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过,山花始谢,入眼的成了一片片葱葱绿色,及至五月半夏,南地的天儿已是十分炎热,然而此处的百姓们也如这愈见燥热的天气般,略略不安起来。
北部边城开始打仗了,并且听说北鲜的蛮子来势汹汹,大元在这一个多月来已失了两座城池。
虽然一南一北相距甚远,然百姓对于战争的恐惧却是相同的,何况近几日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说皇帝欲将皇位传给四皇子连棭,而一位神僧看过四皇子的面像后竟预言他命不久矣!几日后这位神僧猝死,原因不明。
向来厉害的流言都只传前半句,后半句一定被神神秘秘的掐断,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情态,而好奇心甚重的人们自会衍生出无数种猜测,最终愈来愈离谱,让人听之心惊。
是以,楚宁半夜里听到寒丫悄声八卦的时候版本已经变成四皇子欲夺皇位找人假扮“神僧”预言,但神僧是个颇有骨气之人,并未屈于四皇子的强权之下,关键时刻直言其命数不久,四皇子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楚宁听得直皱眉,她虽对几位皇子之间不甚清楚,但也知此时老皇由在病中,这当口正是皇子们暗中激烈倾轧的时刻,流言未必就不是政治斗争的手段。
“这等话你听听也就罢了,万不可再同他人传去。”楚宁肃然交代。
寒丫连连点头:“我知道的,这话也只敢悄悄的同小姐说呢,连花儿和草儿姐姐面前我都没敢多嘴。”
楚宁笑笑,寒丫想了想又道:“花儿姐姐这两日总有些心不在焉的,连草儿姐都怪怪的。”
这话寒丫不说楚宁也感觉到了,自从她上次撂了那一番话之后,花儿再也没提过季府,对她倒也还如以前一般,但这几****和草儿明显有些情绪低落。
楚宁笑着拍拍寒丫的脑袋:“兴许是天热,人也燥气的慌。”
小寒丫咧嘴一乐:“那我明儿给咱们煮些子去热的茶汤。”
楚宁瞅着她无忧的模样附和两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没两日,流言又有了新进展,据说此事一出朝臣们群情激愤,联合上疏要求免了四皇子的监国之权,由大皇子监国,然大皇子爱护四弟,苦口婆心的说定是那妖僧胡言乱语诋毁他的四皇弟,他坚信四皇弟的人品!同时认为自己身有痼疾,实在担不起监国重任,五皇子连玠德才兼备,更适合监国一职,此际四皇子避避风头也是好事。
此言一出,朝野内外无不赞他对弟弟手足情深,宽容有度,一时大皇子连晟美名在外,士大夫们多加赞赏,竟将对战事的关注都转移了两三分。
当然,这些都是八卦传言,事实究竟如何怕就真只有身在皇城的当局者们清楚了。
实际上平头百姓并不关心到底是哪个皇子坐了那把龙椅,只要能给予他们平静富足的生活,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但传言甚广,百姓们自也会受了影响,北方战事未停他们也希望早早有人出来安定大局。
楚宁这几日心里也没来由的有丝不安,约么是影响的脸色看起来亦不太好,成木在某天又“顺路”经过的时候便红着脸道:“你莫要惊心,北边的战事离咱们且远着呢,就算真波及到这来,我、我也一定一定会保护你、你们的,你放心吧。”
这么两三句话他说的很慢,开始的时候都不敢看楚宁的眼睛,到后两句似乎怕她不相信,方急急盯着楚宁说的仔细。
楚宁噗嗤一乐,瞧着他额上满是汗,便说:“是是,成大哥是咱们这小镇上响当当的男子汉,战祸若真延到这来,这镇上的老弱大多都得奔到成婶子那去,我们几个自然也要请成大哥多帮忙的。”
成木看她笑意盈盈,略微有些呆怔了去,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楚宁没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急的一个劲儿跺脚,三个丫头瞧着他这抓耳挠腮的样子脸色各异。
如此两次,连懵懂的寒丫都在花儿的提点下有些明了了。
这日楚宁在后院的老槐树下练绣新花样子,正是槐花开时,满园飘香。今儿个颇有些不顺,不长的功夫扎了两三次手,她不欲再练,动手收拾起来,听见有人“哎呦”一声进了门。
原是隔壁的刘婶子,这妇人身材很是结实,性子直爽也有一副热心肠,同楚宁熟识之后便时常过来串串门,楚宁瞧见她端着个纳鞋底的小筐,便招呼:“婶子快进来坐,到这树荫底下来凉快凉快。”
刘婶子就笑:“你这院子里的槐花真是香,连我那都跟着沾了光呢。”
楚宁深吸了口香气,抬头瞅一眼一串串的槐花,笑道:“这还真是个好东西,这花摘下来蒸做槐花麦饭能香死个人。”
刘婶子掩嘴做了个馋样,楚宁道:“就是这树太高,我们几个不好摘,正想看刘叔哪天得闲请他帮忙上树摘些子,回头我蒸上一大锅,解解婶子的馋。”
刘婶子平日没少得了楚宁的小惠,咯咯笑道:“这是个啥事,等你老刘叔这两天在屋我就叫他来帮忙。”一面说一面在小木凳上坐下来,楚宁将面前东西收拾了给她倒了杯凉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说了几句,刘婶子身子前倾,又往四周看看才压低声音说:“大妹子你听说了没有?北边的仗打得凶得很咧!听说阑州眼下也要不保呢!”
