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浑身都在发抖。贾政却是还能站定,厉声道:“兄长,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一步也不能错!”
贾赦道:“还能怎样,我们安排了家丁去与他们会合……这等谋逆大事,我们既然已经与闻,那就再也洗不脱了!现在只能希望,诸葛宰相,能够成功!”
贾政脸色青白,说道:“可是我看诸葛宰相与太子殿下,却是志大才疏之人……此事不见得能成功!”
贾赦瘫软,片刻之后才道:“怎么办?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全家被灭门……”
贾政嘴唇抖了几抖,说道:“现在不能错!我们马上派人,到宫门外去报讯……有这样功劳,来日就能保全一家,甚至能搏一个大富贵!”
贾赦道:“不行!诸葛宰相已经掌握了京畿卫的人马,御林军又群龙无首,无法与京畿卫抗衡!皇城之中,只有那么一点人马……何况,宫门现在应该已经落钥,如何能将信息报进去?”
“那么,不妨这样!我们这边派人去与诸葛宰相虚与委蛇,而另外安排人,去与皇上的人报信……”
贾赦一颗心才安定下来。片刻之后才道:“派谁去?将信息报到谁那里?”
贾政道:“我们家的姑爷孙绍祖,他现在担任御林军指挥使,手下也有近千人马……”
贾政兄弟作出安排的一刻钟之前,馨馨拿着一封信进了黛玉的书房。黛玉还在写书,没有休息。紫鹃将一盏参茶放在黛玉的左手边上,含笑道:“公子,别累着了。”
黛玉还没有回答,却见馨馨带着一阵风进门来。黛玉笑道:“粗莽的丫头!进门就带一阵风,想要冻死人么?”
馨馨嘴唇抖索,片刻之后才道:“李公子的信!方才李公子的书童急急忙忙送来的,看那书童的神色,很不好,好像有急事!他说公子吩咐是要在两个时辰前送到的,但是那书童被太子府的人羁押,直到刚才才脱身出来,就赶忙送来了……”
黛玉一怔,接过书信,打开,脸色不觉一变:“李琰……他居然在玩火!那书童呢?”
馨馨与紫鹃两人都是一惊!馨馨道:“那书童,已经到毛宰相府中报信去了……”紫鹃失声问道:“他在玩火,玩什么火?”
黛玉道:“来不及说了……紫鹃,你将所有的家人都汇集起来,先去与北静王府会和,京城之中,将有大变!告诉北静王,京城之中,如若有大变,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一定要站在皇帝陛下那一边!馨馨,你陪我去孙府……现在,我们只能指望他了!希望几个月交往有用……如若没有用,馨馨,你不要管我,你立即设法进宫,将一个消息送进宫去……”黛玉知道,自己家中,有皇帝的人,但是这人是哪个,她却不清楚!只能将所有的家人都汇集起来。那皇上的人,自然会去想办法传递消息。
如果这封信是两个时辰前送到的,黛玉相信,她绝对可以将消息传进宫去,至少也可以送到宰相毛臻的手中。
黛玉知道,平息叛乱,一定要有兵。几个月来,与孙绍祖等军官交往,也有了一些情意。但是这些情意管用不管用,到底难说!
理论上,御林军是皇上的军队,只忠于皇上。但是,忠于皇上的军队,必须遵循一条原则,那就是军官不见皇帝的诏令绝对不动!士兵不见上司的手谕绝对不动!
而现在京城动荡,到底谁是谁非,这些御林军军官,到底难以判断!孙绍祖如果不相信自己,那么他就可以不听自己的,甚至可以将自己当场格杀!
现在已经是深夜。黛玉与馨馨二人,急急窜上了马车,馨馨就开始赶马。才走出小巷,就听见呵斥:“什么人,下马车,接受盘查!”
黛玉往车外看去,却见是一队巡逻的士兵——京畿卫的士兵!脸色微微一变,倒是想不出该如何措辞!
却听见馨馨笑嘻嘻道:“几位大哥辛苦了,这点小钱先拿去喝喝茶……我们公子,突然起意要去看看花月楼的姑娘小香月,却是惊动几位大哥了……”
为首的那个士兵接过馨馨手中的银两,脸色一松,笑嘻嘻道:“你们公子是哪家的?这么晚了,小香月的魅力真的是无可抵挡啊……”
馨馨笑嘻嘻的压低声音道:“我们是常御史家的……这不,常大人管理极严,我们公子早就想出来了,却一直不得机会,但是既然已经约好,总不能让佳人翘首以盼是不是?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
那一群士兵,一个一个,也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色字的滋味。听馨馨款款说来,不由都哈哈大笑,那首领将手一挥,放开了路。
声音虽然轻,黛玉却还是听了个明白。不由脸上一红,说道:“你胡嚼什么舌头?”
馨馨赶着马车,再次狂奔。但是夜间路上,静静悄悄,这车马之声响动,异常刺耳。不久又有巡逻的士兵赶上来盘问,馨馨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如此第三遭,那领头的士兵得了馨馨好处,正要放行,却听见后面一个小兵提醒道:“袁大哥,难道不知道今日上峰才传下命令,今天乃是异常之时,任何人都不得妄动?路上不准任何人行走?”
那领头的袁大哥听闻了这句话,才猛然警醒,说道:“这位小哥,不是我们不放行,实在是今天不行,上峰有令,擅自放行,兄弟自己也担当不起。请原路返回吧!”
馨馨急道:“可是……”
后面传来黛玉的声音:“馨馨,返回!”
