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下眼睑,将悲伤掩在眼底里,道:“朕知道,朕越看重一个人,这六宫之中的眼睛便死死地盯着,费尽了心思要对付,朕不能和民间的男子一样,尽心尽力地宠着妻儿,连这想法都不应该有。”
太皇太后道:“你明白便好,后宫之中,最紧要的,便是平衡之道,没有盛宠一说,如果一个人得尽了恩宠与权位,那便会祸起萧墙,朝堂上如此,后宫当中,也应当如是。”
皇帝道:“皇祖母,朕明白了。”
他眼底里的悲伤变成了磐石般的诮冷。
太皇太后便笑道:“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儿你好不容易得了空儿陪哀家用膳,可得尽饱才行,别赶明儿在心底里怨哀家,在皇祖母这里,连饭都吃不饱。”
皇帝到底展颜一笑,顺手拿起了案几边的玉槌子,轻轻帮太皇太后敲打了起来。
……
卫珏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妆镜中的自己,妆镜中的女子,面容憔悴,额角的伤痕已然凝结愈合,嘴唇却是干枯开裂,眼角凝了丝丝悲意。
这两天来,她不停地作梦,总是梦见自己沉进了泥沼之中,前边有根浮木一直地飘着,可她去够的时侯,那根浮木便往前飘去,总离她有一只手掌的距离,让她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身子便一直的沉啊沉啊,往下沉了下去,仿佛那泥沼永远那般的深,没有踩到实地的时侯。
相反地,她却很少忆起那屈辱的一晚,身上的青紫也慢慢儿地散了,仿佛那一晚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那冷诮讥讽的言语却如印在岩石上的字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那般被踩入泥地之中的卑贱与羞辱,却是让她每次醒来,都出了一身冷汗。
安佳怡之死,被定为失足落水,因她喜制膳食,那井口横压了一截枯木,枯木上竟长出珍贵的灵芝来,她一时心喜,便上去采摘,结果却失足落井,伺侯她的茵儿因此犯了失责之罪,被处了雨落梅花之极刑,其它的宫婢则被赶出宫去。
所谓的雨落梅花,便是将那竹纸打湿了,一层层地覆盖在受刑人的口鼻之上,将受刑之人活活窒息而死,薄薄的竹纸一层层地盖了上去,有时要盖上十几层,那受刑人才会死亡,因受刑时间极长,受刑人要经历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因此起了个优美之极的名称,被唤做雨落梅花。
为了主子们不再犯这样的错儿,储秀宫几处井口都加厚的井盖,连荷池边上都重修了栏杆,因安佳怡的故去,储秀宫内便禁了主子们的来往走动,只等一月个后的封妃大典。
又这样过了几日,这一日,华灯初上之时,卫珏正在屋子里呆坐,便听见外边有人吵闹,素钗揭了帘子进门,脸色惶惶不安,“珏主子,孙公公带着人来了,说领了皇上圣旨,请咱们迁宫。”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卫珏向外边走,低声道,“大家不都在储秀宫里等着,为何会让主子迁宫?”
卫珏只沉默着随了她走,来到门外,便听孙辅全道:“请珏主子接皇上口喻。”
卫珏甩着帕子行了跪拜大礼,便听孙辅全道:“传皇上口喻,卫氏如珏,虽已封为常在,但其身份低微,与储秀宫凤光室不合,着迁至玉舒阁居住,封后大礼之前,不准外出。”
卫珏沉沉地答道:“臣妾谢皇上大恩。”
素钗等脸上全是惊异之色,忙上前去问道:“孙公公,那玉舒阁久未有人居住,怎的会让我们迁去那里?”
孙辅全冷冷地道:“既到了那里,哪还能有这许多人伺侯,奴才都已安排好了,两个人足够了。”
院子里的宫婢互相地望了望,有的暗暗窃喜,有的却如释重负。
孙辅全道:“行了,珏主子,去收拾东西吧,依奴才所见,那玉舒阁么,什么都有,您只带几样随身衣服去便罢了。”
卫珏低低地应答,“公公说得没错。”
她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子里而去。
素钗也进得门来,帮手替她收拾衣物,低声道:“珏主子,这玉舒阁可是死过人的,皇上怎会让您迁去那里?”卫珏眼底全是死寂般的哀色,看得素钗心底发凉,“奴婢原不应该问的,但奴婢和你相处日久,便越觉得您是个好主子,只是替您打包不平罢了。”
卫珏只轻轻地道:“多谢了。”
素钗见她如此,只轻轻叹气,“自那日回来之后,奴婢便觉您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可奴婢却不敢相问,珏主子,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卫珏的眼眸当中恢复了些生气,却是笑了,“素钗,你且放心。”
素钗吁了一口气,“这样便好,奴婢还是喜欢看你以前的样子。”
自入储秀宫来,卫珏对周围的人都有戒心,对素钗也一样,时间久了,她也知道素钗与素环不同,并没有攀高枝儿的心态,难得地保持了一颗本心,听了她的话,心底倒有几分波动,却只是道:“以前,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素钗又看清了她眼底如死寂一般的颜色,自那日回来以后,便是这样,她整张脸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让人见了,只觉心惊……仿佛行走着的,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卫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当真只装满了小小一个包袱,素钗便送她出门,却听孙辅全吩咐,“素钗,你也收拾一下,跟主子走罢。”
素钗心底倒有几分欣喜,不理其它人的兴灾乐祸,只答了一声,“喳。”
其它的宫婢皆都紧张地听着孙辅全点名,生怕抽到了自己,卫珏被皇上下旨点明,迁去了玉舒阁,摆明了这位主子日后的前程便不好了,跟着她,只会跟着晦气,自是人人都不愿意。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孙辅全点名,直至轿子来到,卫珏坐上了轿子,素钗跟随而去,其它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竟皆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忽其然的,将珏主子迁到玉舒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