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空中飞行,由于空中冷热气流运动的变化,可能会突然遇到向下的强气流,这种气流像只透明的看不见的巨掌,会一下子把飞机拍下去几十米,甚至数百米。急速向下的飞机会迅即产生负加速度,造成突然失重。如果飞机设计不合理,飞行员又没有心理和技术上的准备,就会严重危及飞行安全,甚至机毁人亡。用航空界的行话讲,这叫“风切变灾害”,因而负加速度成了运八必飞的一个风险项目。
这个科目过去从没人飞过,也没有多少现成的资料可供参考。不知为什么,它被放在了最后。它的最直接目的是用以检验飞机发动机供油系统能否在失重的状态下正常工作。在失重的状态下,飞机油箱里的燃油会被吸附到油箱顶部,这时供油系统若不能正常供油,发动机就会停车。至于其他机载设备,乃至于密密麻麻、形如人体神经脉络的各种电缆电线、粗细不等的管道的布局固定,也有个合理与否及能否经受住拉力和强度的问题。
运八C型机的负加速度到底如何?能否达到适航条例规定的要求?
试飞前,方方面面当然是进行了周密细致的准备。飞行座椅没有固定的肩带,人们把飞行员绑在座椅上,为了防止突然的碰撞,每个人都戴了歼击机飞行员才用的头盔。
任务书要求,每次做负加速度的时间为七至十一秒。要求反复做九次。在空中做这个动作时,大家都感到心里很难受,眼睛发胀,飞机往上一拉’心就往下沉一推杆’心就像要跳出来一样。当邹延龄做完第四个动作后,工厂一个随机工作的年轻人跑到驾驶舱问他是不是做完了,他伸出一掌,示意还有五次。那年轻人说??你别做了,我真是受不了……尽管事前做了周密的准备,当邹延龄做第一个动作时,还是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四号空勤是通信员,位置在驾驶员背后的下面,他的头部和驾驶员的座椅一般高。邹延龄一做动作,四号连人带座椅一下子飞到了机舱顶上。“哎呀,四号怎么到我头顶上了?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做柔和的退出动作,他才慢慢地落了下来。如果我动作猛了,他就会上像上去一样,一下子掉下来。事后一查,是地勤准备时忘了给他的座椅上锁。动作一做,呼拉就上去了。”他接着对我回忆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四号一下子撞上去,没有撞上舱顶用于活动和固定驾驶员座椅的尖钩子,如果撞上去,就危险了 他掉下来,身体没有砸在紧靠他工作台上方的一大片配电板的开关上,如果砸上上去,那就非乱套不可。
另一个小麻烦是机腹前观察窗的铁盖子没有固定好,动作一做,那个圆似铁饼的盖子就在机舱里漂浮乱飞,人们生怕被它碰上。
这些小小的疏漏带来的麻烦,都作为经验教训被后来者铭记了。
对这次十个科目的试飞结果,航空工业总公司非常满意。民机局副局长张涟说?在中国适航试飞中,只有运八飞机经过第六试飞大队的努力把它完成了。在发达国家中能完成适航试飞的也只是少数,在发展中国家里,只有中国。
听了这话,邹延龄和大队的同志们非常舒服、非常高兴、非常自豪。
在邹延龄出了名后,白松柏对采访他的人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他放在最后说,似是点睛之笔,因而给人印象深刻“没有运八就没有老邹,没有老邹也就飞不运八。”
生活中总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有些事直到很久才能披露,这其中的隐情也往往会使人玩味良久。
试飞负加速度的头天晚上,邹延龄在水房洗衣服,不知怎么,他猛一抬头,头顶撞在了钢窗角上,当时他满眼金花,双手捂头,顺势蹲在了地上,半天回过神来,用手一摸,湿呼呼的,巳经渗出了血。他想,千万不能说,更不能让航医知道。方方面面准备了这么多天,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不小心给耽误了。再说是个风险科目,经过了细致周密准备,不能临时请人代替,能忍就挺过去。他和大队薛政委住一个屋。一进屋,薛政委就觉得不对头,就问他。他一看瞒不住了,只好说了,但让他保密。简单处理一下,第二天照样去飞了。
我就此事问过薛政委。他说,老邹这人性急,干什么都一样。那一下碰得不轻,流了血,肿了好高。我用手一摸,还有个小坑坑。我也很为难。他一个劲地央求我千万别和人说。还说一点事儿也没有,不影响飞行。我没办法,只好和他攻守同盟。