馨馨听黛玉如此吩咐,当下就调转车头,往来路行去。低声道:“公子,绕路可以,但是要多花时间!路上如果再遇到人……”
黛玉苦笑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绕路,一路之上,战战兢兢,好歹接近羽林军卫所!正在这时,又听见前面脚步声传来,竟然又是巡逻的士兵!馨馨急得身子整个都在颤抖,黛玉也是脸色发白。听脚步声就要绕过街角到达自己这里,黛玉脑子一转,突然之间,想到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智力游戏!不知道这个智力游戏在这里可行不可行,但是现在总要勉力一试!
当下低声吩咐道:“馨馨,调转车头!”
馨馨不解,不过依言迅速调转了车头。黛玉吩咐道:“往前走!”馨馨赶着车正往原路走去,却听见后面传来严厉的声音:“站住,都给我站住!”
后面果然是京畿卫!
一群士兵,盔甲鲜明,杀风凛冽……竟然与前头的松散模样完全两样!
馨馨停下马车,微笑道:“军爷,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公子回来实在太晚了……”
有士兵打开马车之门,看见里面,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当下道:“你一个书生,半夜在外面做什么?”
黛玉含笑道:“各位军爷辛苦了。临近年关,家中有些事务,难免奔忙。请问各位军爷,可是京中有事,如此慎重?”
那士兵看黛玉穿着华贵,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倒也没有造次,不过为首的那个军官,声音却是依然冷冽,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临近年关,已经宵禁了。快点回去!”
馨馨苦着脸道:“我们实在是有急事……军爷,行个方便,我们……”将手中的银票塞到军官手中。
那军官看了一下银票,递还给馨馨,道:“不成!你还是回去罢!”
馨馨还要说话,黛玉叹息了一声,道:“馨馨,调转车头罢!今天事情是办不成了,明日再说罢!”
馨馨答应着,调转了车头。车声辚辚,离开那群士兵。虽然心已经张开翅膀要飞翔,但是手下却是小心翼翼,控制车速,只恐惹来后面士兵的疑心。等转过了长街,看见了羽林军卫所,才放下心事,飞速前进。
羽林军卫所,现在还沉浸在一片寂静里。黛玉马车声响,守门的士兵听见,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前来问话。黛玉也不能多说,就道:“我们是孙指挥家的人!家中有急事,快请通传!”
不过片刻,就有士兵引黛玉进入。孙绍祖拖着鞋子出来,急切问道:“到底什么事情?”待看清黛玉,却是一呆!苦笑道:“林兄弟却何苦来戏弄我。”
黛玉道:“我不是来戏弄你,却是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来送给你!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孙绍祖一下子来了精神,道:“天大的富贵?林兄弟可不是糊弄我!三两五两银子的玩意,可摆不上台面!”
黛玉道:“如若弄得好,给嫂子搏个公侯夫人诰命不是难事!如若弄不好,我也好,你也好,满门皆灭,你可有胆量?”
孙绍祖双目一睁,哈哈大笑道:“我孙绍祖怕过什么来?你问我有没有胆量,哈哈!”双手却是往前一推,道:“但是假如是戏弄,那就不奉陪了,林公子当知道我的脾气!”竟然是不信,又笑道:“此地不是玩笑之所。兄弟之情是兄弟之情,但是此地乃办公之所,林兄弟,明日我再来找你商量这桩大富贵吧,哈哈!”
黛玉脸色一变,道:“明日就来不及了!孙兄,你可知道,今夜京中将会有变?”
孙绍祖脸色也是一变,看了黛玉片刻,才哈哈大笑道:“林兄,京师之中,承平已久。哪里会有什么意外?你是喝了酒胡言乱语了罢?”
黛玉低声道:“方才得到的消息,京中有人将在今夜叛乱……孙兄,你既然是指挥使,就该做好准备,安排人马,到皇城附近,预防万一……”
孙绍祖脸色再度变了一变,片刻之后哈哈大笑,突然喝道:“来人!”
外面两名士兵奔入。孙绍祖道:“我这位兄弟,今夜不合饮酒过多,竟然说起胡话来了,其中竟然有些动摇军心民心、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们先将我这位兄弟带下去看守起来,不要再让他胡说八道,以免误了他的性命!”
黛玉知道,孙绍祖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话!是的,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黛玉的话,而孙绍祖,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并没有调度兵马的权力!他若是莽撞相信了自己的话,调动兵马,那就是死罪!而自己这番话已经出口,就要承担挑唆的罪名,那也是死罪!
所以,他没有将自己赶出去而是看守起来,那就是存了保全自己的心思。一口咬定自己是喝醉了,那已经全了朋友之谊。
但是自己却绝对不能这样被他看守起来。当下使了一个眼色,馨馨就夺路而出!
兵戈响动,馨馨竟然连伤了两人,向大门口行去。
孙绍祖怒道:“林黛,你真疯了么?”说话之间,一群士兵已经出来,在孙绍祖的指挥下,对馨馨形成了合围之势。馨馨武功虽高,但是寡不敌众,片刻之间,身上已经挂彩!
黛玉跺脚道:“你不信可以,但是,作为指挥使,你派人去皇城附近看看情况总可以吧……今天情形凶险,你不能耽误了圣上!”
孙绍祖一怔。厉声喝道:“都暂时住手!”
一群士兵应命住手。孙绍祖看着黛玉,厉声道:“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一个道理来。如果说不出来,别怪我再不讲情面!”
黛玉看着孙绍祖,知道此事若是当众人之面讲清楚,却是难免要提及李琰。而自己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出李琰与水棠今夜的行动,脱不开关系。如若当众说出来,只怕要误了李琰性命!涩声道:“孙兄,不管如何,请相信我,先派人去皇城附近看看,总没有错!”
