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大乱!两个仆役护着黛玉的马车,正左右支绌之际,却见四周民房之中,风声响动,竟然是水溶当日给黛玉安排的护卫,见情况不妙,扑了出来。
杨夸之手下仆役虽然多,却不是高手的对手,何况对方还有一个实力不可小觑的书童?馨馨得了帮手,大喜过望,当下噼里啪啦,啪啦噼里,打得更加起劲!鞭子过处,稀里哗啦,鬼哭狼嚎,大街之上,乱七八糟!
而站在边上的杨夸之冯紫英薛蟠,已经声嘶力竭乱叫:“都给我冲上去,咱们还怕?他们不敢杀人……放心,他们不敢杀人!”
黛玉深深叹了一口气,知道眼下局面已经控制不住,当下也不再叫人住手,只是吩咐几个护卫与馨馨:“小心着,别闹出人命来。”杨夸之那句话是对了,黛玉还真不敢闹出人命来。
眼下的事情很明显,是贾家的人要当街折辱自己,浪费自己时间并杀杀自己的士气,等下算账的时候好占个上风。但是想不到自己身边居然有人。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正稀里哗啦打得热闹,却听见前面锣鼓声响,竟然是京城府尹前来了。见到乱七八糟的景象,一群衙役如虎似狼冲上前来,说道:“都住手,都住手!”
水溶的护卫当然要给府尹面子。连馨馨也住了手。那杨夸之见府尹大人前来,当下上前,还没有开口,就先哭开了:“尹大人,尹大人!您看,这个姓林的……仗着北静王的威风,将我们的仆役打成这副模样!大人,大人,要给我们做主啊!”
冯紫英倒是比较镇定的,上前打拱道:“尹大人,见笑了。眼下的事情,还望大人做个了断。”
薛蟠倒是知道自己身份,在后面,托着一个胳膊哼哼,并不说话。
黛玉上前,作揖道:“府尹大人,实是他们欺人在先。若非学生身边有几个护卫,学生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全。全凭大人做主。”
尹大人见此情景,不由苦笑起来。面前的四个人,都不是简单货色。但是身为府尹,当街斗殴的事情能不管?薛蟠也就罢了,一个商人而已,而且是家境已经败落的。但是杨夸之冯紫英却不一样啊。杨夸之是前宰相之子,杨宰相已经告老,但是势力遍及天下。现在的宰相诸葛云清,与杨夸之还有交往。冯紫英呢,好歹也是一个车骑将军,虽然京城之中,将军多如牛毛,但是得罪了他,就等于是得罪了京城中的军中势力了。要知道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当兵的啊。
而面前这个林黛,虽然不曾见面,姓名却早就听闻。北静王千里迢迢从江南带来,金屋藏娇藏在香山别院之中;前几天带回京师,居然一幅画讨了太皇太后心中大悦。都说他只是北静王的面首,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绝色男子,便知道那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但是面首也罢,不是面首也罢,谁知道这个林黛日后能爬上怎样的境地?
何况今日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北静王。可恨自己只是一个府尹,品级极低,要管的扎手事情却是不少!当下皱眉道:“四位公子,此处不是论理判断的场所,请上府衙说话吧。”
杨夸之揉着自己的胳膊,哼哼道:“尹大人,咱都知道您是个好官,清官!您可不能包庇这个妖孽东西……咱们都上府衙说话去,左邻右舍,各位过路的大哥大姐大爷,请都到府衙去,给我杨某人做个见证!我的仆役挨打了,我自己也挨打了,被这个小书童从马背上硬生生扯下来哪……这腿骨都可能摔断了!这可不能白挨哪……谁帮忙去府衙做个见证,我杨某人给十两白银,当场兑现!”
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异口同声,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立即有无赖挥拳应和:“方才这个林黛仗势欺人,叫书童护卫乱打人……我们都看见了,杨公子,我们给您做见证去!”
却又有老成的,摇头道:“事情不清楚,可不能胡乱见证,衙门的板子可不是好挨的……”
话音还没有落下,却被边上的人一扯:“你方才没有看清楚,这十两银子是挣不到了。不过我们却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无数无赖附和着,拥着前来。有老成的摇头离开,但是汇聚过来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黛玉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这个杨夸之,原先看来,只是一个纨绔,一个贾府找出来的闹事的托儿而已,但是就刚才几句话来看,这个杨夸之,居然头脑清醒,知道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难道只是想要折辱自己这么简单?
宰相的儿子,会如此容易被贾府扯入这样的事情当中?而且充当这样卑劣的角色?