我笑着说,你这可是违反规定呵。
薛政委也笑了,说,“你以为我是傻子啊。第二天早上,我故意和他瞎扯八拉一些大队过去的事儿,东一句,西一句,他都对答如流。我想,没事,脑子没坏。”
这件事,只能当事后的说笑了。不过我听到这事时,不自觉地想起了被美国飞行员引为骄傲的试飞员耶格尔,这家伙在驾机创造突破音障壮举的头天晚上,和老婆骑马玩摔断了两根肋骨,他咬牙挺住,找来朋友绑好夹板,第二天硬是独自干了件人类航空史上惊天动地的事儿。我不知邹延龄知不知道这事儿。但在我心里极自然地把他们视为同一种具有英雄气概的硬汉子了。
一位邻国的将军说!只要你留下,我答应你一切要求,每天给你换个漂亮姑娘……邹延龄的翅膀硬了,出名了,纷纷成立的国内航空公司!都盯上了他。
夏门航空公司组建时,请他加盟;长安航空公司以副总经理的头衔相邀组阁;新疆航空公司领导,亲自找他索要个人简历,以优厚待遇相留。
因为他在能见度不到一公里的大雾里,将满载活羊的运八平安地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太原航空公司为了得到他,派人专程上门游说,不巧他有事去了闫良,来人又追至闫良;还有几家航空公司派人带着副总经理的任命书和印好的名片来找他。其中一家为表示诚意,连续几个月按副总经理的待遇给他寄文件;直到一九九五年,新成立的中国邮航还继续对他表示青睐……对此,他都深表谢意,予以婉拒。虽然去地方工作每月能有上万元的收入,房子、车子也优越,但他更知道,自己是军队培养出来的试飞员,不能为了金钱,丢了本分。
邹延龄是个极富挑战性格的人。一些人评价他干什么都不服输,打球、下棋、打扑克也是如此干什么都喜欢和别人不一样,即使是着便装时穿衣戴帽都要和别人不同。我曾见过他身穿军服时,常常戴着雪白的手套。公司翻译韩亚平,曾一直陪同他执行培训外国飞行员的任务,并一起出国送过飞机。他说,别看大队长个子不高,瘦瘦的,不像个飞行员。外国的飞行员来了,问谁是头儿呢!他们的第一印象不行。可一干起来,就显露出来了。外国来的一个飞行大队长,见了邹大队长,哗地一个立正敬礼。邹大队长也不含糊,哗地一个还礼,比他还标准、干脆、利落,体现了一个军人的作风。这个年轻的翻译最后感叹道:“一个人事情做得好,在点点滴滴上都能体现出来呵。”
邹延龄的这种性格气质在和我闲聊中,我随时都能体味出来。我的一些新闻界的朋友们,把他试飞运八总结了十六个第一。我不像他们那么正规,随便就可以说出一些十六个第一以外的事。比如运八飞机规定的起落航线是十分钟,小航线是七分钟。若让外行人听明白,就是运八上天落地一次,一般要十分钟,最短也要七分钟。邹延龄把它飞到了三分半钟。这当然不是试飞科目,而是他好奇心和挑战性格的结果。他对我说,交出去的运八,大部分是军机,对军用飞机来说,充分发挥快速起降的优越性在战时是很有好处的。有次,我们饭后散步,工厂内部广播里说,最近运八的一个新的改型合同正式签字了,他立刻说我争取第一个飞它……”
我望着他,从心里祝他平安、顺利,也加深了对他的了解。民航大型运输机的机长月收入万元,早巳不是新闻。他就是不为所动。他喜欢过一种富有挑战和刺激性的生活。这是不是理解他的另一把钥匙?
陕飞公司的副总生产长陈雅良对我说:“老邹这个人,是有点精神的,不然早走了。在几个试飞大队中,我们这儿的条件是较差的。家属房刚刚解决’到现在还没办公楼’只好在招待所里凑合要没有一点精神,你就想不通”
在国外,他也成了抢手“货”。
一次,他带队去某国送飞机。在飞机交接仪式的酒会上,该国一位空军将军举杯向他敬酒,让翻译对他说“我想把你留下来,如果你本人有什么不便,我可以跟你的上司说。只要你同意,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每天给你换个漂亮姑娘……将军说这话的背景是,这个国家的运八飞行员都是邹延龄教出来的学生,他们非常希望深受他们尊敬的邹教官能留下来,多教教他们因此在给邹延龄的出国护照上,签证的有效期是三年,而机组别的成员只有三个月邹延龄举杯答道“对不起,将军阁下,我是个‘妻管严’患者。”
将军听了翻译,和他碰了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哈哈大笑,他拍着邹延龄的肩膀,让翻译告诉邹延龄他也是个“妻管严”患者。他欣赏这个精明的中国军人用轻松的玩笑,回答了一个军人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祖国这样重大的问题。拒绝赢得了敬重。