孙绍祖看着黛玉那又青又白的脸色,终于下定了主意:“好,杨彦之,你先带人去看看!其他兄弟,将这两位客人先看管起来,先不要让他们乱跑!吩咐其他人,都先起来,列队,做好准备!”
黛玉听孙绍祖做好了准备,这才放下了心。当下道:“孙兄若是有交好的将军,也不妨联系一声……“
话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外面有人前来禀告:“将军,将军!又有人来见……鬼鬼祟祟,不肯说出姓名!”
孙绍祖一怔,说道:“谁人?”
却见有士兵将人带了进来——黛玉一见,几乎要惊呼出声!来的不是他人,正是探春!不过探春此时打扮,却是花枝招展——活脱脱一个风尘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却是贾蓉!
不过黛玉人在烛光的阴影里,探春贾蓉二人心中着急,也不曾注意黛玉。
孙绍祖不认识惜春,却认识贾蓉,看着贾蓉,恼怒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你带个风尘女子上我的这卫所来?”
贾蓉看着探春,急切道:“我家中长辈,得到消息,说是有人要对皇上不利,就在今夜!因为道路封锁无法经过,不得不请了姑姑扮作风尘女子,以求瞒过京畿卫士兵耳目……事情在下却是不清楚,还请姑姑与孙大人说说!”
孙绍祖这才知道,原来来的是小姨子。当下看着探春。探春三言两语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清楚,与黛玉的言语相对照,孙绍祖当下就知道,这事情不同寻常!
却听见边上有士兵怯怯说道:“我们卫所,才一千不到人马。而京畿卫如果全部出动,至少也有两万人马……再加上他们的家丁护院……”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一片寂静!是的,这句话讲到了点子上!
是的,忠君爱国是一回事,但是以卵击石是另外一回事!这与普通的战争又不一样,如果输了,不是自己一个人死的问题,全家甚至全族,都要赔上性命!
自己这一方人,如果坐着不动,那么事情完结之后,不管哪方胜利,自己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是送掉自己的性命!绝对不会连累家里!
但是,假如御林军不动,那么,皇宫那边,就没有任何希望!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寂静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孙绍祖,看孙绍祖决断!
孙绍祖的目光,在黛玉几个人脸上掠过……现在自己已经知道这回事,要装作不知道那是不可能了。不管是谁胜利,对于自己这样的人臣,得知君王遇险的消息却无动于衷的人臣,皇帝与太子都是定斩不赦。
所以……除非杀人灭口!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面前这四个人杀了,封住上下的嘴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孙绍祖对准了黛玉的目光,手指慢慢曲紧……后者看着孙绍祖,目光竟然是如此清澈,如此坦荡,那目光里包含着无限的信任与期盼!
突然之间,孙绍祖只觉得喉咙发紧,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林黛知道两人关系其实还算平常。但是在这样的关口,他却毫不迟疑来找自己。林黛也知道很可能事情不成反而送了性命,但是他还是来了……他实在是很信任自己!
自己,能否辜负这样的信任?
孙绍祖突然发觉,自己其实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他知道现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换做很多人,都将毫不迟疑的杀人灭口!
但是……自己居然做不出来!
孙绍祖看着黛玉,涩声道:“林兄,抱歉……”
黛玉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却朗声道:“孙兄,你可知道,为人臣者,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孙兄,你可知道,皇上将指挥使的职位交给你,你就该报答君王的恩惠?孙兄,你应该知道,现在叛乱的是什么人,如若等那位太子叛乱成功,那么执政的人将是那样一群人……天下百姓,将再无生路!”
孙绍祖看着黛玉,突然之间,哈哈大笑:“林兄弟,你可知道,我不是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士大夫?你可知道,我这一身,向来不管天不管地不管任何账?”
黛玉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也是命了!你要灭口,那就请罢!”
孙绍祖又是一阵笑,突然说道:“吩咐下去,厉兵秣马,一刻钟之内,出发!传话给杨景云杨将军,欧阳木荣欧阳将军,马天宇马将军,请他们三位一道行动!兄弟们!大丈夫不得五鼎食,就得五鼎烹,如此建功立业博取封侯的机会,只怕再也难以等到!……吩咐下去,出发勤王!皇上养兵千日,就等着今日之用兵一时!”
……
皇城之内,已经岌岌可危。
因为叛兵打出勤王的旗号,京畿卫的部分士兵,甚至以为国君在皇城之内,被叛贼劫持,他们攻打进皇宫,是为了救出皇上!而御林军,却因为得不到命令,不能分辨谁是谁非,很长一段时间内,竟然没有多少将军敢动!
毕竟,擅动兵马,说不定就是死罪!
更让人头疼的是,两位管事的最高将军,都陷在皇城之内!皇帝又再次心绞痛发作而晕倒,而且黑夜之中,上望楼向叛军喊话的事情也无法进行,因为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喊话的是不是皇帝!
兵符也好,圣旨也好,都无法递出去!
神武门外,守门的侍卫已经精疲力竭!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马蹄声!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告诉士兵,来的是军队!
来的是军队……到底是何方军队?守城的与攻城的,都住了嘴,不约而同,看着来人的方向!
沉沉的夜色中,火把的颜色特别耀眼。火把下,整齐的服装,那鲜明的颜色,表明了来人的身份:御林军!
御林军!
为首的军官,厉声喝道:“京畿卫的兄弟!别有居心之人挑唆你们叛乱,你们不要上当!我等乃是奉命平叛而来,你们如若是上当受骗的,就扔下兵器站到一边!否则,格杀勿论!”
