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政委分别带领五十二团和五十三团,各团以一至九连的序列,排成四路纵队,枪上刺刀,手榴弹揭开盖,攻击前进,一起往过杀!”他挥挥手,“遇上敌人就打,打完就往前冲!所过之处,不留一个小据点,不留一个敌人!明白了吗?”他们必须扫清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物,任何一点散兵游勇,都可能威胁到从通道上过的首长们的安全。他们不能心慈手软,必须斩尽杀绝!肖永银加重语气命令道。团长们神色庄重地吼道:
“明白!”肖永银最后挺直身子,最后扫视一眼三位团长:
“我们旅打剩一个团,团打剩一个营,全部打光,也得打开一条通道!好,出发!”团长们明白,决战的时刻到了,他们全旅必须去拼命……
在肖永银和李震分头动员部队和下达战斗命令的同时,刘伯承和邓小平下达了三道紧急命令:
第一,所有部队立即轻装,将带不动的野炮等炸毁。
第二,所有政治机关机要部门,立即清理机密文件,该烧的烧掉。
第三,中原局、野司直属队分为三个梯队,按序列行进,并告诉每一个人,集合地点是彭店……
同时,六纵队政委兼代司令员杜义德也下达了一道命令:
奉命阻击追敌的十六旅四十六团,必须掩护全军渡过汝河后才能撤退,如撤退不及,可留在水东军区打游击……
刘邓司令部做了最坏的打算,全军破釜沉舟了!
4、血腥的厮杀,鲜血淌开的通道
两个突击团,分别以四路纵队,端着雪亮的刺刀枪,列队站在汝河边上,准备从大雷岗村向南冲杀了。
左翼五十二团,李震站在前列。
右翼五十三团,肖永银站在前列。
旅长拔出驳壳枪,最后扫视一眼五十三团全体官兵,嘶哑着桑子吼道:
“我现在命令你们,前仆后继!一连打完,二连打!二连打完,三连打:硬杀一条血路!”旅长挥挥手。
子夜。两点钟。血腥的厮杀开始了。
瞬时,战火撕碎了漆黑的夜幕。红红绿绿的曳光弹,此起彼落,子弹炮弹闪着灼目的光,在夜幕上交织成五彩缤纷的彩色弹道,美丽而悲壮,雄魂而动魄……
泥楼。大杨庄。王庄。车桓庄。……打下了,都打下了。部队攻击前进,打完一个村庄,再扑下一个村庄。电话兵不停地收线架线,向南延伸的电话线,几乎追不及血战的战士的脚步。拉线拉肿了胳膊,灌了铅一样的重,电话兵瞪圆双目,收。架。收。架……(后来,电话兵们说,整个解放战争中,汝河一仗,是他们电话兵生涯中最紧张最忙碌也是最难忘的。“妈呀,那个时候,累死也心甘。咱明白,线进一寸,战线就向前推进一寸,越快越好!越快说明打得越顺利!”刘伯承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倾听着十八旅旅长一个接一个的捷报。在打下几个村庄以后,肖永银报告说:“还在继续打!”曙光微熹,十八旅长刚到一个村口,村子里面还在激战,旅长站在村口高地紧张地指挥打仗,突然,通信员跑来说:
“旅长旅长,刘邓首长来了!”啊?肖永银头皮一炸,赶快跑过去,迎着刘伯承。邓小平,不等他们开口,焦急地叫道:
“前边还在打,你们别来,在那儿停停!”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满和埋怨,太危险了!不容刘伯承、邓小平反驳,他赶快找了个洼地,让他们隐蔽在里面,布置人严密保护刘邓首长。
电话线拉进洼地。
“有情况我向你们报告/他匆匆说了句,又赶紧指挥战斗。
又打下一两个村庄。
太阳快要跳出地平线了。
到这时,十八旅五十二团和五十三团,已经从国民党八十五军中间开了一条血路,从国民党王牌军的胸膛上,撕开了一条长十余公里宽六七公里的通道。
枪声渐渐稀落。
五十二团团长李少清和五十三团团长蔡启荣分别报告:
“旅长,前面已无大股敌人。”打通了。终于打通了。他喘一口气,抹一把汗涔涔的脸,望一眼天际。就在这一刹那,一轮红日跃上了东方地平线,霞光蒸蔚,分外妖娆,一抹红霞涂在他的脸上,整个被硝烟熏黑的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仍然那么黑白分明,那么黑亮闪烁,透着一种清朗之气因而格外神采奕奕……
对着话筒,他沉静地命令道:
