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书童辛欣,深情相拥。那样的场景……水溶的脑子里轰隆隆作响,发烧的脑袋简直不能思考,片刻之后才猛然惊醒,暗自笑话自己多疑。
黛玉见水溶醒来,喜不自胜。馨馨忙道:“我去请大夫过来看看。”连蹦带跳出去了,将时间留给房间里的两人。
黛玉见水溶不住打量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探询之意。想起方才他在睡梦中自己的言语,不由面上烧烧的,心中怦怦直跳,又悔又羞又是慌乱,忙低下头去。不知道水溶听到了没有?若是没有,怎会用如此眼光来看自己?若是有,这下该如何是好?
水溶半眯起双眸细细看着黛玉,见她轻垂螓首,微蹙眉尖,长而密的睫毛如蝉翼般微微颤动,脸颊略带红晕,泛出莹光,洁白如玉的牙齿轻咬唇瓣,竟然是越看越像一个娇羞的女子。
原先从来没有将黛玉往女子方面去想,主要是她满腹诗书,混迹儒林,而且还能侃侃谈天下,神色之间气宇轩昂,随手间指点江山,带给人的震撼力实在太强了。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林黛是一个女子的可能。
但是现在不同了。睡梦之中,似乎隐约听到,林黛告诉自己说:她是女子……
水溶还清楚的记得方才那个绮丽的梦,梦中,在一片开满梅花的树林里,自己紧紧拽着林黛的手,语无伦次的述说着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渴望。林黛一脸娇羞的看着自己,突然之间,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言语:“我是女子。”
那时候,梅花花瓣,片片飘落在林黛的身上,那出尘的面容,恍若仙子。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
水溶知道自己多半是因为心底对她的渴望太深而做的一场美梦,但是既然心中存了这个念想,再去看林黛,面前所见,就是女孩子的娇羞了。
想着林黛这个名字,突然又想起一个名字来,想起那日在悦香楼上所见的情景。那日悦香楼上,林黛咄咄逼人,询问他的一个堂妹,名叫林黛玉的下落。据说,那个林黛玉,在返回江南的路上,遇到了盗贼,从此下落不明。
而林黛,却凭空出现在姑苏……
而且,据贾氏父子说,林黛与林黛玉,外貌极其相似。后来林黛也因此生气,说人家讥笑他男生女相。但是现在想起来,就值得玩味了。……
那日林黛的薄怒,似乎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怀疑如串珠一般,一颗颗串拢,水溶看着黛玉,越看越觉得黛玉像女子。想起睡梦中听到的言语,那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里,似乎还有林黛那甜美的娇羞?心怦怦乱跳,只想直接问一句:“你真的是女子吗?”
但是,水溶到底是水溶。他知道这样的话问出来,如果林黛是女子也就罢了,如果林黛是男子,这样的话一出口,就是连朋友也没得做。这话不能问!
可是,不问清楚?
这个问题,就是猫在抓一样,一日不清楚,水溶一日难安!
这样一想,头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黛玉低着头,却听不到水溶动静,忐忑不安,却终于定下心神,抬起头来。却看见水溶痴痴呆呆的看着自己,脸上似乎有些笑意,又似乎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怀疑,又似乎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总之,那俊秀无比的脸上的表情竟然定格了,竟然是一副傻模样。想起发烧会将人脑袋烧坏的说法,黛玉不由着了急,道:“王爷,还发烧罢?您……这样看着林黛,是做什么?”很自然的伸手去摸水溶的额头,触手之处,还有些温热,不过比原先好多了。放下心来,说道:“王爷,您肚子可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小粥来。”
林黛的手放在水溶额头上,水溶只觉得林黛的手异常细腻光滑,一颗心又怦怦乱跳起来,脑子里又出现了非常绮丽的画面。急忙摇头,不管林黛是男是女,自己这样想总是冒失——道:“清淡的就可以了。”
黛玉道:“人都说久病之后要吃清淡的,但是实际上太清淡也不行呢。总是要体力的。”又道:“我去熬一点骨头粥罢。”
水溶嗯了一声,看黛玉走了出去,背影袅娜,那是一个女子的走路步态啊,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那明显是一个女子啊……自己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可是,万一错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怎样想办法问出真相来?
