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不重,却是掷地有声。
燕夫人当即怒不可歇,回身抄起炕桌上的白釉茶盏便砸了过去。
啪!
上好的白瓷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顺着光洁的地面流到燕瑾膝下,他动也不动。
燕朗与燕展本欲再帮他说两句,见母亲真发了怒,在一旁干着急却不敢吭声。
燕夫人怒极反笑,咬牙骂道:“好!好一个不孝的东西!真真是我燕家的好儿子,竟为了一个婢妾顶撞母亲、置父亲于不顾,你的孝义伦常呢?你的狠勇果决呢?都喂了狼了!”
“是儿子不孝,惹母亲生气了”,燕瑾耷拉着眼皮,“嘣”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请母亲容儿子几天时间,儿子另想他法。”
这句说完,他谁人也不再看,兀自起了身就往外走。
燕夫人被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心中又是酸又是苦,立下便冷狠起来。
她对着燕朗、燕展吩咐道:
“隔上一日你们二人再去季府拜访,看看我们是否会错了意。哼,如若没有....今日这人,是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你们把嘴都给我闭紧喽,这几日便都当没有提过这档子事,老七那若是得了信儿....必先拿你两个是问。
我与你们父亲打你们自幼便教导过,既是我燕家的儿子,一切定当以燕家为先。”
老大老三一个激灵,想想燕家上上下上这近百口的人,声音顷刻有些沉重:“儿子时时谨记在心。”
燕夫人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游走一阵,长长叹了口气:“老七年纪尚轻,有些事还如幼时一般犯倔,你们两个做兄长的日后要多劝说他才行。”
“儿子知道”。
“罢了,折腾了一天你们也先回去吧,都悄默声儿的,后个儿去了季府再说。”
两个儿子一走,燕夫人脸上的狠厉之色愈深,顾婆子命碧青和佩兰进来拾掇了一通,等丫头们都撤了才轻声轻语的劝道:
“夫人千万莫气,眼下老爷不在府里,一干人等还都指望着您拿主意呢,你可要保重身子呀。今儿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了意思,夫人心下当透个亮才是。
七爷就是那么个性子,眼下这楚氏他正丢不开手,方才三爷又是冷不丁的撂了那话,七爷一时转不过弯来,急了眼,也是情由可原。夫人且容他几日,等他想明白了,一个妾当真还比亲父母亲了不成?就是没有此事,想过些日子那楚氏七爷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燕夫人听着她这话,双目失了会子神,半天才摇头,声音里带了股子绝然:
“缓不得了....此事我乍听之下也有犹疑,可你看先刚老七的反应,分明是真上了心的。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老七是个慢热的,一旦动了真格往后一日积一日的过的愈久,这情分也就愈深,那时才是再不能丢开。
倘若楚氏是个傻的嗫的,沈氏也是个能容人的也还罢了,可你也见了,那楚氏面上藏拙内心聪慧,日后若一旦添了儿子沈氏岂有不嫉妒之理,原先沈氏无子也就罢了,现今有了嫡子愈发忌讳了,否则也不会出上次荀哥儿那档子事。
日后她与楚氏怕是难安,瑾儿现在明显护着楚氏,我可不想将来府里有”宠妾灭妻“这种翻了天的日子。
眼下的机会倒也算一举两得。”
说完这许多,燕夫人才转头瞅了顾婆子一眼,端起才换来的新茶道:“这楚氏,是送定了。”
燕瑾此刻还完全不知母亲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盘。
他自燕夫人的屋子出来,只感头痛欲裂,可心里又似觉哪里不对,脚下发飘不由便往浣秋斋去,却哪知浣秋斋里正别有一番情景,
“婢妾请九小姐把话说清楚。”并不宽敞的屋里,影影绰绰站着四五个人,烛光晃动将人影映的叠在一处。
屋内,楚宁身上的暗花细丝衣裳已破了两处,肩头一处尤为显眼,隐隐可见红色血迹,她一手握着一条短鞭的鞭稍,一手扶着桌子,脸色惨白的有些吓人。
她一改往日垂头低眉的样子,黢黑的眼睛紧紧盯着燕婧,固执的重复:”请九小姐把话说清楚。”
燕婧约莫两刻钟前怒冲冲跑到了浣秋斋,对院子里的丫头喊了句“都给我滚出去!”带着屏儿便进了屋,之后二话不说扬鞭便打。
楚宁第一下不防,被她抽了个正着,还好她头偏的快,鞭子落在了右肩,不然就这一下非得毁容不可!
