秀挺男子带着两个默默低着头的孩子进来。
“溶哥哥……”见了水溶过来,黛玉此刻有一种莫名深刻强烈的依赖感,湿湿的轻唤一声,走过去便伫立在水溶面前,一脸湘痕,语不能出。
“玉儿,让常渕齐乙昺这两个孩子把整件事情的经过给我们说一遍吧,你先别伤心。”水溶伸手,温暖的掌心传递给黛玉冰凉手心的温度,示意常渕齐乙昺一边坐了,把事情的经过陈述一边,水溶便拉了黛玉也一边挨着坐了下来。
“老爷、夫人,你们错怪两位少爷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哥哥是我们书院里唯一两个穷人家的孩子,我们这里穷人本来不读书,我们家是个例外。因为我爹虽然是老实实在的下地干活的人,但是我们娘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小姐的时候读过很多书,很有见识。后来我娘家里因被陷害,失了家产,我娘便被卖个了个地主做小妾。
后来那个地主家的大夫人见我娘生得水灵老爷疼爱有加,就责骂我娘是煞星和狐狸精转世,克夫还连累了娘家,你老爷本来不把买回来的小妾当个事,那种恶棍家里有的是银米,踢走一个再买一个,见大夫人日夜的闹的不安身,他得不到我娘又不想我娘好,便把我娘选了个最暴烈的男人来虐待她,卖给了农家汉子老虎,
没想那老虎生性暴烈,又最是喜欢虐待女人的人,我娘嫁过去有了哥哥不到两年,因容貌形体变了些,大家小姐出生体质较弱又干不得农活,哥哥又生出来就像我娘一样生性软弱,所以及不他的合意。
有一天残暴的老虎终于把我娘和哥哥再次转手卖了赚钱娶新媳妇。我娘也就被卖给了我们现在的爹,后面又有了我。所以我们虽是兄弟,兄弟的姓氏却不一样。我爹虽然是个穷汉子,但待我娘如珍如宝,他自己不识字不懂学问,极钦佩娘的才学品性,娘说虽然我们兄弟是穷人家出生,但是一定要想办法让我们入学,只有长了见识,学了学问,以后考取功名,才能摆脱这庄稼人被人欺辱蔑视的位置。
为了我们兄弟上学这件事,我娘当时拜访过夫子十八次,把家里所有的银米、收获的庄稼都拿过去给夫子做学费。可是书院有个规矩,入学必须是地方贵族人家的孩子,有点身份和地位的,夫子死搬硬套,不懂变通,死死不准我和哥哥入学。后来我娘就在书院门前跪着,整整跪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终于晕死在书院门口,
夫子感于我娘女儿身的撼动,同时村里面的对我娘的可怜,便破例让我和哥哥入了学。想就是没想到,后来一个大福大贵的公子哥儿经常接济我和哥哥的生活,花大钱帮我和哥哥卖笔具、卖书包,因为哥哥天生视力不好,他还让我和哥哥坐到前面的位置去,坐在他的后面。”才说着,常渕狠狠的咬了咬嘴角,眼睛里放出几道精锐的光线来,继续说道,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变了!他让我们给他做牛做马,在学里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地做什么,不然就帮弄夫子老教训我们。那个夫子是个死搬硬套墨守陈规的卫道士,只听他巧言擅语,从听不进去我们半句辩驳之词,就拿我们的入学机会每每来威胁。没想到的是,自他让我们坐在他的后面,不折不扣的奴役便滚滚不断的开始了。
飞天的毛笔从前面飞过来砸住头,挨泼一脸的黑墨,突然被从下面抽走了凳子防不胜防的重重的坐在地上,才读着书舒卷便被泼了黑墨让人当涂鸦变成了一团黑的废纸……就连我和哥哥在书院上厕所都会被人从外面反锁了门熏进辛辣无比的胡椒粉烟来。”常渕瘦小的脸庞硬了硬,越说越激动,越说月刚硬起来,
“可是,所有的这些我们都能忍,为了我们的娘,我们都忍下了。直到昨天他再惹事让夫子把我们退了学。我们才打算找到他府上去找他说个明白,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们兄弟作对。昨天放学后不巧我和哥哥在书院谈话正好被幻凤少爷和幻潋少爷路过听见,我和哥哥原以为两位少爷是和他一伙的,拔腿便跑了。我想两位少爷应该是悄悄跟着我和哥哥到了那府上,然后就发生了昨天大闹府宅的事情。”
常渕说了一大堆,把在屋里所有的人都吃惊了一大跳,没想到小小的杏花村,居然有着这样子的苦情母子的悲剧!
“你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姓朱的?”幻凤听着直牙痒痒,瞪大眼睛直视着心绪起浮脸色阴晴不定的常渕,激愤不平的大声质问道。
常渕不语,这样的人渣,巧舌如簧,家世背景又是杏花村数一数二的,人家的娘还是书院的第一校董,自己虽然气愤,但一个小小的自己能拿什么来跟他作对?德和书院除了他还有谁?
幻凤、幻潋、水溶、黛玉见常渕这副表情,便知道了底细。
这样的话,那朱天贵真的是一个又奸又贱的人面兽心,自己家的两个孩子如今都与他瓜葛上了,这事情……
“好了,好孩子!”黛玉流着泪走过去握了常渕齐乙昺的手,“你们也都饿了吧?我去把菜拿过来这边吃,吃完了让溶哥哥送你们回家。昨儿忙着不知道你们的爹娘住在那儿,你们俩在这儿也没能去给他们捎个信,你们都一夜一天没回去了,他们现在可知道?”
常渕感动,这一家子的校董跟那一家子的校董同是富贵人家,却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天生成就如此的,还是老天后悔自己对常家太吝啬了,现在给了他常家一生遇见一次好人的机会?
常渕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样的感情来表达自己对这个院子的喜爱和感激,面对女主人的细心关怀,直点头直点头,“嗯,我爹娘中午田地里回来找到我们书院,见着了我和哥哥,夫人请放心!现在我爹娘就是特意让我和哥哥跟着两位少爷过来向老爷、夫人道谢来的,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只是感激只能在心里而已,老爷、夫人,常渕希望你们不要惩罚两位少爷,两位少爷是为了常渕和哥哥才闯了祸,都是常渕和哥哥的不是,你们要罚,就罚常渕和哥哥吧,千万别为难两位少爷!”
黛玉看了躺在床上小脑袋盯着这边的幻凤幻潋,对常渕点了点头,“以后你们在书院读书都要乖,没有人会在欺负你们了。”
常渕和齐乙昺便都向黛玉点头。
“凤儿潋儿不方便走动,我去把饭菜端进来,今天是我和溶哥哥细心做的几样小菜,大家也一定都饿了!”黛玉紧皱的眉舒缓下来,望向屋外濛濛的袭来的夜色,在窗外浅暮云的天空里,交织的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