黛玉却不知水溶在算计着自己,走出两步,就看见小顺子端了新煮的小米粥过来。当下喜道:“王爷醒了,正好用。”当下与小顺子一起转回来。
小顺子将稀粥放在床头,黛玉端来一个小凳子。小顺子坐下,给水溶喂粥。水溶皱着眉头道:“小顺子,孤嘴巴有些涩,想喝茶,你去将京师带来的那包明前茶找出来。”小顺子答应了,心里却着实犯难。这几天又大雨又大水,东西全都浸泡的一塌糊涂,却是到哪里找去?但是总是先要去找找,当下将饭碗放下,为难的对黛玉道:“林公子,你看……”
黛玉道:“我来,你先去罢。”
小顺子去了。水溶自己去端粥,但是不知是久病体虚还是怎么的,居然连一碗粥也端不稳,手指一软,粥就差点翻了。幸好黛玉就在一边,伸手就扶住了。两只手端着同一个碗,指尖难免碰触。就在这瞬间,水溶的手指,居然在黛玉的指尖擦了三下。随即,水溶将手松开了。抱歉的说道:“对不起……”迟疑的说道,“麻烦你……”
黛玉看水溶的眼神,居然有几分狡黠的笑意。那眼睛,就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脖颈。黛玉向来只是穿高领衣服的,倒也不怕水溶注视,但是见水溶那滴溜溜欲言又止的眼神,心中就有些明白了:莫非水溶明白了什么?端着粥,淡淡道:“我来喂你罢。”
水溶见黛玉眉头轻拢,就如一朵白莲花在晚风合拢一般。那神态,竟然是说不出的旖旎风流。当下心中一动,不觉又痴了。
黛玉见水溶姿态,再笨也知道水溶在想什么,心中害羞,却又有些异样的甜蜜,又有些淡淡的气恼,当下道:“王爷,您看哪里?”一边说着,一边就将一口热粥往水溶嘴巴里送。
水溶正看着黛玉皱眉的神态,正出神着呢,黛玉将粥送过来,他机械的就张开了嘴。不想那粥是刚煮好的,夏天又不容易凉,这下送进嘴巴,还不将嘴巴烫着?
黛玉心算是善良了,第一调羹舀得不太多。但是纵然如此,还是将水溶烫了个呲牙咧嘴。真想吐出来,但是黛玉就坐在自己面前啊,吐在他身上可不行。当下只能龇牙咧嘴哈哈喘气,半天才将那口给吃下去。
黛玉见水溶呲牙咧嘴的模样,心中一口气算是出了,不由又是一笑。水溶看着黛玉脸上的笑意,不由又是一傻。
黛玉笑了一笑,问道:“很烫?”
水溶慌忙点头。黛玉又笑,道:“王爷当然知道,心急吃不得热粥。我这样送过来,您怎么张口就接了呢?”
