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渐入冬,天气一天天寒了起来。南方冬天阴冷阴冷,那寒气直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直渗的楚宁膝盖生疼。
事情一件缠着一件,没个头绪。楚宁索性暂且搁下,让青歌她们都照以前日常的来,不必加紧了防着,敞开了门等着各路神仙自己现身。
在楚宁这边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燕府上下却都忙活起来。原因有二:其一,燕朗的小妾宛姨娘临盆也就在这几天了;其二,燕老爷老爷即将回府。
众人忙的当然是第二件。
十一月初八这一天,燕府中门大开。燕夫人领着各房儿子媳妇迎在门口。辰时刚过,一乘四马车驾停在门口,前面两名家将开路,后面还跟着十来人。
有小厮忙着上前打帘,另有一个九十度躬身做踏板。燕老爷便稍整衣衫下得车来。
隔得太远,楚宁看不真切。只见一中等身高的中年男子着绯色官府,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入得府来。除去燕夫人与潘氏、陈氏,其余一众小辈儿皆都站在院里等候。
中正院的堂屋里,燕老爷静静端坐就着青瓷浮纹茶盏喝了半盏热茶,才开口问:“夫人,家里一切可好?”
燕夫人让佩兰又给燕老爷添了些热茶,回道:“都好。只是大媳妇走得突然。”
大儿媳孙氏病殁的时候燕老爷自也得到了家信,他那时正在泯州巡查,接到信儿时孙氏已出了殡。燕老爷对孙氏的爷爷大儒孙芒一向敬重,奈何公务在身不能回府,只得派人嘱咐丧事定要办得风光些。
燕老爷默了一瞬,看向下手站着的潘氏和陈氏,目光一扫而过后对燕夫人道:“让孩子们都进屋吧。”
片刻,四个儿子领着各房奶奶协同三位小姐进了堂屋。一下子将屋子里填得满满。燕老爷一一看过去,心中略感满足。
燕老爷名为燕书安,今年四十有五。燕家自他父亲燕泰华起便人丁不旺,他父亲是一根独苗,膝下也只有他和一个哥哥,他哥哥遗传了母亲的体弱多病,不到十岁便随才走不久的母亲去了。燕老爷自小便被灌输定要给燕家开支散叶,广续子嗣的坚定思想。
眼前四个儿子各个一表人才,英气勃勃,燕老爷觉得他半生骄傲大半于此。
随后他挨个询问了几个儿子的工作近况,又逐一作出指示和训导,如儿时检查功课一般,大家长的威严尽显。后面同几个女儿说话时倒略微和蔼些。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到了午饭时分。燕夫人早已命人备好,燕老爷率先起身,一行人紧随其后,浩荡荡的去了燕心阁。
这次不同于上次的中秋宴,压根儿连小妾们的桌子都没摆。席间更是无人言语。
楚宁不禁感叹生于现代的好处:
她生在西北,冬天里最爱吃的那自然是令万千女性痛恨并深爱着的火锅。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在热腾腾的麻辣香气中,天南海北的聊着,气氛热烈而亲昵,岂是现在这一板一眼、食不言寝不语的压抑氛围可比拟的。
哎...想当初、想当初....想当初谁会知道她会穿到古代当一个低三下四的小妾啊啊!
饭毕,燕老爷一路劳顿,先行回去休息。众人也终于可以各回各房,冻了半天也饿了半天的苦逼小妾们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二更正点一过,中正院里的奴仆们都已被遣去睡觉了,内室里却还点有灯火。
燕夫人给燕老爷轻轻捏着肩膀,说道:“老爷这次比原定的日期回来晚了近两个月,可是路上有什么事?”
燕老爷微闭着双眸,闻言低声道:“恩,平阳的私盐案子耽搁了些日子。”
“可有什么麻烦?”“无妨,都解决了”。
燕老爷依旧闭着眼,燕夫人也不再多问,继续给他捏着肩膀。
良久,燕老爷自前面握住了燕夫人的手:“这一年,夫人辛苦了。”
燕夫人回握住他:“老爷这一年里在外奔波才叫辛苦,我这些倒算什么。说的再大也不过是内宅里杂七杂八的琐事。现今孩子们都大了,房里的事自有自己个儿的奶奶操持着,我也操不着什么心。”
燕老爷手上紧了紧,示意他懂作为当家主母的不易。
又过了一会儿,燕老爷慢慢坐起身,正色道:“夫人心里有个准备,过了年,怕是要迁到京中去。”
燕夫人顿了顿,但很快反应过来:“上面旨意下来了?”