京畿卫的士兵们一阵沉默,而墙头上的侍卫,却是欢呼起来!
然而,沉默却是短暂的,尽管有士兵曾怯怯的想要站到一边,然而很快,同袍的兵刃就已经加身!
片刻沉默之后,有乱箭向御林军射来!
混战再次开始……墙头上的侍卫得了援兵,却是大喜,当下里应外合,不久就重新夺回了神武门的控制权!
只是,喜悦只是暂时的。得到消息的京畿卫部分军官带兵前来支援,神武门再次陷入苦战之中!
……
孙绍祖带兵离开,留下五个人照顾黛玉诸人安全。吩咐道:“今天城中,兵荒马乱,你们不要乱走!这个卫所里,倒也还安全,你们要小心!”
黛玉四人答应了,看着孙绍祖离开,探春看着黛玉,正要说话,黛玉却对馨馨道:“我们出去,得找一个管用的人来!”
探春急道:“你们要去哪里?现在满街上都是京畿卫的士兵。方才叛乱的迹象还不显,才让我们混到这里来,现在叛乱已经开始,我们如何行动?”
黛玉道:“孙指挥手下,只有不到一千人!即便他的知交好友前来帮忙,也不过几千人……得想办法,找人,去将皇上的命令拿出来!”
探春道:“皇上的命令如果能传出来,皇上一定将命令传出来了!如果叛军已经封锁了皇城,君命怎样也传不出来!”急切之下,倒是将心中的怀疑先放到一边。
黛玉道:“皇上的命令传不出来,我请人去将皇上的命令拿出来……馨馨,你知道柳公子住在哪里!”
馨馨道:“我知道!今夜城中乱象已生……希望柳公子不要乱走!只是……公子,我带上你走,是万万做不到的,但是留下你……”
黛玉道:“现在这关口,还担心什么我的安全!你只管去找柳公子……”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见一个人说道:“李公子托我来保护你,你竟然要算计我去做那等危险事情!”
一群人都是吃了一惊。五个士兵捏紧了兵刃,却看见一个人施施然走了进来,昏暗的烛光下,飘飘渺渺,竟然有些神仙的气息。
黛玉大喜,道:“柳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这句话显得有些冒昧了。
柳湘莲看了黛玉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东西,片刻之后才道:“你既然让我去拿皇帝的命令,我就帮你走一趟罢。你自己小心安全。”
平平淡淡两句话,却是将黛玉的嗓子眼堵住了。她想说话,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对不住……你。你小心。”
柳湘莲一笑,说道:“你可有什么东西,作为我见皇帝的凭证?如若没有凭证,我只怕进了皇城,皇帝也不会给我诏令!”
黛玉才想起这个关键。一看自己身上,一点能向皇帝表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当下急切道:“可有纸笔?”
可是,留守的五个士兵,一齐摇头!卫所之中或者有纸笔,但是这几个士兵都是不认字的,纸笔那是高档人用的高档货!
黛玉还在迟疑之间,柳湘莲已经撕下了自己的一幅衣襟,对黛玉道:“写在这里!”
黛玉当下举起一个食指,塞进嘴巴,狠命一咬,咬出血来,当下就写。馨馨急道:“公子,为何不用我的血!”黛玉道:“拿你手指,如何好写!”一边说话,一边却写了几个字,道:“皇上看过我无数奏折,应该认识我的字!”
柳湘莲纵声长啸,当下就窜了出去。
馨馨看了黛玉片刻,才说道:“公子,他对你……”
黛玉轻声道:“我对不起他……”
这种关口进皇宫,无疑与进龙潭虎穴相类似。不但叛军要杀他,就连不明真相的皇宫护卫,也要杀他。即便见了皇帝,皇帝也不见得相信了他——即便是带了那样一幅血书,皇帝也不见得能信!即便皇帝信了,给了圣旨了,他能否带着圣旨离开皇宫?
看他出了皇宫,叛军不会死命追杀他?
接了这个任务,就是走上了一条死路——但是,柳湘莲接过了自己的血书,没有第二句话!
柳湘莲不是忠君之人……但是,他却接受了这个任务,只因为,那是自己的请托!
自从认识柳湘莲以来,似乎他都在为她奔走。而她……却毫无愧色的接受他的所有帮助。
柳湘莲……黛玉胸口憋闷着,无法呼吸。片刻之后才站定,说道:“紫鹃应该与北静王的人会合了吧?”
馨馨摇头,又点头。房子里又是一片沉闷。片刻之后,探春才想起方才想问的话来,说道:“林公子……你是林姐姐?”
黛玉愣了一愣。探春叹息道:“我们都不知还能活几天,你何苦还骗我们来着。”
黛玉道:“我是黛玉……但是,我又不是黛玉。内中情由,我也说不明白了。”
探春沉吟了片刻之后才道:“你怨恨我们家?”
黛玉叹了一口气,说道:“怨恨又如何,不怨恨又如何?事情总之是这样了。”走了过去,握住了探春的手,说道:“你是我的好姐妹。”
探春反手抓住黛玉的手。片刻之后才道:“你是有胆色的女子,与我们不同的。”
房子里的气氛又是一片沉闷。黛玉突然笑道:“枯坐也不是办法。我们来唱歌罢?”
探春笑道:“唱什么,我可不爱听你的什么《葬花吟》。我们写的诗词,全都是无病呻-吟装腔作势的,能见人么。”黛玉略怔了怔,探春笑道:“你去了之后,宝玉哥哥就曾吟诵的,我由是得知。”
黛玉笑道:“宝钗姐姐的《螃蟹咏》,就写得痛快淋漓,可以一歌的。”轻声歌唱起来。
有人唱歌就有人喝彩,正热闹着,却听见外面又有响动,有大批人过来。众人一怔,全都屏声静气,却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公子,你还在不在?”