水溶知道黛玉有心算计,偏偏又强词夺理,这挨烫听起来似乎反而是自己在自作自受了,不由苦笑。知道自己方才那点小动作惹怒了林黛,他在报复呢。但是林黛那薄怒的模样却偏偏怎么也看不够,当下傻笑,半天说不出话来。
黛玉舀起一调羹粥,停在半空中,等凉了,才送到水溶嘴巴里。水溶吃了第二口粥,才想起应对的言语:“我算起来,也不算心急了,都等了大半年了,怎么还吃不得热粥呢?”试试看罢,若林黛是个有心的,神色上定然能有些异样。
黛玉当然知道,水溶嘴里这个“等了大半年”的对象是自己,不是这口粥。水溶那深情款款的目光是温暖的泉水,要将自己全身浸润;但是想着方才水溶的小动作,气恼未散,却是还不肯轻易说出真相的。舀着第三口粥,咬着嘴唇笑道:“王爷,您说的是啥子事?这碗粥?煮了大半年了?不会罢,还热腾腾新鲜着呢。”装傻充愣,黛玉在行。
水溶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开始患得患失,见黛玉迷惘的样子,心又扑棱了一下。张口,吃了第三口粥,才勉强笑道:“哦,说岔了,我说的是另外一回事……”心中却开始敲鼓了,这话林黛也听不明白?莫非自己猜错了?一瞬之间,竟然是说不出的失落。
黛玉笑道:“说的是啥子事。王爷,您躺下也有三四天了,正要好好养养,那些劳神的事儿,就扔给别人吧。不过……”眯着眼看着水溶,道:“您说什么大半年?现在最紧要的事情,不是赈灾么?莫非……您等这个赈灾的机会,等了大半年?”话中却是讥笑之意。
水溶苦笑着摇头。林黛话中的讥笑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亲密的味道,让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幸福;但是被人如此取笑,却又难免感到一丝淡淡的苦涩。当下只好顺着黛玉的话题转过来:“也不是……孤是想,这黄河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每年都心惊胆战的等着这里决堤哪里溃坝,总不是一个事儿……”
黛玉叹息道:“皇上水患,已经数千年。因为黄河流在地面上,淤泥冲刷,成了地上悬河。不解决水土问题,根本无法解决水患问题。只是解决水土问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水溶道:“你居然知道黄河水患的成因?”
黛玉道:“当年读书的时候扫了几眼,没有放心上。”继续喂粥。
水溶看着黛玉,更加诧异起来。寻常的女子,不是无才便是德么?林家书香世家,世代簪缨,女子读书,不奇怪。学画画,不奇怪。能了解一点国家朝政,也不算奇怪……但是,她却是对整个国家大局,了然于胸。胸中经纬,整个国朝也难以找到一个匹敌的人来,这就奇怪了。
女子读书,会读这些吗?
或者说,林家世家,林黛玉又是独女,因此父亲将之当作男儿来养?即便可以这样解释,但是今天的事情呢?
今天,他居然顺口就将黄河水患的原因说出来了。黄河水患,虽然是华夏民族千年来的疼痛,但是作为高高在上的儒家学子,谁会将河工之事放在心上?即便是想学,也无处寻找书籍啊。
本来已经有七八分把握认定林黛就是林黛玉,但是这样一想,七八分把握就变成三四分了。迟疑难决,道:“这千年水患,总要消除了才好。”
黛玉道:“王爷有心,可以遍找河工,大家商议,花上百年时间,或者能成。”
水溶怏怏长叹了一声。不知是因为这千年水患呢,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一碗粥已经喂完了,黛玉收拾着出去,对水溶道:“王爷还是歇息一下罢。”
水溶看着黛玉走出去,突然张口叫道:“林黛玉!”