一切都暗示了情况的不同寻常!黛玉思想着,额头冷汗冒了出来,拉过馨馨,低声吩咐道:“你趁乱,先去找李公子!”馨馨也知道情况不妙,点头,趁着人马嘈杂的时候,一错眼,闪身进了边上的店铺,不见了。
到了府衙,府尹倒也还客气。黛玉虽然只是一个童生,却也不曾难为,不过对杨夸之诸人就更加客气了。杨夸之诸人自然是闹闹嚷嚷。尹大人问了几句,却是一点事情也没有问清楚,倒是下面杨夸之叫来的一群无赖,在下面乱叫:“我们看见了,看见了,是车子撞了马,是车子上的人先生事……”
尹大人终于发怒了,厉声喝道:“都给我住嘴!”吩咐衙役道:“将叫嚷的几个拉上来,每人先打十个板子!”
一群人喧哗才住了。衙役们不敢对杨夸之诸人怎样,但是对那些无赖还是有一手的。当下呼喝着下去,将方才叫得比较响亮的两个,拉了上来,摁倒就打。当然还有几十个叫得响亮的,见情况不妙,早就溜了。大堂之上,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黛玉冷眼看着杨夸之,看那纨绔,脸上始终是笑吟吟的,竟然是一片沉稳。虽然隔三差五也叫嚷两句,却很明显是装模作样的。心中不安更深了,却又想不明白,杨夸之诸人这样闹一场,目的是什么?
正闹着,却见有衙役汗涔涔跑上来,疾声回禀道:“宫中来了公公,带来了懿旨……”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那尖利的声音:“太后懿旨,命林黛进宫见太后!”
大殿之上,一群人齐齐跪倒。黛玉跪倒,冷眼看着杨夸之,看见对方面上,竟然闪过一丝得色!
黛玉的心再次扑棱了一下……太后宣召?所为何事?可是现在府衙之中,就是想要抗旨,也无从抗起。当下只好谢恩了,与太监一道进宫。而身边的北静王府的护卫与仆役,也被太监侍卫,阻拦在宫墙之外。
第一次,黛玉感到无助,感到……心慌!
这一趟进宫,走的路,与前面一次,又有不同。走在路上,心不在焉,虽然屏声静气,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四周。但是皇宫门禁,非比寻常,狭窄的甬道之上,看到的,仅仅是一方狭窄的天空。天空之上,连雀鸟也不曾看见。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了面前一座描龙画凤的宫殿,上面几个篆字,原来是慈宁宫到了。只见慈宁宫外台阶之上,太监宫女,列队站立,一个一个,面色肃穆。那种气氛,与当日慈安宫外所见,大不相同。
太监带着黛玉进入宫殿,只见阴森森的宫殿之中,前面一道珠帘,太后就在珠帘之后,不见面容。那冰冷的气氛让黛玉心中不由颤了两颤。跪下,听见威严而冷森的言语从珠帘后面传来:“林黛,就是那个会画画的林黛?”
黛玉垂头,镇定了一下情绪,回答:“回太后,学生正是林黛。”说了这句话之后心反而完全镇定下来了。太皇太后对自己颇有好感,皇帝也有用自己的意思,太后不管如何,不会对自己怎样吧?
“你抬起头,让哀家看看。”太后的声音依然是沉冷的,听不出情绪。
黛玉抬起头,直视着璎珞之后。
“果然是个狐媚的样子。”太后的声音就像冰珠一般传了过来:“是你蛊惑了北静王,致使北静王爷名声扫地?居然还敢打着北静王爷的旗号在京城招摇生事?”
黛玉激灵了一下……一刹那之间,明白了,明白了!
对方知道今天太皇太后要进香,水溶必定陪伴在左右。失却了水溶这棵遮阴大树,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先借助贾家之手将自己调出王府,然后再派人在路上生事。一步一步将事情闹大,闹上京都府大堂,并且将自己的男宠之名,传遍京师。自己就成了皇家丑闻中的一个主角。
对着这样的皇家丑闻,作为后宫的管事之人,太后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杀了自己,平息一切物议。
对于类似自己这样的“男宠”,杖杀向来是最好的选择!
思想明白,冷汗淋漓。
好一个连环计!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自己与杨夸之路上纠葛,不过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一个半时辰之后太后就派人传来懿旨取自己……何其迅速!这中间,或者还有奥秘?
心中如铁冰冷:
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果然,太后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会画画也罢,会狐媚也罢。迷惑王爷,招摇生事,国法不容!内侍们,拖出去,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