馨馨不由一声欢呼,道:“我们都在!”
外面竟然是林府与北静王府的人马!两府家丁虽然不多,但是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也有两百人。
黛玉一怔,道:“你们都来了?”
紫鹃道:“你说要去找孙将军,我们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来这里与你会合……好在路上士兵都行色匆匆,我们行动又谨慎,居然没有遇到麻烦……”
黛玉嘴巴张了张,想要问水溶下落,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紫鹃却是知道黛玉心事的,当下调皮一笑,身子一侧,笑道:“你要找的人就在中间,自己找罢!”
黛玉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声!紫鹃的身后,水溶青衣小帽,宛若一个小书童的模样,正在人群当中。
在黛玉的意念里,周围的人就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四周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声音,面前只有一个人:水溶。
那微笑的人,那微笑的人!曾在梦里念了几千遍的人,就是水溶!
水溶上前一步,握住了黛玉的手。黛玉再也发不出声音,当下只伸手让水溶握住。满心的欢喜再也说不出来,只用心体味着水溶手上的温度。
是的,只要有你,在这个关口,只要有你!只要有你与我共同面对困难与艰险,那困难就不再是困难,那艰险就不再是艰险!
片刻之后,黛玉才哑声道:“王爷,你不该来此……”
水溶低声笑道:“本来也想要避嫌的,毕竟我还是一个尴尬的皇弟。但是想到你在这里冒险,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黛玉享受着水溶手掌的温度,再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相互凝望,默默体味着对方的温暖,竟然不顾身边有多少人,有多少眼睛。
探春捅了捅紫鹃,低声问道:“那是北静王?”
紫鹃点了点头。探春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心中不免要想起自己的妹妹来……黛玉,这算姊夺妹婿么?
一片静谧之中,房子外面响起了哨兵的呼喝,接着就响起了惊呼之声,一个士兵,扶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进来!竟然是柳湘莲!
一群人都是又惊又喜。黛玉上前一步,说道:“柳兄……你如何?”嗓子竟然哽住了。
柳湘莲瘫倒在椅子上,哑声道:“见到了皇上,幸不辱命……”艰难的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轴圣旨!递给黛玉,道:“几个卫所都在附近……我却是没有力量帮你了……”头一偏,竟然晕了过去。馨馨疾声道:“柳公子!”眼泪竟然怔怔的掉下来。
紫鹃早就准备了布片绳子过来,给柳湘莲清理伤口。黛玉吩咐道:“紫鹃,你护着他。嗯,王爷,你家人里可有懂医术的。”其实不等水溶吩咐,就有家人上前,帮紫鹃的忙。黛玉看了水溶一眼,对馨馨道:“馨馨,你护着我,去附近几个卫所,传圣旨!”
水溶站了起来,说道:“我与你一起去!我手中的护卫,颇有几个有武功的,比你两个女子出去要强!”
黛玉心中掠过一阵温馨,本想拒绝,但是却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字:“好!”举步就往外走。水溶急忙跟上,道:“灵儿,且慢……”
黛玉转头,说道:“王爷还要安排什么?现在来不及了,安排你的护卫跟上就是……”
水溶看着黛玉,脸蓦然涨红了。看着黛玉手中的东西,终于开口道:“借一步说话,灵儿。”
黛玉看着水溶的脸色,低声道:“王爷,有话,不能以后再说么。”
水溶看了看身边的人,欲言又止。黛玉问身边的一个卫所士兵:“边上的房间空着么?”
士兵点头。黛玉顺手拿过烛台,快步走进边上房间,说道:“我的王爷,有话就快点说罢!”
水溶看着黛玉,终于说道:“灵儿,孤……现在是个机会。”
一刹那之间,黛玉头顶,雷声隆隆作响!一时之间,黛玉竟然不能呼吸!
水溶……从来不要名利的水溶,居然说:这是一个机会!
黛玉声音发涩,低声道:“王爷,这是机会,这是一个什么机会?”
心中却是明白了,确实,如果要利用,这是水溶的机会!
只要再稍微等一会,再稍微等一会!等叛军杀进皇城,等皇帝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突然驾崩,水溶再拿着皇帝的圣旨去宣召卫所将军去勤王。太子因为谋逆必定要被废,而水溶经过这样一场,个人威望必定能达到制高点……再加上太皇太后手中的先帝遗诏,水溶即位,就顺理成章!
这就是机会!而且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黛玉心中发冷。水溶居然……居然也将心思放在夺嫡上了……
那个人,那个曾经与自己四目相对心无隔阂的人,居然将心思放在夺嫡上了……
是的,水溶也没有错。这个皇位本身就是他的,他现在想要将它要回来,没有错!
何况这场政变也不是他发起的。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黛玉声音发涩:“王爷,是什么机会?”
水溶一滞,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黛玉转身,就出了房间,招呼馨馨道:“我们走吧!”回过头来,对水溶道:“王爷,如果拖延了,不单单是皇上危险,就是长乐公主与太皇太后,也危险!”
水溶这才如梦初醒,答应了一声,招呼自己的护卫跟上。紧几步跟上黛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说不出口。
黛玉知道水溶要说什么,但是她却将脚步迈得飞快……
一切都过去了。少女的梦,就这样,随风散去了……
走在路上,黛玉突然之间,想哭出声来。
……
后面的事情很顺利。找到了最近的卫所,出示了皇帝的圣旨,将军士兵正不知皇城中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呢,见到皇帝圣旨,当下找到了主心骨,山呼万岁,立即出发!
