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撞得实在。
燕瑾正是戾气勃发,自然身如钢铁,那女子被他一撞之下立即往后退了半步,可怜刚刚进门,这半步一退直接就绊倒在门槛上,她“啊”的一声手里端的汤也飞了出去,仰面便倒。
燕瑾心中一动,未及多想,弯腰伸臂便将人捞住,柳腰盈盈一握间一缕幽香钻入肺腑,撩人心脾。
外面的地明和陆生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正看见这一幕。
地明笑得有些诡异,陆生则惊诧着瞪着眼睛,见自家主子竟然还没将人松开,忙大声咳嗽两下。
燕瑾似乎有些出神,愣了愣后方匆忙松开怀中女子,脸上不知为何却微微红了。
“奴婢多谢公子相救,奴婢无状,无意冲撞了贵客,还请公子见谅。”此时站稳了丫头也注意到男子并非季桓,心中凛然一惊,忙退了一步福身告罪,两手紧紧绞在一处,心思急转。
她的声音一出,燕瑾也怔住,这声音.....并非他所想之人.....
此女并非楚宁。
“你....”燕瑾的声音有丝沙哑。
那女子略微抬头,含娇带媚的一张脸上难掩惶然之色,泛着水光的眸子怯怯的觑了燕瑾一眼,可若细看就知她眼梢瞥向了季桓,因为,那才是她惧怕之人,此时,她只希望眼前这贵客能一怒之下走得快些,余下她自有办法让自己不受罚。
然而,她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燕瑾却真的不动了。他盯着她的脸,神情简直可以用惊愕来形容,剑眉紧皱,燕瑾明显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他伸手轻轻扶住了门框,脚步却仍旧一动未动。
怎么....如此像那人?
燕瑾使劲闭了闭眼,苏如意,怎会有人如此像你?
说时长其实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陆生见自家主子迟迟不动,不由疑虑的跑上前去,地明也跟着几步走到书房门口。
女子瑟瑟抬起头,却是素心。
这时陆生见燕瑾衣裳被溅了点汤汁,便在门外“哼”了声讽道:“原来季府里的人都是这般,连个丫头也是冒冒失失不知所谓!”
地明斜睨着他扯两下嘴角,便听屋内一直沉默的季桓终于开了口,也不知是否因着气怒,他的声线有丝不稳:“没规矩的东西,平日里你毛躁些也就罢了,今日有贵客在你竟也这般不知进退!罢了,看来季府是容你不下,地明,带下去打二十板子,交与温妈妈卖出府去吧。”
地明一愣,这惩罚貌似重了点,但他一向相信自己主子,因此应了声便要上前。
尚跪在地上的素心猛然惊醒,她惊恐且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季桓,见他委实一脸淡漠这才真的害怕起来。
瞬时她泪如雨下,忙一面叩头一面哭求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啦,求主子如何责罚奴婢都好,就是莫要将奴婢卖出府去,求主子、求主子啊....”
季桓面无表情的摆手打断她的话,冲着燕瑾微微抱拳:“下人不慎,让燕兄见笑了。燕兄若不嫌弃,不若先在府中换了衣衫如何?”
燕瑾只是不动。
这当口地明已经过来提人,素心求了一阵见季桓丝毫不为所动,心念电转下瞥见一旁的燕瑾,忙扭身像燕瑾赔罪:“公子,是奴婢大意惊了您,奴婢知错,还求您宽恕了奴婢这回,奴婢不能被卖出季府啊,公子,求您....”
后面两字在地明的提拽之下显然已经变了声,但那满脸清泪的模样却将燕瑾震了下。
几乎是立即的,他伸手扣住了地明的手臂,地明略略用力,燕瑾的手也用力,并不相让。
“.....等等”,这两字从燕瑾口中说出干干涩涩,但微微发红的脸色又告诉季桓他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听见这话,几人俱是一顿,季桓抚着衣袖挑眉往旁边踱了两步,扫一眼泼洒在地上的汤汁,他慢悠悠笑道:“怎么,燕兄这是要代在下管教管教季府的下人么?”
