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来，凌冬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对面那女子，也在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原来真是镜子！
她放心地吁出一口气，想要再次沉入水中，却在突然间，发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细微差别。
虽然隔着蒸腾的雾气，但二人相距不远，以凌冬的目力，可以清楚地瞧见她细白如瓷的肌肤，在那上面，并没有斑斑点点梅花烙般的吻痕。
也就是说……
凌冬像是被雷电劈中般，呆在了当场，而对面的女子，瞥见她与自己不同的动作，也是愣了一瞬，紧接着张开口，惊声尖叫起来。
刚叫了没两声，那个与凌冬面貌相似的女子便抬手捂住了胸口。她在惊惧中被温泉水蒸腾的硫磺气息一熏，只是摇晃了两下，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眼看她就要没进水里，凌冬也顾不得那许多，赶上前两步，就将她从没顶之灾中捞了上来。
温热的躯体相贴，那仅存的一点点虚幻感也消失殆尽。呆呆地看着怀中那张一模一样的俏脸，凌冬的心头像是被纷缠的乱麻给堵住，虽一时还理不清头绪，但周围温热的蒸汽，润滑的泉水，也逐渐变得像冰水寒气一样彻骨透凉。
“娘娘，出了什么事情？”外间有脚步声响起，疾疾向浴池内赶来。绯红的幔帘一掀，出现在凌冬眼前的，是她曾经在奕霖宫正殿见过的宫女兰儿。
看凌冬站在池中，兰儿明显舒了口气，“娘娘，兰儿只是回宫为您拿沐浴香露，这才多大的功夫？一回来就听见您的叫声，差点儿吓死奴婢了！”
娘娘？……
再次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那张脸，圆圆杏眼，柳眉如画，高挺的鼻梁，纤薄小巧的嘴唇……这张脸，跟自己的脸，分明就是由一个模子里刻出，哪怕是凝神细看，也很难找出多大的差别。
混沌的思绪中，有一道闪光亮过。第一次与风伊相见时，他那呆滞痴迷的眼神，还有那掺杂着失望，犹疑、寥落的忧郁之色……
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融会贯通，只是一瞬间，凌冬身为女人的直觉，就为她，将这所有的异常，所有的变故都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感觉有凉凉的液体划过两颊。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那个站在水池中央，被氤氲蒸汽包裹的人儿却恍若未闻，兰儿也觉察出了不对。向前赶了两步，她担忧地跪在温泉池边，待到看清了凌冬怀中抱着的人儿，眼珠不由瞪得如铜铃一般。
“这……这……”兰儿的手指颤抖着，从凌冬指向自家主子，又从自家主子指向凌冬，隔了半晌，才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鬼……鬼呀！”
“噗通。”鬼叫声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落水的闷声。
凌冬茫然抬起头来，立在兰儿先前所站位置的，赫然是应该守在外面的绿儿。她还保持着束手成刀的姿势，冷眼望着在池水中缓缓下沉的兰儿。
“还不赶快上来，跟我一起走！难道还要等人来吗？”
绿儿不由分说地将凌冬从池水中拉起来，将她怀里赤身裸体的玉人儿横放在浴池边的台基上，又扯过凌冬来时穿着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给她套好。
至始至终，凌冬都像是一具木偶，任由绿儿摆布。
直到被拉出了华清殿，被冷如刀的寒风冻结了脸上的水珠，她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儿来。
“刚才……是做梦吗？”一句轻呓，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拉着她疾奔的绿儿。
绿儿的身形顿了一顿，但并没有停下来回答她的话。二人奔到了华清池院落外面，上了抬凌冬来时的小轿，飞快地奔着梅苑行去。
依旧是皑皑的白雪，争奇斗艳的四色梅林，清香雅淡的冷冽空气，飘然出尘的听雪楼，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在凌冬的眼中，却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绿儿将凌冬送回了听雪楼，回身便要走，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袖子。
“她……是谁？”凌冬没有特别说明那个“她”的定义，但她知道绿儿一定会懂。
绿儿明丽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为难之色，但很快就被浓浓的忧虑所替代。冷笑着扯回自己的袖子，她的眼中有一丝绝望，也有着幸灾乐祸的得意，“你还不明白么？你说的那个“她”，就是楚皇陛下为殿下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奕霖宫的女主人……三皇子妃！”
果然……果然是这样！凌冬呵呵地笑着，紧紧合上眼帘。她这样急切地向绿儿求证，难道是还奢望着一切能够出乎她的意料，最坏的意料，难道是希望，这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还能出现一丝转机吗？
真傻！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亏自己上一世，还被人称作是“冷情大佐”，只要陷入爱情，不一样变成了天底下最笨最笨，最傻最傻的白痴女人？！
什么生死相随？什么信任无间？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到头来，却变成了伤她最深，痛她入骨的锥心毒刺，这是否，是这天底下最大最大的笑话？
她用力地笑着，以无声的狂笑，来憋回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上一世，喜怒都不可着于形色，让她觉得这一世可以痛快哭，可以随心笑，是多么弥足珍贵。可是现在，她才恍然警悟：原来，太过深切的悲伤，本就不需要用哭泣来表达，也表达不出。
本以为会听见呼天抢地的哭喊，无理取闹的撒泼，却没想到会依旧这样安静，走到听雪楼门前的绿儿忍不住转过头来，看见她满脸的笑容，不由一愣。
“你没事吧？”绿儿皱了皱眉头。她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处理，若是凌冬在这时候疯了，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放心，我没事，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向她摆了摆手，凌冬转过身，走向平时休息的内室，“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对了，那个被你打昏的宫女……”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已淹死在华清池里了。”提到这件事，绿儿的言语中透出一丝快意，“她不是主子，只是个奴婢，能够为这等大事做替死鬼，是她的福分！”
这话语中的冷意，将发梢还在滴水的凌冬激得浑身一颤，再不搭理绿儿，她掀开里间雪白的锦帘，只希望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能够带给自己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