黛玉一惊,知道水溶已经基本确认自己身份。本来就想承认的,但是想着水溶之前那故意的挑逗,气还没有完全消,当下镇定了一下,随即回过头,迷惘的问道:“王爷,您叫林黛与谁?小顺子?”将一个“与”字咬得很重。
水溶见林黛那迷惘的眼神,心中越发不确定起来,当下苦笑道:“孤是想叫你与小顺子,去周县令那里看看,事情办得怎样了。”
黛玉一笑,道:“朱清墨朱先生管着呢,我前天去打问了一下,什么漏子也没有。”
水溶无话了。
过了两日,水溶身子好了,黛玉陪同,四面看了一圈。赈灾粮食与种子已经发放下去,天气已经转晴,不曾离乡和一些回乡的难民已经在整顿田地,抢先播种。人家的屋顶上,农民们正忙着修缮房屋。
看着生机渐起的景象,水溶想着也有一番自己的功劳,不由露出了笑脸。边上的农人,有认出水溶的,齐齐站起来要行礼,水溶慌忙道:“算了算了,你们忙,免礼罢。”
那农人却是不肯,说道:“若不是王爷大恩,我们现在还不知在哪里逃难呢。这个头,您是一定要受的。”从地里走出来,硬是给水溶磕了三个响头。水溶伸手去扶,却不想沾了一手泥巴。
这边响动,边上劳动的人也都惊动了,听闻前面就是拿命在大堤上拼的王爷,不由都感激起来,一个一个都过来与水溶磕头。水溶忙叫免礼,但是不行。又与农人说了些闲话,才离开了。
水溶看着自己一手泥巴,急着要找个地方洗手。却不料大水刚刚退下,附近沟渠里的水,都还是浑浊的,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洗手的地方。小顺子往更远处找水去了,水溶只觉得浑身难受,回头,却看见黛玉抿着嘴笑,道:“王爷可读过《左传》没有?这泥土可是世界上最金贵的东西,您得了这一手脏泥,那是您的幸运呢。”
水溶见黛玉取笑,心中甜蜜,嘴上恼道:“好,这金贵的东西,我也送你一点。”伸手往黛玉脸上擦去。黛玉娇呼,连忙逃命。水溶大笑,放下王爷架子,追逐黛玉而去。
田间小路上,一地春光。
水溶张牙舞爪的吓唬林黛,却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见黛玉紧张,心中得意,却不想那脚下还是一片泥泞,这几天虽然干燥了一些,有些地方依然还是滑的。黛玉本是山间小妖出身,最善于奔跑;他却是娇生惯养的王爷,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泥路。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黛玉听闻“哎呦”声,回头来,看水溶摔倒了,急忙回转来,弯下身子去扶。水溶见黛玉来了,开始哼哼唧唧叫起痛来。黛玉伸手,水溶摇晃了半天才站起来,却是将半个身子都挂在黛玉身上,一只手也不老实,总是在黛玉肩膀上挨擦。自然,也将一身泥巴都擦到黛玉身上了。黛玉心神一漾,随即警醒,道:“王爷,您脚伤了,使不上劲?”
水溶道:“孤脚扭伤了,估计是。”
黛玉听水溶口气,知道他是在说谎。知道水溶是借这个事情做文章,要占自己便宜,当下不动声色,道:“到那边石头上坐着,我给王爷瞧瞧。”将水溶扔在石头上,伸手褪下水溶的鞋子。
水溶见黛玉雪白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腿脖子,不觉意乱神迷,道:“这样的手,怎么可能是男子?”
黛玉见到水溶的脚,也不由心神一动。想起水溶将身子整个挂在自己身上的举动,又不觉生气,微笑道:“王爷这里疼?这里疼?”
黛玉的手按着水溶的腿脖子,水溶整个心都乱成一团了。当下只指望黛玉多按一会,不住摇头道:“不是这里,往下一点……”
黛玉手摁到了水溶脚上的丘墟穴,微笑道:“是不是这里?”狠狠一把摁下去。那是脚上的一个敏感部位,黛玉这样死命一摁,水溶怎能不吃痛?猝不及防,哇哇大叫,道:“你手轻一点,果然痛!”
黛玉笑道:“原来就是在这里,我给你按摩一下罢。”水溶如何能让黛玉按摩,当下急忙将脚提起来,道:“被你一摁,现在就好多了,我自己能走了。”忙不迭将鞋子穿上。
黛玉含笑道:“好了就好。”水溶自己穿上鞋子,却看见小顺子远远跑了过来,说道:“王爷,那边有水潭。”
水溶心念一动,心道:“现在正是夏天,大家衣着都单薄。何不趁机弄他一点湿,看他原形毕露不毕露。”笑道:“我将你的身子也弄脏了,正好一起去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