附近的卫所,也由那位将军代为传令,黛玉竟然无事了。水溶本也想跟着那位将军出发,那将军却是笑道:“王爷,您身份尊贵,那枪林箭雨之中,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去了,说句难听点的,我们还要费神照顾您呢……”当下安排了一群人保护水溶与黛玉,自己竟然自顾自去了。
水溶头转向黛玉,而后者却带着馨馨诸人去了。水溶急忙跟上,想了想,对黛玉道:“我想安排家丁去参与皇城战役,你看如何?”
黛玉回头,含笑道:“人多力量大,皇城那边正需要人,王爷多安排几个人去,那也是好的。”
水溶见黛玉脸上虽然含笑,但是那神态,竟然是说不出的疏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该继续说什么。
……
战斗一直持续到辰时,终于尘埃落定。
叛军全数拿下。得了皇帝诏令的御林军们,如狼似虎的冲进了宰相府与太子府。而水棠,早就用一瓶毒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诸葛云清倒是拿着一把刀想要自杀,但是他究竟没有胆子杀自己,双手在不停颤抖,半日才割破一点油皮。见士兵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倒是松了一口气,将刀扔在地上,道:“将我绑去见皇上罢。”
来拿诸葛云清的正是战斗了半日的孙绍祖。方才见了皇帝,皇帝虽然只说了两句慰勉的话语,但是孙绍祖已经是浑身长满了力气,一夜没睡的疲倦全都消失了。见诸葛云清装出英雄的模样,忍不住嗤笑道:“见皇上?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么?还是先去见大牢里的老鼠蟑螂吧……说实话,你去与大牢里的老鼠蟑螂作伴,那是对老鼠蟑螂的侮辱,他们说不定会搬家……”
诸葛云清听不得这样的怪话,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孙绍祖嗤笑道:“你可算是什么士啊,贪污受贿无恶不作……我却问你,当初江南的案子,与你有无直接关联?”
诸葛云清冷笑道:“当初的事情,我不是做主之人。但是与我毫无关联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你叫那个林黛来恨我罢,本官也不在乎多一个恨我的人。”
一夜之间,朝廷翻天。
虽然大病之中,水滂还是强自支撑着起来处理政事。孙绍祖等人在叛乱之中立下大功,果然一个个都封了侯。柳湘莲也有了官位,不过他却是淡淡的辞了,皇帝也不能勉强。其中获得最大好处的莫过于北静王水溶,因为立下大功,皇帝竟然赐给他剑履上朝的权力。但是其中立下大功的林黛,皇帝却是迟迟不给封赏。毛臻诸人多次催促,皇帝却一直搁置。好在林黛似乎没有将封赏放在心上,照旧过他的国子监直讲生活。
因为有孙绍祖的证词,贾府两兄弟,居然也幸免于难。只是两人的官位,却是褫夺到底,废为庶人了。而历年亏空的账面,也要两人补上,偌大的贾府,竟然被查抄一空,连大观园也发卖了。家中的奴婢也尽数解散。黛玉听闻消息,特意派紫鹃回去,将当日贾母留给黛玉的那个小箱子,送还给凤姐。凤姐抚摸着小箱子,对着紫鹃,半日无语,片刻之后拿出一样东西来,递给紫鹃,却是紫鹃当日的卖身契。道:“你家小姐的大恩,我贾府是难以报答了。这些银钱本来就是老祖宗留给妹妹的,我们却是没脸接受。你还是拿回去吧。”
紫鹃见凤姐坚决不肯接受,也只能罢了。带回来交给黛玉,黛玉只能默默叹息。紫鹃说道:“他们生活苦得很了。我亲眼看见,惜春小姐都亲自在做绣活,那两只手都密密麻麻都是针眼了。”
黛玉心中一动,说道:“昨天得到消息,北静王的窑里,到底烧出玻璃来了。凤姐是最善于理财的,就叫凤姐来管理这个玻璃窑场的账目罢。贾蓉他们如果要从商,这些玻璃也可以发一些给他们卖。”
紫鹃笑道:“公子,你都半个月没见北静王了。”
黛玉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人若是无情时,更不讲究朝朝暮暮……”
紫鹃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这就找人安排去。”站起身来离开了。
黛玉看着紫鹃的背影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叹息的声音,在冬日的阳光下袅袅升腾。
正在这时,却见馨馨慌慌张张过来,说道:“公子,快快快!快点穿好衣服……”
黛玉啐道:“穿什么衣服?难道公子我没有穿衣服呢?”
馨馨道:“安排香烛,皇上的传旨公公,一支香的时间后就到了!皇上……皇上要重赏公子!”
黛玉这才站起来,道:“这么正经?反正我这个身份,总是不能升官不能封侯,好歹一点银钱赏赐罢了。”吩咐家人做好准备。
但是……黛玉万万想不到,水滂下的旨意——竟然是封她为国公!定国公!
这个圣旨……黛玉一时竟然不知是去接好,还是不接好!
沉默了片刻,在传旨太监那惊异的目光里,黛玉终于伸手,接过了圣旨……然后,三呼万岁。
水滂封了自己做国公,那就是断了自己恢复女装的道路,也断了水溶娶自己的道路。他到底想明白了,他要将自己当做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用自己!……不知怎么,黛玉反而有些轻松。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送走太监,撤下香案,却看见馨馨又是一路小跑进来,见到黛玉,就跪下磕头,不说话。
黛玉惊道:“馨馨,这是做什么?”
馨馨抬起眼睛,哽咽道:“方才有旧日的朋友上门,说李公子已经下狱,求公子救救他!”
