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玉山亦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母从九霄云宫折返后,便一直心情抑郁,浑身散发着阴鸷的气息,吓得仙婢们纷纷退避三舍。而她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瑶光殿内,不许人进殿伺候,亦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连一切近身服侍的玉奴等人都被远远打发走了。
是以,当殿外有人轻叩门锁时,王母着实恼怒。她猛地扬袖挥落了一桌子的玉器,语气沉郁道:“本座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么!你们一个个的是聋了还是瞎了,难道是要本座将你们都打发到寒冰水牢去待着才乐意?”
若换了平常,王母如此失态发脾气,殿外早就寂然一片地做鸟兽状散了。但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朱红色的沉重门扉被人用力推开,有明亮的阳光顺着开启的缝隙照进来,殿内未曾点燃烛火,暗沉沉一片。明亮的光线乍然间照进来,不由晃得殿内静坐之人的眼眸微微刺痛。
王母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见有人敢公然违背自己的旨意,愈发沉怒,当下站起身来疾步上前道:“本座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
余下的话,在看见来人的脸庞时无声消匿在了唇边。
一身锦蓝色常服的天帝信步入内,一面以目光示意侍从拉上门,一面淡然含笑道:“这般气急败坏,可不像是你素日的样子呢。”
王母一怔,随即背过身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的要求,本座已经答应了,难道就这样迫不及待么?只为了本座麾下一个小小的弟子,竟能让一向深居简出的天帝贵步临贱地,本座可真是觉着惶恐呢。”
如此冷嘲热讽的语气,显然是为了辛夷一事,对天帝怨毒到了极处。
身后传来男子一声极轻的叹息,他缓缓走上前来,将手搭在女子肩头,柔声道:“青瑶,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倘若是为了辛夷之事,则朕答应你,设法为你圆了心愿如何?”
王母浑身一颤,彷佛不敢相信般转过身来,颤声道:“你,你的意思是肯收回旨意,不要辛夷出战了?”
天帝轻轻摇了摇头,“朕并不是这个意思。”
听见这话,王母脸上才露出的一丝笑意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沉脸道:“既然天帝未曾改变心意,那敢情是来故意耍着本座玩呢?还是你打量着,如此报复我很有意思?”
见她如此言语尖刻,即便天帝好涵养,也不觉有些微微不快,“青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中,朕便是这般不堪的人么?”
王母反唇相讥:“如若不然,你要我如何想你?假如你是希望本座对一个处心积虑要害死我至亲骨肉的人心存善意,则本座现在就可以答复你,绝无可能!”
她的语气是那样冷漠,但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却是那样凄楚,彷佛惶然伤心到了极处。便是这样楚楚无依的眼神浇灭了天帝胸腔中的怒火,他长声一叹,耐心道:“青瑶,你真是误会朕的来意了。倘若朕真的是有心要害死辛夷,何须来这一趟?直接下令让辛夷出战赴死不就好了么?”
这么听来,倒也很有几分道理。
于是王母深深吸气,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淡声问:“哦,假如你不是故意来刺激本座的,那又是为何而来?难道真如你所言,是为了替本座保住唯一的一个女儿么?”
天帝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眸意深幽,缓缓道:“朕的确是为了救你爱女而来,但要救的人却不是眼前这一个,而是你真正想护住的那一个。”
这般话中有话,无端听得王母心中一跳,她忍不住看了天帝一眼,似有些心虚道:“慕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心中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咱们也不是第一日才相识的人,有话不必这般藏着掖着。”
“哦。既然如此,为何你却始终也不肯对我吐露实情?难道在你心中,朕这个旧日相识便这般的不可靠么?你宁可相信紫霄那小子,也信不过一个曾对你情深如许的我。”
这般温柔而惆怅的语气,无端勾起了王母心底潜藏已久的记忆,她冷硬的心田微微融化,侧首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低声叹息:“看来,紫霄都告诉你了?”
天帝颔首,“是,霄儿都告诉朕了。青瑶,当朕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时,心中真是又痛又恼。朕心痛的是多年来你身上背负的重担无人知晓,气恼的却是你从不肯相信朕。便为了你当年爱的人不是朕,选择的人不是朕,是以数万年来朝夕相处的情谊便不值得相信了是么?这么多年,你宁可自己咬牙苦苦支撑着,也不肯向朕求助。青瑶,你实在是太倔强,也太骄傲了。唉,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王母眸中噙满了热泪,仰首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一时间竟忘了他是天帝,自己是玉山王母。
一切彷佛回到了相识的最初,那个时候,他是自幼丧母的落魄皇子,她是玉山最得意的入室弟子。彼时的王母,也就是青瑶的师尊怜悯慕羽年少丧母,孤苦无依,是以将他带来了玉山学艺。
在最美好的年纪,他们相遇。甚至,差一点相爱。奈何这世间的事,总是情深缘浅。
那一年,他学艺期满重返九霄云宫,临行前向她表白心意。少女懵懂不知的心第一次对世间男女的****有了一丝似懂非懂的领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慕羽,却觉得并不讨厌他。私心里觉得,倘若没有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人,那么和一个彼此熟悉的人相守过一生也是极好的。于是,她答允他会在下次相见时给他答复。
彼时青梅竹马,他少年英杰,她年轻貌美,若无意外,原该是这世间最美满的一对。可偏偏,就在他离去后不久,她遇见了自己此生最爱的那个男子——周穆王。
在繁花似锦的季节,初出茅庐的少女仗着艺高人胆大,独自下凡间游历。便是在一个落花如雨的和煦春日里,游湖时遇见了自己一生至爱的良人。
戏文里是怎么唱来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初见,便将一颗芳心从此遗落。即便最后误了一生的幸福,也终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