楚宁听着微微蹙眉,也没吱声。
刘婶子又道:“还有西北那一带,也不太平。你说这是啥年头哟!得亏咱们这离得远,不然这会子怕就在逃命哩。”
楚宁叹出口气,心里暗想这平静日子不知还有多久。
刘婶子看她神情带忧,便往下顺话儿:“我问句话妹子你可别着恼。”
“婶子你说。”楚宁突地又是一阵心慌,随口应了一句。
“妹子的男人.....没了多久了?”
“......”楚宁一怔,没料她突然问起这个,不好回答,只地干咳了两声。
刘婶子瞧她神情讳忌,只道是前面的男人不行,也不在这上面多转只是语气幽幽,颇有交心之态:“这个月来我也搁心里瞧了,妹子是个要强的,这铺子,田里样样你都没落下,一个人带着仨丫头打理的妥妥当当,我原是佩服的紧,今儿这话也是打心眼里心疼妹子才说的。
眼下这世道不太平啊,今儿是在北边打,谁知哪天这火会不会烧到咱们这来?你说你们一院子都是女人家,一旦真到了那时候,连个提拿扛重的都没有,总归是吃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么多句话,实际楚宁也就入耳了两三句,但就这两三句也让她猛地反应过来,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今儿这人是要给自己做媒?
她瞪着眼睛颇是意外,这些日子她的心思都在铺子和才置办的几亩田里,人生地不熟她哪有心思想别的?
刘婶子嘿嘿一乐,也不给她插话机会便眨着眼睛道:
“我瞅着成家那二小子对你很有意思呢,就是这娃笨嘴拙舌的不会说!他三年前原也娶过一房媳妇的,结果那小娘子没福分,不到三月就得病没了。他娘一直想再给他续一个,但成木是个犟货,提过的几个死活不愿意,谁成想瞅见妹子后到上了心!
我在一旁瞧着他那热乎劲都替他着急!前几日这小子忍不住了,跟他娘闹了一通,央着他娘来求我说和呢。不是跟妹子诓大话,成木那我也是我打小看着着长大的,一等一的实诚靠得住,他家底子也不薄,我掂量着委实委屈不了妹子,又觉着真是桩美事,今儿才来同妹子说和说和,跟妹子交个底。”
楚宁一听立下目瞪口呆,这才回头细想成木每次见她结结巴巴的囧样,原是有这个因儿,当下忙起身摆手,正要说话,寒丫自前面铺子里跑进来:“街东边的成大哥过来了,叫问问小娘子得不得空,给程大娘量身衣裳。”
楚宁刚提上来的气一噎,刘婶子已在一旁嘎嘎笑道:“你看,这人就是不禁说,才落下话音儿,这就巴巴找上门了。”
随即她眼珠一转,拉着楚宁说:“妹子不说正要找人帮忙摘这槐花么,这不就有现成的人?你老刘叔那估么还有几天忙头,等他来这花都要谢了,成木来的正正好,小寒丫快去把人叫来,你们小娘子不说也还罢了,一说我这口水都要下来,就在这巴巴等着槐花做麦饭呢!”
楚宁翻个白眼,只想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成木进来的时候本就紧张的一手汗,瞧见刘婶子在一旁掩嘴笑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花儿估计是不放心,也在后头跟着进来了。
楚宁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瞅瞅成木涨红的一张脸,心里也感好笑,当下大方的指指老槐树道:“那麻烦成大哥帮忙多摘些,回头蒸好了让程大娘尝尝鲜。”
成木瞅着楚宁乐的两眼放亮,憨憨的只知道点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傻乐半晌搓搓手便去爬树。
楚宁进屋提了两只篮子出来,一只递给成木,另一只却往小臂上一跨拉着刘婶子道:“这吃麦饭最好配菜团子,婶子既等不及,你这会儿便同我一起去挖些野菜回来吧。”
楚宁是为了避免尴尬,刘婶子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在楚宁和成木之间转悠,见楚宁脸上微红,只以为她是羞了,心道羞了就代表有几分意思呢,于是也既乐呵呵任她拉着往外面走,一面还回头冲着成木悄悄比划手势,意思是有门儿,直将花儿气了个黑脸。
俩人出了铺子往南,刚走了不远便见一辆马车与她们擦身过,随着车夫的一带缰绳,在楚宁铺子跟前停了下来。
楚宁二人起先并未主意,回身见车在自己铺子前停下才多瞅了两眼,先下来的是个婆子,随即才是主子,是妇人打扮。
刘婶子瞄见“啧啧”两声碰了碰:“妹子,像是个大主顾呢,你要不要先去瞧瞧。”
楚宁稍稍定神才偏头细细打量,女子身段高挑,行止端庄,好像感到了二人的视线,侧身看来,然她这一转头意外的楚宁差差喊出声来!
那女子明显也是一愣,神情几经变化,竟比楚宁还要意外复杂几分。
“竟是故人呢。”她嘴唇动了动,低低似自语,随即移步朝楚宁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