燕老爷摇头:“暂时还没有。但我此次入京述职,上面是露了这个意思的。快的话估计明年开春,也总迟不过明年秋天去。”
燕夫人点点头,她出身将门非是不问外事的小姐,因此虽然刚刚有些迟钝,但思路很快就跟了上来。况且,在她心里,实际是隐隐有这个模糊准备的。一个正四品的都御使,又是实差,入京也是早晚的事。
眼下燕老爷如此跟她说自是有些许顾虑的。
凡事有利有弊:这个事情要说好那自是见好事,官居要职,入得京师,怎么说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况且一招有幸还可能成为天子近臣。
可要说不好,那也却有着大大的敝处。
燕家在通州可以用一句广告词来形容:我的地盘我做主。
天高皇帝远的,虽说燕家并非什么贪官污吏、地主恶霸,但总是自己的地盘好办事。可入了京,京中水深非常。燕家以前在通州可以横着走,那到京城却就的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跟在人后。
现代中有一句话说的好:不到魔都不知道你钱少,不到帝都不知道你官小。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外官很难打入其中。
燕夫人下地给燕老爷到了杯茶,先捡最关心的问:“那几个儿子倒要怎样安排?”
燕老爷啖了口茶道:“孩子也要跟着走,他们如今各有不同职位,到了京中一家人耳目也灵便些。老大和老三的都是闲职,倒是好办,跟着进京就是,我已托了朋友给他俩觅下国子监助教和太常寺主簿的职位。虽不是什么要职,却也非他们如今的闲职可比。至于希儿和瑾儿,却要留一个在通州。”
燕老爷说罢看了燕夫人一眼,续道:“我这次去京中,见了京营的袁大人。他对老六老七俱有耳闻,也有爱才之意,调一个过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燕夫人心里一动,略一计较后开口:“通州有老爷的旧僚朋友,我燕家这些年的关系也尽在于此,确实要留个稳妥的人在。希儿与瑾儿又都在军中任职,留下来不失为一份保障,再好不过。老爷心里倒是如何计较的?”
在燕夫人心里,她既希望儿子能跟在自己身边入京,却又不想他在通州军营里多年的关系有所搁浅。两相之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索性直接问燕老爷想法。
燕老爷也知她心中所想,对他来说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虽地位上有嫡庶之分,但在感情上还是差不多的。
他叹了口气:“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还要看袁大人如何抉择。我今日将此事说于你,便是要你心中有个数。”
燕夫人心下也明白,便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移话题道:“儿子们是要闯一闯的,倒不妨事。眼下这几个丫头却眼见大了,过了年,敏儿和婧儿都要及竿了。四丫头....”。
燕夫人说到这里适时停住,对于燕盈这个敏感话题燕老爷也有些头疼。不过今天却主动道:“盈丫头过了年也十九了吧?”
燕夫人点头,她自己对这个女儿也是又忌讳又心疼。十九岁,在古代已经是大龄剩女了,何况还是个有着克夫名声的剩女,这让燕夫人觉得她这个女儿的命运将十分坎坷。
燕老爷想了想道:“我这次到泯州是倒是觉得泯州知州穆青的长子还不错。只是他亦是清苦举人出身家境略略差些了些。他听我提及倒是极乐意的。想是两地相隔甚远,并不知盈儿...。我只与他说夫人心疼女儿,不舍得嫁的太早,一来二去反给耽误到现在。”
燕夫人思度一晌:“知州,从五品。盈儿这可是下嫁了呀。况且泯州也远了些,以后想见一面怕是都难。”
燕老爷叹口气:“这些我何尝不知,可四丫头的状况…也是没奈何的事。”
燕夫人又蹙眉想了一会儿:“家境虽贫寒些也罢了,好在盈儿的性子不是个矫情的,我倒不担心这个。只是那男孩如何,老爷可见了?也不知房里还有人没有,既然家境上差些,其他的可就不能再将就了。”
燕老爷将手中茶盏往眼前的乌木小几上一放,起身道:“那孩子我也见了,端的是一身英气,傲骨难掩。我也是看上了他人,否则哪里如此好说?”
燕夫人一笑:“看老爷说的,倒似比自家儿子还强了去。难不成我们盈儿还捡到宝了?他若有傲气,倒愿意与比他强的人家攀亲?”
燕老爷摆摆手语气不容质疑:“自古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他置喙。那孩子出类拔萃,若有人稍加提拔,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燕夫人嘴上虽如此说,但也知这是无奈之举,便说:“老爷识人无数,你看着好的定也错不了。只是另外两个的也要放在心上,尤其婧儿,性子不弱敏儿温柔知礼,一般人家她往后嫁过去怕是要吃亏。”
她这话虽然夸的是燕敏,重视的却是燕婧。
燕老爷也自明白其中弯弯绕,就他自己来说,对待儿子虽感情偏颇不大,但女儿中还是对燕婧心重些。他过来一扶燕夫人肩膀:“夫人放心,我自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