“你们立即在通道两侧展开。你们要扛着。坚决扛住两边敌人的反扑。堤坝不能毁。不能泄进一个敌人。坚决保护通道的安全!”随后,又命令:
“五十四团一营上来!”后卫营一营跑步来到旅长面前。
旅长扫一眼他这个营。七百多条精壮小伙儿,头上的钢盔反射着太阳光,手里锃亮的中正式步枪乌黑发亮,一律地从鲁西南战场上缴获的新武器,装备精良,部队满员,战土个个精神抖擞。他心里很满意。他这支队伍正处于最良好的竞技状态。
“我暂代一营长指挥,团长下连,营长下排,连长下班。”团营连长们迅速进入战斗序列。
“好,上刺刀!”一声令下,“哗”地一声,战士腰间的刺刀迅速拔出,同一瞬间,七百多支枪口同时插上了雪亮的刺刀。
“遇上敌人怎么办?”--旅长问。
“拼刺刀!”
“遇多少消灭多少!”--士兵们回答。
“好!”旅长振奋地大叫一声,“你们现在是我们全军的前卫营。刘邓首长将跟在你们后边从通道上过去。因此,我命令你们:前仆后继,扫荡前进!”一营端着雪亮的刺刀枪,四路纵队,扫荡向前推进。
他们后面,中原局、中原野战军司令部及直属队、纵队司令部及直属队、旅直属队、南下干部们,从这条血肉之躯扛着的通道疾步飞跑。子弹和炮弹在不远处飞溅,车轮滚滚,马蹄疾疾,大军汹汹涌涌,直泻南方……
银带似的汝河,被愈来愈远地抛在了他们身后……
数年后,六纵政委杜义德在回忆当年挺迸大别山的往事时,这样写道:
汝河之战,是我军挺进大别山途中最紧张、最严重的一次作战,也是最激烈的作战……
5、渡淮险夷。天助刘伯承
天空飘起了雨丝,绵绵地,沁人心脾。一场大战后,刘伯承、邓小平伴着绵绵细雨进入香甜的梦乡……
部队安全移驻彭店,这是个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于,大军移驻至此,并没有打扰小镇中午时分的宁静,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相形之下,刚刚过去几个小时的那场血光冲天的麋战,宛若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发生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过去……
十八旅奉命警戒。
肖永银带着团营长们在周围看地形,找高地,布置火力。他一点也不敢懈怠,尽管他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上下眼皮酸涩地直想往一起靠拢,但初来乍到一个地方,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彭店的几间很寻常的土屋里,安睡着中原局和中原野战军的大脑和神经。统帅部在此,安危重干睡眠。
全部布置好了,他仍然不敢倒头去睡。村口的大树下面,渠水哗哗地流淌,水车的叶轮悠闲自得地轻轻摆动,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地方很像家乡,倘若天旱,这会儿哥哥可能正踏着水车抽水呢……想着想着,他头一歪,靠着大树睡着了。
他睡得好香好香,蒙蒙细雨,滴洒在茂密的枝叶上,渐渐凝成水珠,晶莹的露水般,悬垂在绿叶上,缓缓地,缓缓地,滴洒下来,轻敲着他身上的雨衣;和风裹着雨丝,轻拂着他的面颊……
警卫员们仁立在大树周围:旅长实在太累了,睡吧,睡吧,旅长……
突然,刘伯承的通信员跑来了:
“首长,首长,刘邓首长找你呢。”肖永银猛一激灵,醒来了,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珠,觉得神清气爽,这场“淋雨觉”,睡得倒真痛快。
进了司令部,刘邓首长和李达参谋长等,都很高兴地望着他。
小憩几个小时,首长们全都显得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刘伯承一看见他,就眼含笑意问道:
“肖永银呀,你在哪里呀?通信员找了你好一会儿。”
“我在村外的树底下……”
“唉,你怎么不找个房子?”邓小平看着他湿淋淋的样子,关切中带点埋怨。