燕瑾皱皱眉,他懒得回头去看季桓的表情,口气有些生硬的说:“不必罚了,我不怪她便是。”
素心一听,忙扭头感激的看燕瑾一眼,然后又眼泪汪汪的看向季桓,生怕他真将自己卖出府去。
季桓状似讶异的瞅瞅燕瑾,这是一个打他脸的好机会,眼下燕瑾竟然不理,他不由眨了眨眼,怎么办,他好像赌对了。
素心见季桓没有立即说话,想来是有希望,于是正要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见季桓摇头道:“燕兄实在是仁心不忍这丫头受罚,然则,我季府的规矩却不能破,不然她们日后有样学样,不更叫人诟病我季府之人粗鄙没规矩。”说着,还瞟了陆生一眼,陆生心里暗暗唾了一声。
罢了,挥手仍叫地明去按原命行事。
可是,燕瑾也没松手。
这下,几人都静了,盯着他不出声,良久,僵持着。地明用力,燕瑾也用力,两人力气愈加愈大,只可怜了素心一只胳膊被地明捏的死死的,不敢出声,只疼得秀脸上满是冷汗。
忽而,季桓在室内抚掌哈哈大笑:“啊,看来一遇之下砰然而动之事也并非只出现在季某一人身上.....唔,是季某迟钝了。”
他一掩唇咳嗽两声,地明终于在他的示意下松开了素心,可是,几人都傻啦,季桓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素心也顾不得主仆之别,直愣愣的看看季桓再看看燕瑾,心下打起鼓来。
燕瑾此刻也终松开手,侧身冷冷看了季桓一眼:“燕某并非此意。”
季桓一哂,摊手问:“燕兄若是无意,偏何要执意阻拦?方才这丫头进门时可说燕兄是情急出手,可这阻拦她受罚....罢了,既是如此季府里更加容她不得,省得下人们嘴碎到时传的愈发难听了去,坏我季府名声是小,再将燕兄牵扯进来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燕瑾微悸,刚情急之下并未想这许多,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不由又瞅了一眼地上的素心,却见她也正哀哀的觑着他,此一眼,他便又怔了去,这像极了苏如意的眼睛啊,像极了她那哀怨的神情....燕瑾只觉得心口发闷,忙移开了眼。
季桓在一旁早将他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手指一直素心:“这丫头从今日起便不是我季府的人了,燕兄若是有心,季某明日便会将人送至府上,燕兄若是无心,那权当是季某一厢误会,自府中赶出就是了。”
燕瑾蓦地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季桓一眼,咬咬牙冷哼一声大踏步离去,既未说可,也没说不可。
季桓盯着那身影良久,才低头瞥了一眼尚且梨花带雨的素心,淡淡给地明递了个眼色:“让她去换身衣裳再带过来回话。”
素心心里暗惊,咬咬唇抽噎着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地明复又将她带进书房。
地上汤渍未清,季桓背身站在窗前,素心声音发颤:“爷真要将奴婢送出府去?”
季桓未答,素心只当他方才一时气愤,现今静下来心生不舍,忙跪行几步,半抚着心口道:“爷怎可如此狠心?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季桓蓦然转过身来,目光寒中见厉,漠然续道:“明知道你心机颇深,所想颇多,难道我还能安心将你留在季府不成?明知道啊你排挤素容,对我院里的丫头更是已心生妒恨,你说,难道我还能将你放在身边给你机会不成?素心,你今日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将算计用在了我身上,在季府这些年,你难道不知我最恨别人谋算我!?”