黛玉一惊,道:“李公子?”
馨馨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的事!官差如狼似虎的……”
黛玉道:“你先起来,我先去调查一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其实,黛玉心中已经明白。这样的关口,李琰下狱,只能是那个原因。
挑唆太子谋反。
我能救他么?
如此大罪,即使我搭上我的性命,也做不到……
绝望如同啮心的虫子,将黛玉一点一点的吞没。
……
北雁南飞。今天是立秋。
刑场之上,人山人海。李琰被判处剐刑,就在今日行刑。那刽子手,将在李琰身上割上九百九十九刀,在第九百九十九刀上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黛玉端着一碗酒上来,两滴清泪,落在了碗里。
大半年里,曾想尽一切办法要见李琰,却是一直没有见到。一直等到了今日,刑台之上。
李琰看着黛玉,突然微笑道:“我很好,我很快活。”
黛玉不能说话。
李琰等了片刻,才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黛玉道:“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
李琰叹气道:“你为什么不问?”
黛玉道:“我不想问。”
李琰顿了一顿,说道:“我们家是朱明余孽。当日天下大乱,江南多有杀伤,户籍都坏了。之后我们家就趁机落户姑苏,朝廷竟然没有起疑。”
“朱明余孽”四个字一出,黛玉就明白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李琰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那神秘的力量从何而来,那自然是祖宗的余荫。李家为何百余年书香却不出仕,那是与仇人不共戴天。李琰为何要挑唆太子谋反,一半原因是为了自己复仇,还有一半原因……却是为了百年前的阴影。
李琰淡淡一笑,说道:“好在我们家子嗣艰难,到了我这一辈上,只有我这样一个儿子。现在,我死了,至少,李家子孙不用再担负这样的任务了……再说,我这个任务,完成得实在也很精彩。”
黛玉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不该为祖宗而活。”
李琰笑道:“为祖宗而活?为我而活?黛玉,其实,你何曾为自己活过了?”
黛玉说不出话。李琰续道:“当日你父亲的事情,我父亲是预先知道的。”
黛玉一震,看着李琰。
李琰道:“但是我父亲没有说,甚至没有示警……他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可以引发天朝官场地震的契机。而这个契机,不死几个大官员,是无法引出来的。你父亲,是我父亲算计下的牺牲品。”
黛玉垂下眼睛,说道:“所以你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了让你有满门抄斩的机会?”
李琰摇摇头。片刻之后才道:“在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传信给家里了。家里人虽然不走私,但是都备有随时可以出海的船只……”
黛玉摇头,说道:“你家人,一个也没有走脱……”
李琰身子一震。他在狱中,丝毫不知家中情况。
黛玉道:“你放心。虽然入狱了,但是皇上决定将他们流放到琼州……不是最坏的结局。”
李琰看着黛玉,眼中已经满是感激:“你向皇上求情?”
黛玉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北静王。他拿出一样最要紧的物事,与皇上交换你的满门性命……”
李琰道:“那一定是很要紧的东西……”却没有说下去。他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片刻之后才对黛玉道:“替我好好报答北静王。”
黛玉默默点了一下头。李琰却突然笑道:“你可还记得,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黛玉道:“什么东西?”
李琰笑道:“一幅画……你收了我的钱,却还不曾给我画画……”
黛玉含着泪道:“我给你画。”
找来炭笔,铺开素绢,为君画一幅肖像。
剑眉轻轻扫,星目淡淡描。
君子风度,世上无双,我笔拙劣,如何描画?
时辰已到。刽子手的刀扬起,黛玉面前,只有一片闪烁的刀光,与那青年依然镇定的笑容。
十年之后。
面前是碧海蓝天,站在甲板之上,遥望海天,只觉得心胸顿时开阔。
水溶迎着海风,微笑赞叹道:“原来人的一生,只局限在大地之上,眼界终究算不上开阔。”
黛玉回转头来,看着水溶,片刻之后才道:“你不后悔么?”