她又惊又怒,情况不明也不敢上前,只能被动的躲避,屋子本就不大,燕婧又是一顿乱挥,顿时一片狼藉。青歌与寒丫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求,不知道是哪里惹到这位九小姐使得她如此发疯,寒丫扑过来替楚宁挡了两下被楚宁一把推开,几个来回下来楚宁身上被抽烂了好几处。
燕婧抽了好几鞭,心头一口恶气微出,这才开口厉骂:“果然是贱妾,生就一副贱骨头!季公子怎会看的上你,别说送了他做妾,就是做个粗使的丫头也嫌碍了眼,也不瞅瞅自己什么身份,你也配!。”
说罢又是一鞭子抽过来。
楚宁登时被她这话震住,又挨了一鞭子,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了,在燕婧下一鞭打来之际一把抓住了鞭稍。
燕婧被她剧变的脸色吓了一下,可嘴上依然嗤笑道:“哼,我说凭你这等下贱身份不配送给季公子做妾。早上不得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楚宁脑中“嗡”一声,心脏剧烈收缩,险些站立不住,有那么三秒中她思想中一片空白,只剩那句“送给季公子做妾....送...季公子....做妾...”
她用力的掐一下手臂,疼痛使她略微回过神来。是啦,燕婧说的是,燕家要将她送给别人做妾。
呵...呵呵,这个时候,她竟想大笑,无助的大笑。
不过还没等她发泄一下情绪,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然后紧锁着眉头冷冷的道:“燕婧,这是你做的?”
他的眼睛看着楚宁衣上的道道鞭痕,在看见肩头的那一道时目光陡然一沉。
劈手夺过燕婧手里的小短鞭,抬手欲打,屏儿忙上前护住自家小姐,燕婧红着眼圈道:
“从小到大,哥哥们都把我捧在手心里,连说句重话都不舍得,怎么,今儿七哥竟也要打我了?那便打吧,狠狠的打,也让妹妹记住今儿你是为了个贱妾打了我。”
说完目光如两把利剑,生生盯着楚宁。
燕瑾一顿,想打她方才刚被母亲打了一巴掌,且这丫头急起来定然还要算到楚宁身上...半晌终是收回手冷声喝道:“回你的院子去!不许再到这来!否则....”
他声音阴狠,燕婧不由打了个冷颤,恶狠狠瞪了楚宁一眼,才甩袖子出门。
“你怎么样?先让人给你擦药。”
楚宁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极不协调的轻笑,心中被极度的慌乱和不可置信充斥着,可当被逼到一个极限时,反无端生出一股冷静。
她退了两步,声音出奇的平静:“七爷可知九小姐为何来妾身这发脾气?七爷不知吧,妾身也不知呢,不过九小姐告诉妾身了,她说,您要把妾身送给别人。七爷,果真如此?”
燕瑾心中钝钝的疼起来,他忽地过来一把抱住楚宁,一字一句的说:“没有,我不能、也不会将你送与任何人。”
此刻,楚宁衣衫残破,屋内狼藉满地,可她却头一次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怀抱,是带了一丝暖意的。
心里松了松,肩上的伤立即疼起来。她极轻的“嘶”了声,燕瑾却立即感到,忙松开她,那神色隐约便是心疼。
楚宁安抚的笑笑,这才将寒丫和青歌叫进来打扫。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已是二更。燕瑾看着楚宁尚未恢复完全的苍白脸色,想了半晌,仍是忍不住问:“今儿上午,你怎么会到我书房去?”
楚宁刚略略静下的心又是一凛,奇怪的反问:“不是七爷叫梓墨来吩咐妾身过去的么?说是让妾身去取个物件,顺便也有事与妾身说。”
燕瑾愣了愣,楚宁道:“七爷若不信妾身的话可以问问梓墨。”
“不用”,燕瑾忽道:“是我叫她让你来的,只是不想一早来了客,倒忘了让她告诉你别过来了。”
楚宁也没再多说,燕瑾又坐了会儿还是去了书房,自燕老爷出事几个儿子基本都是在各自书房过夜,有事也好找。
之后,又风平浪静的过了四、五天时间,燕婧再没来浣秋斋发疯,别人更是无人提起那日燕婧所说之事,楚宁想这事也许真就只是那么一说,毕竟,那姓季的怎会为一个别人的妾室较真,这于他的官声可是大大的不好。
第六天,楚宁知道她错了。当燕夫人让人将燕佳瑶抱去然后又对她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之后,楚宁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七房的小妾楚氏.....染病暴毙。
这是燕府里昨儿才传出的消息。
但作为七房之主的燕瑾却还不知道,因为,他此刻还在昏睡....
虽然他已昏睡了一夜,但现在依旧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