素心霍然一凛,不由向后跌了一下,摇头喊道:“奴婢没有啊,奴婢怎生敢算计主子。”
季桓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她,只瞥了眼地上的汤渍淡淡说:“这汤里你有没有动手脚我暂且不说,可你方才来时衣服上图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不然,那燕家公子本是心志坚定之人,纵使你有几分姿色,他也未必肯看你一眼。”
素心如坠冰窖。
大半个时辰前,草儿黑着一张脸过来找她,言语颇有些吞吞吐吐,素心好言问了半会草儿才不情不愿的与她说,原来季桓楚宁在青芜院不知为何拌了嘴,楚宁惹得季桓很是生气,素容在一旁相劝,结果季桓连她也迁怒了,一气之下去了书房,临走时特意交代草儿要素心送一盅养心汤过去。
素心细细看了草儿神情,觉得不像唬人,加上素容这些天在青芜院伺候的得心应手,她早红了眼,正愁找不到个好时机这便来了。
素心如何能放过,她细细妆点一番,临了一狠心在汤里放了少许催情药,可怕万一,于是她保险的又在衣服上也涂了点前几日花了她好些银钱才找人弄来的迷人心神的香,知道季桓懂药,未敢涂的太多,一切收拾妥当方才往书房来。
她看到地明冲她点头,更是心中确定,立时脚下生风,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心跳快的喘不上气,然而,门一开,出来的是另外一个男子,并且离她极近的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素心当时便知事情要糟。
果然,如今成了这么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结果,不是她自己推了自己一把是什么,她默默闭眼,两行清泪顺颊而落。
当然,季桓没有说的还包括:实际素心和那苏姓女子若放平常也只有四分相似,可她今日想着楚宁平时的清丽模样,将自己的媚色也用妆容遮了遮,还专穿了件素淡的衣裳,使得她整个人显得清丽中带娇,娇中隐媚,这四分相似在闻了她衣服上香气的燕瑾眼里变作了七分,更何况她方才还那般哀怨可怜、凤眼含泪的乞求他,燕瑾心中怎能不动!
素心深吸一口气,此刻当也只草儿诓了她,心中郁伤,哽咽出声:“奴婢纵有千般不是,这几年伺候夫人也是尽心尽力;心虽有恨,毕竟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且,一切还不是皆因奴婢对爷的一腔思慕,爷这样对奴婢,实叫奴婢心中难甘.....”
季桓冷笑,他歪过头来端详了素心一眼,袖子一展,声音中已然有了几分不可违抗:
“若非是看在这几年你伺候夫人尚算尽心的份上,我也不会容你到今日,况,你本来也不过是不甘做下人而已,莫要做的一副情深模样,如今,我给你安排的去处,你若好好为自己铺设,未必便不如在季府。”
素心一听,果然止了呜咽,她确实如季桓所说,也许有那么一分半分的情,但更多的还是不想居人下罢了,方才见燕瑾也是俊朗挺拔,她心里已经有了底,现下听季桓如此说她也就不再装乔。
季桓暗自摇头,口中只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身上有一样你自己也不知的法宝,倘若跟了那燕家公子,他自不会亏待你,当然,这前提是将你送过去后,你得有法子让他留下你。”
素心心中大定,她虽不知季桓所说的“法宝”就是她肖似苏氏女的容貌,但不论如何,她有了武器。
她盈盈福了个身,本再想说什么,却见季桓已微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眼波更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终是作罢。
素心一走,季桓轻轻呼出口气,今日这一番设计全凭短时为之,到此刻分毫未差他才舒了心。
恩,燕瑾估计短时间没法惦记楚宁了。
吩咐了小四找人看着素心,他若有所思的将地明叫了进来。
“主子”,地明唤了一声,见季桓抱着双臂,一手摸着下巴,似乎想什么想的出神。
过了会儿,他突然双臂一展,淡淡问:“唔,你觉不觉得爷身上缺了点什么?”
地明认真的上下看两眼,真心想说他觉得挺好的,他主子一直喜素淡,因此他早都习惯了季桓简单的或青色或素色的长衫,可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时的答案应该是肯定而不是否定,于是他点头:“是缺了点什么。”
“嗯....比如缺了个香囊?”季桓的表情十分认真。
地明立即从善如流:“对对,是应该挂两个香囊,属下一直觉得主子平日里的衣袍太素了些。”
季桓俊眉一轩,缓缓一笑:“唔,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