水溶笑道:“曾经后悔过……但是那时候我知道,如果我还拿着那个不放手,我就将永远的失去你。”
黛玉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差点失去我。”
黛玉与水溶说的,是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就在十年前的那个政变之夜,水溶曾经起了借机夺权之心。因为这一点并未付诸行动的心思,水溶与黛玉之间出现了裂痕。这种裂痕并不需要说出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之后看着黛玉与自己疏远,有一段时间,水溶甚至心神恍惚,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他终于明白,在江山与黛玉之间,他只能选择一头。而明白了这一点的水溶,终于做出了选择。
因为李琰犯罪,当诛全家。而救不了李琰一家的黛玉,只希望能将李家之人救一些出来。得知这一情况的水溶,终于再次进宫,与太皇太后水滂两人一番深谈之后,三人达成了协议。太皇太后拿出先帝遗诏,当着皇帝的面付诸一炬。而水滂也发下圣旨,将李琰一家,流放到琼州,那是天涯海角之地。南方之人往往适应不了恶劣的气候,多有病死。但是到底保全了大多数人。
这件事让黛玉看到了水溶的痴情与决心……那颗坚硬的心再次慢慢化软。
十年时间,黛玉的心在朝堂之上,作为皇帝的高级参谋,她没有担任正式职务,但是朝廷的种种变法策略,她却多有参与甚至是主持。十年时间,天朝简直了复制了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国家的明治维新之路,整个国家从上到下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由于当年郑和舰队的宝船图纸被发现被复制,天朝很快就成为海上军事力量最强的国家。而国子监部分学生制造出来的蒸汽机,使天朝的舰队插上了翅膀。而随着海上军事力量的加强,国际贸易飞速发展,借助着贸易与军事,天朝很快就控制了附近几个国家。甚至在遥远的美洲,也分上了一杯羹,成为了真正的东方大国。
而这十年之间,水溶却将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工业上。从制造玻璃开始,水溶制造镜子,锻炼钢铁,发展纺织业,进而带动了整个天朝工业的发展。国子监学生的发明,大多数都先在水溶的工厂里做试验。水溶并不是科学家,但是他却有政治家与企业家的胸襟,能包容科学家的种种发明。
而黛玉的朋友,皇甫圭元,因为受了李琰的牵累,被贬职做了平民。黛玉索性将自己姑苏的那个小庄子交给了皇甫圭元。而皇甫圭元受到了黛玉所做的“生态农业”试验启发,竟然带动周边的庄子做了同类的规模化生产。又因为李琰一家被流放到了琼州,他也去了几趟琼州,帮助李琰奉养父母。却发觉琼州气候不同,倒是一个培育新品种的好地方,倒是带了不少新品种回江南去,江南农作物的产量,竟然因此大幅度提高。而皇甫圭元,也因此成了百姓口中的“万家生佛”。不过这个称号,皇甫圭元可是不敢接受。有好事的官员将这情况报告给水滂,水滂也是一笑而已。
也许是由于身上的疾病,水滂也逐步克制自己的性子。十年来,他没有发过大脾气,行动虽然还是铁腕,但是不再是之前的暴躁易怒。只是黛玉知道,水滂在凝视自己时候,眼神里还是有些不甘与……失望。而行动上,对黛玉却是更加的温厚与宽容。
面对着那样的温厚与宽容,黛玉不能不回报。
一年前,太皇太后去世。根据太皇太后的遗愿与水溶自己的遗愿,水滂将水溶分封在不远的倭州——原先被称为倭国的四个岛屿,也就是后世的日本。作为水溶点名要的国相,黛玉与水溶同行,一起去倭州。
海天交接处,海鸥正在飞翔。
水滂拿起国子监学生做出的望远镜,望着远方,笑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倭州。”黛玉含笑道:“才出海港你就想要看见倭州,你真是性急,看样子,这十年功夫,将你拘禁得狠了……”
水溶笑道:“你居然敢笑话我!”伸手去挠黛玉的痒痒。黛玉慌忙躲避,笑道:“你再胡闹,我们都掉下去了!”
水溶笑道:“这样大宝船,这么宽的甲板,这么粗的栏杆,掉得下去才是怪事!”
正取笑间,却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水溶虽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被人抓了个正着,难免有些尴尬,讪讪住了手,往后面望去,心中却暗自恼恨:哪个不长眼睛的,没有看见主子正忙着有事么?
黛玉也往后看去,却看见柳湘莲快步走了过来。
水溶没好气的望着柳湘莲:“你不在舱里陪着花雨姑娘,却出来吹什么风?”
三年前,柳湘莲娶了漫天花雨。黛玉知道柳湘莲对自己的心思,只是自己无法回报了,心中颇为歉然。见柳湘莲与漫天花雨有成亲的意思,当然是尽力撮合,将两人的亲事给打理好。今年漫天花雨终于怀上了孩子,却又得知黛玉将要随着水溶远行倭州的消息。依照黛玉的意思,柳湘莲夫妻两人,不妨慢慢前来;但是漫天花雨却是不肯,执意要与黛玉同船而行。这不,一上船,漫天花雨就吐了个昏天暗地,连带着柳湘莲也被拘禁在船舱之中,不能出来。
柳湘莲含笑道:“后面有小船打着旗语要跟来,船长找我请示是不是要减速,让他们随行。”
原来天朝的舰队现在是海上最强的舰队,就连闻名世界的索马里海盗,听闻天朝舰队的消息,都要绕道而行。而接到天朝舰队出行的消息,附近路上的小船队,都会请求跟上,一起编队而行,以保证出行的安全。虽然天朝到倭国的海面之上素来没有海盗,但是小船见到天朝舰队,却是依然请求同行——习惯了嘛!
水溶笑道:“先减速,打成一字型,让他们加入……”
柳湘莲皱眉道:“那小船上面画着龙符,也是朝廷的船队……”
水溶道:“真的?朝廷同时还派了船队出倭州?不是普通的商队?”说着话,三人沿着船沿通道,到了船尾。水溶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望向后面,道:“那小船队,船身上的龙符,在哪里?”
脸色突然一变,对黛玉苦笑道:“你的孽债追来了……”
黛玉一怔,说道:“我的孽债?什么孽债?……啊,你居然没有告诉长乐公主,关于我的身份?”
黛玉抢过水溶手中的望远镜,往后面望去。后面的船队渐渐靠近,站在甲板上一个窈窕的身影赫然映入黛玉的眼帘——那是长乐公主水菀央!
海风将水菀央的衣襟吹起,她正翘首望着自己这一方面。看不清面上的表情,黛玉却可以想见她脸上的着急与欣喜。
黛玉放下望远镜,对水溶绷紧了脸:“一年前就拜托你转告长乐公主关于我的身份问题……你居然一直没有告诉?”
水溶苦着脸道:“因为你女扮男装,而央央嘴上又是不长锁的……本来想昨天告诉的,可是昨天一忙两忙,居然忘记了……我实在没有想到央央会追来……”
黛玉将望远镜朝水溶砸过去,恨恨道:“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如何能相信你!”
水溶慌忙闪开,望远镜眼看着要掉在地上,柳湘莲一抄手接住。
小船队靠近了,水菀央的声音顺着海风隐隐传来:“林黛,林黛,你带上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