“哎呀!”他叫了一声,“我眼睛漆黑!如果敌人来了,怎么办,我在布置部队……”刘伯承问道:“你吃饭没有?”他摇摇头,这才想起他连午饭都没吃。“通信员,赶快给搞点吃的。”通信员拿来一只饼和两个煮鸡蛋,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的时候,刘伯承给他交待着任务:
“你今天晚上去打息县。”
“行呐。”他脖子一伸,咽下一口。刘伯承笑看看着他,神情颇似老母亲,“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邓小平瞅着他,想起一件往事:1943年底,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阶段,延安整风运动开始,邓小平等准备出发到延安去,当时的一二九师三八五旅十四团团长肖永银很渴望能随政委一起到他向往已久的中共中央所在地,央求政委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到延安去呀?”政委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能去,你是咬牙干部,得留下。”--所谓“咬牙干部”,是指在敌后坚持斗争的干部;“建国干部”是为将来建立政权而准备的干部。这会儿,邓小平笑着说:
“肖永银呐,四三年你要跟我一起到延安去,我没让你去,我说过,你是个咬牙干部。今晚上,你再咬咬牙,把息县打下来。”
“好哇,政委,打个息县不算什么。”息县城中驻着国民党一个保安团,一千多人。十八旅(五个连)当夜一个急行军,于第二天拂晓时分突然兵临城下,旅长指着淡青色大幕上剪出的息县城廓,气昂昂地命令道:
“把火器提前,欺负他!”大炮“欺负”了一会儿,战士架着梯子攀上城墙。“拿手榴弹、刺刀,硬干!”
“土顽”经受不住共产党正规军的“欺负”和“硬干”,才一个多小时,息县攻城战就漂漂亮亮接近了尾声。部队从城北攻进去,追着屁股往城南打。息具城南,濒临淮河,保安团员被追急了,“扑嗵扑嗵”,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往河里跳。
淮河正涨潮,水很大很急,落水者拼命泅水,可是,当十八旅的士兵赶到淮河边时,河面上只若隐若现地浮上来几只脑袋……
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一统计,打死一百多,俘虏二三百,其他一半呢?不见了。大约是被淮河水冲跑了,到水龙王宫去了。
水似无情却有情。
十八旅渡淮后第二天,大部队也到了淮河边。这时,尤太忠旅两个团在彭店以北地区阻击敌人。罗广文兵团和张涂兵团日夜兼程随后追来。而在汝河一仗中防御失利,遭蒋介石切齿痛斥的八十五军已接近彭店,与阻击部队拼命血战,以弥补过失挽回败局。
追兵将至,必须马上渡淮。
可是,靠先头部队找到的有限船只渡河太慢,架设浮桥得需要时间,最理想的当然是徒涉。但徒涉淮河几乎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仅仅在一天前,淮河淹死了息县保安团的五百之众。但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先坐船过到淮河南岸的刘伯承,拄着根长竹杆,沿着河堤从下游往上游走,边走边把个竹竿探进水里,测试水的深浅,仍不甘心,想找到一个理想的徒涉场。突然,刘伯承睁大了眼睛。
仿佛是有神示。
对岸一匹正在饮水的马,突然嘶鸣着挣脱缰绳往水里跳,马夫一惊,拼死拽住缰绳,想把马拉回到岸边。但那马疯了似地,“咴咴”叫个不停,硬往河心冲,主人也被它拖进河心。奇怪得很,人和马都平平安安到了河对岸--淮河落潮了。
刘伯承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大叫:
“快!告诉李参谋长,不必架桥了,可以徒涉!”……
刘邓大军刚刚渡淮,八十五军也追到了淮河边。工兵将水文标杆伸进水里,眼睁睁地,水漫过一格又一格水文标线--淮河又涨潮了!一落一涨,莫非天意?
八十五军军长望着汪汪洋洋越涨越高的淮河水,不由跌足长叹:“天助刘伯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